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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然书写者的情怀与担当

2019-09-10王丽一古岳

青海湖 2019年1期
关键词:王丽青海书写

王丽一 古岳

王丽一:古岳老师好,首先祝贺你的新书《生灵密码》《坐在菩提树下听雨》《巴颜喀拉的众生———藏地的果洛样本》出版。这两年你的创作呈现井喷之势,佳作连连,新书不断。从2017年年底到2018年上半年,你接连出版了三本不同题材、不同类型的作品,它们的叙事元素、时空语境差别很大,这让我们看到了你在拓展自己文学疆域方面所做的努力。这种拓展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很难。因为人总是习惯于在自己熟悉的写作领域里游走。请你为我们详细介绍一下这三部作品,它們的创作初衷和创作过程。

古岳:谢谢!先说《生灵密码》吧,我在序言文字中写过这样的话:我写的是一群动物的故事,你可以说它们都是我的朋友,你也可以这样看待它们。不过,我并不是一个野生生物学家,也非自然博物学家,而只是一个自然书写者,我写这些文字的目的只是想留住一种记忆。在很多方面,我的观察和判断未必是正确的,至少我并不十分确定———很有可能还是非常荒谬的,只是自己的一种猜想。可是谁又能确定呢?我们与它们无法像人与人那样交谈———虽然我们确实是朋友,至少应该是朋友———甚至也无法近距离接触,比如握个手、道个别什么的。它们做出一些匪夷所思的奇怪举动时,究竟在想些什么,其真实的目的又是什么,我不得而知。比如你写一头狮子或一头鹿,即使再精彩的书写,那也是人的感觉,是一个人留下的某种痕迹,而在狮子和鹿的眼里未必是这样,也许什么都不是,它们说不定会觉得那是一种羞辱。

这也许是自然书写的一大局限。说白了,我们试图以书写者的视角和心思讲述一个自己并不太清楚的世界,自以为是。但这并不意味着这样的努力是一种徒劳,恰恰相反,它会使我们以自己的方式去理解、亲近大自然,并探索构建一种相互感知和信赖途径的可能。假如我们的本意是友善的,进而用这样的书写传递一种天地伦理的悲悯情怀,唤醒对自然万物的慈悲之心,相信万物会感受到我们的慈悲,并以它们的方式将万物更大的慈悲回赠给我们。

再说《坐在菩提树下听雨》。从文学意义上说,这可能是我最重要的作品之一。毋庸讳言,我写的是“死亡”。因为,终有一天,我们每个人都会死去,而且,每个人都只有一次死亡的机会———即使你曾很多次面对死亡,所以,在我们还好好活着的时候,就该对这个问题引起足够的重视。但是,在现实生活中,我们对此远没有引起足够的重视,文学创作中也是。

当然,由此我也发现写作其实是一件非常私密的事情,你得从内心深处一点点钩搂出深埋已久的那些记忆,而那些记忆可能是你的个人秘密。那感觉就像是自己揭开一个个不忍目睹的伤疤让别人去看,所有的疼痛只有自己知道。继而,我还产生了一个疑问,你为什么要恬不知耻地将自己内心的伤痛公诸于世,让人去读呢?坦率地讲,我并不知道答案。如果我知道答案,可能也会发现写作不仅有其私密性,而且其过程还非常残忍。要是那样,我可能就没有勇气继续写作了。这也许正是我还在写作的原因———或许,写作原本如此。

《巴颜喀拉的众生》是我刚刚出版的一本书,这是我完成的全国文化名家暨“四个一批人才”自主选题资助项目成果。我用了整整两年时间在果洛做田野调查,写作也用了一年时间。在书中,我说过这样的一段话:“就这个文本而言,我还是愿意把它归结为生态意义上的非虚构文学作品,或文化大散文。”抑或是一部生灵万物的思想笔记,与我此前的生态作品或自然书写有所区别的是,我重新审视了自己以往的思想,并有所矫正,从而展现了一个自以为是的全新视野,继续我对人与自然主题的深入思考。从这个意义上说,我还是比较看重这部作品,它是我自然书写的一次全新尝试和探索。说远点,它可能会对我未来的写作产生深远影响。

不好意思,说得有点多了!

王丽一:很惭愧,我对生态文学、自然文学了解得并不多,除了亨利·梭罗的《瓦尔登湖》比较认真地读过以外,很多自然文学的经典之作鲜有涉猎。但是对你的作品自感并不陌生,你可是我们《江河源》副刊最热心的作者了,每次约稿你都认真对待,有求必应!这让我一直很感动,也很感谢!借此机会,也让我发自衷心地说一声:“谢谢!”

能与你长期在一个单位共事,我深感荣幸。无论是在新闻写作还是文学创作领域,你都为我们树立了榜样。20世纪90年代初期,你就开始了对青海生态环境的关注与思考,你曾用十多年的时间苦心经营绿色专栏《家园守望者》,并创办了绿色专页《绿色地平线》,这个专栏和专页不仅是《青海日报》创办最早、持续时间最长的绿色生态专栏、专页,也是国内省一级的地方报纸创办最早、持续时间最长的绿色生态专栏、专页之一。记得当时你在《青海日报》撰写了不少有关生态环境、生态人物的新闻作品,比如索南达杰、尕布龙等典型人物的报道,印象中都是由你第一个采写完成的。这些人物报道既体现了你敏感的生态意识和危机意识,也脱离了以往高大上的宣传模式。看得出来,你在文章中总是努力挖掘并还原人物身上更人性化、日常化的东西,用细节抓人,语言也很优美,人物形象都比较丰满,读来非常感人。你所了解和掌握的关于这些人物的资料、信息,如今仍然被人一用再用。应该说,那个时候,人们对生态保护的重视程度还远远不如现在。在那样一种时代背景下,是什么触发了你对生态问题的深切关注和持续追踪?

古岳:也感谢《江河源》的厚爱!难得你还记得那些专栏文章。不过,这个话题说来有点复杂,从根源上看,对我个人而言,它包含两层意思,一层意思是不幸,一层意思是幸运。这两层意思是相互矛盾的。不幸的是,作为一个自然的人或生命,就整个地球而言,我正好生活在一个自然万物沉沦的时代———历史地看,自然万物从未面临过这样的灾难;幸运的是,作为一个记者,我不仅见证了这个时代,而且记录了这个时代。因为在一线采访,有很多年,我几乎每天都在人与自然关系急剧恶化的现场。还因为,我们这个国家和民族,也正是从这个时候开始关注生态环境,重新思考发展与保护的关系问题。客观地讲,这是这个伟大时代的必然选择,每个有良知的中国人都感受到了我们为这次艰难抉择所付出的沉重代价。而记者不仅是时代变迁的记录者,也是公众良知的守护者,对此,我也不能漠然视之。如果说,我所有的努力还有一点意义,或者说,我与别的同行有一点区别的话,那就是持续地关注一件事情,而这件事情必须与国家民族的前途命运息息相关———想必,那就是家国情怀。生态环境就是这样一件事情。所以,我关注三江源乃至青藏高原和地球的生态环境问题,已经持续了三十余年。如果此前的30年我只做了一件事,那这件事就是,呼唤全社会的生态环境保护意识。这一意识也贯穿我所有的新闻实践和文学写作。

在我看来,人生当中起作用的东西尽管很多,但归根结底,真正决定你对大千世界所秉持态度的可能正是那些看似平常琐碎、实则意义重大的人生经历,比如民族习俗、家庭生活的细节以及身边长辈亲人日常的行为准则。那是一种自觉的约束,如不受其约束,你将成为异类。我因为生长于山野乡村,从小就熟悉很多的动植物,我放过羊,采过药,种过庄稼,尝过野果子……有了这样的经历,对生态问题的关注就不是一件很难的事,而是顺理成章。所谓生态环境,其实就是自己的生存环境。

王丽一:难怪你2001年就获得了“地球奖”。你曾经说过:一个记者的责任和使命就是记录。那么,对于一个作家来说,他的责任和使命是什么?对一个持续关注生态,尽情书写自然的作家来说,责任和使命又是什么?

古岳:记者和作家的责任和使命很多时候是重叠的,并不矛盾,如果有所区别,记者的记录受采访对象、新闻事实以及时间地点的限制,新闻稿件里你不能由着自己的性子信马由缰,而文学作品则不然。从这个意义上说,作家的创作有着更大的自由度,可以纵横开阖。也不受题材、体裁的限制,即使生活在青海这样一个地方,也可以关注更宏大的主题。我个人认为,对人类命运和社会重大问题的深入思考便是一个有良知的作家的责任和使命。思考地球万物的命运,并将你的发现告诉读者,是一个自然书写者的责任和使命。

王丽一:我知道,你非常看重田野调查,不要说2008年推出的《谁为人类忏悔》历时十五年的田野调查,就是刚刚出版发行的《巴颜喀拉的众生———藏地的果洛样本》,你为它深入果洛也不下数十次。读你的作品,我有一种感觉:你都成了青海大地的徐霞客了。从你的作品中,我们可以看到,从黄河上游谷地到长江、黄河、澜沧江的源区,你差不多走遍了青海的山山水水。作为当下我省自然文学的主要创作者,也是其中成就非常突出的一员,你觉得行走对一个作家,尤其是自然文学的书写者有着怎样的意义,特别是在青藏高原这样一个地方?

古岳:走过一些地方而已,我不是徐霞客。我顶多只是半个行者,因为我并没有在一刻不停地行走。很多时候,几乎一动不动地坐着(笑)。我喜欢行走和写作,正好职业为我提供了这样的便利。为此,我在文字中不止一次地写到过,我感谢《青海日报》,它让我把自己的喜好变成了职业和人生经历。行走的意义,因人而异。我自己的感觉是,如果一个人紧贴大地行走,你总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所谓“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说的就是这个道理,对很多作家来说,行万里路甚至比读万卷书更有意义。在青海或青藏高原尤其如此。对自然书写者更是如此。我们对大千世界的认识非常有限,对地球以及生命万物的认识也非常有限,对青藏高原的认识更加有限。没有足够深刻的认识,无法写好这片土地。

王丽一:行行复行行,大爱缘此生(笑)。这让我想到另一位从青海日报社走出去的作家———被誉为“中国荒原作家第一人”《藏獒》的作者杨志军。我觉得,你和杨志军有许多相似之處。杨志军大学毕业后进入青海日报社当记者,有六年时间常驻草原,获得了深厚、真切的牧区生活体验。你也是大学一毕业就进入青海日报社,并在青南牧区长期驻站。

杨志军的写作,似乎从一开始就进入了文学的范畴,他1987年发表的《环湖崩溃》1988年发表的《海昨天退去》,都是以高原生态为题材的长篇小说。而由你主编、国家民族出版社出版发行的《忧患江河源》一书则是青海历史上第一部较为系统地反映青海生态环境污染和恶化并呼吁人们引起警觉的专著。至于《谁为人类忏悔》,既是对你20年记者生涯的总结,也是一部关于青海生态环境保护和人与自然和谐关系重建的启示录。

你们两位都对大自然满怀敬畏之心,作品也都与牧区生活息息相关,与大自然血脉相连,也都完成了从记者到作家的身份转变。这究竟是偶然还是必然?你对杨志军的作品怎么看?有人说“生态意识下的生态艺术思维是贯穿杨志军小说作品的一条红线”,对你来说,这话是不是也很合适?

古岳:这个问题有点大。尽管我自己也不否认,像《谁为人类忏悔》这样的作品一定有它重要的历史意义,但是,在纯粹的文学意义上,杨志军已经走得更远。如果那是一个高度,并非我所能企及———也许是一个无法企及的高度。至于有人说“生态意识下的生态艺术思维是贯穿杨志军小说作品的一条红线”,我没有研究,更没有发言权。不过,杨志军的大部分作品我还是读过的———他所有重要的作品我都读过,包括“荒原系列”。个人而言,我最喜欢的还是《藏獒》,以为它应该是当代中国汉语世界最杰出的文学作品,当属世界名著。我们两个人的共同点是都做过记者,而且在同一家媒体———青海日报社。他离开报社之前,经常在报社遇见。有一个画面印象深刻,常常看到他推一辆自行车,车把上挂着那个时代流行的一个公文包,鼓鼓囊囊的,当时我就想,那里面一定是他又一部作品的手稿。可是,我们从未说过话,迎面碰上,顶多也是点点头。那时,他的《环湖崩溃》《海昨天退去》等都已经发表,而我还是一名普通记者。我看他是仰视,他则可以俯瞰。不过,我依然认为,小说创作中的生态意识或“生态意识下的生态艺术思维”与真正的自然书写还是有区别的。前者是在塑造艺术形象,而后者是在叙述自然万物本来的故事。也许在读者眼里前者更具有真实性———是为“艺术的真实”,可视为主观现实,而后者才是客观现实。

王丽一:你说得没错,“小说创作中的生态意识或‘生态意识下的生态艺术思维与真正的自然书写还是有区别的”。杨志军所呈现的,是一个作家虚构的、实际生活中未必存在的艺术世界,而在你的笔下,青海大地的河流山岳、生灵万物都是真实存在、可触可摸的。你着墨最多的也是个人的亲闻亲见。

我注意到杨志军所有作品中喜欢使用“荒原”一词,而你的所有作品,包括新闻、散文甚至诗歌,多使用的是“草原”一词。一字之差,感受却不尽相同,这也意味着你们两人的创作指向和题材领域大有不同吧?你有没有考虑过进行小说创作?

古岳:我没想过这个问题。我的理解是,“荒原”一词是大地在某一特殊区域所呈现自然风貌的诗意书写,伟大的现代派诗人艾略特有诗为证。如果从自然书写的角度看,“荒原”与20世纪流行的“荒野”一词更加接近。有关荒野的描述以及对荒野的道德关怀因而也成为20世纪后半叶世界生态伦理学的重要组成部分。克鲁齐曾言:“荒野和荒野理想是人类永恒的精神家园。”而在科学意义上,不少草原当属荒原的范畴,而并非所有的草原都可称为荒原。作为一个生态系统,草原另有确指。而我之所以不停地写到草原,是因为草原上的牧人。在很多人看来,他们确实身处荒原,可那里也确实是他们的家园。一个人肯定不会把自己的家园称为荒原。而草原也是我祖先生活的地方。我不愿意将自己的灵魂放逐于荒原。

再说第二个问题。我确实考虑过进行小说创作。而且,此前也曾尝试过,20世纪80年代后期曾发表过短篇小说,写的也是一条狗的故事,不过不是藏獒,而是一只哈巴狗。前几年还动笔写过一个长篇,基本已经写完了,可因故突然打断,未能完成。计划近期把它完成了,经过仔细打磨,自己感觉,应该是个像样的作品。到底会怎么样,我说了不算。其实,任何作家的任何作品,都不是作家自己说了算的。那么,谁说了算呢?读者,唯有读者。

王丽一:哈,这可是个好消息。你的很多作品我都喜欢。我觉得,你的作品有一种优美、典雅而又亲切的风致,不故作高深,不卖弄学问,但也决不浅显浮华,既富有诗意又接地气。能读到你的长篇小说了,真是高兴。你刚才提到20世纪80年代,这让我想到另外一个问题。应该说,20世纪80年代是个思想活跃的年代,文学创作也呈现出生机勃勃的喜人景象,各种文学思潮对青年人的冲击和影响是很大的。那些相互激荡的文学思潮对你的文学观产生过影响吗?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走上文学创作之路的?

古岳:说起来这当是我人生的另一大幸事。我在大学读的是汉语言文学,而且还是自己选的专业,恰好又在那样一个年代,恰好又在北京。那个年代的北京,几乎每天都有各种各样的文学活动,你不想受到影响也难。活跃在当代中国文坛的很多诗人和作家的身影,我都曾在现场目睹,还跟很多人一起参加过活动,自己也参与组织过一些边缘地带的文学活动。不夸大地说,那个年代的那些事,甚至影响了我的整个人生。我最初的文学创作也始于那个美好的年代,最初的作品也发表于那个年代。那是一些诗歌和散文作品,还有文学评论。最初的作品主要发在《民族文学》《散文》和《民族文学研究》上。

王丽一:是啊,那是一个美好的年代,也是文学的黄金时代。

我记忆犹新的是,2004年1月在王文泸先生《站在高原能看多远》的作品研讨会上,你说过这样一句话:“很多年以来我拒绝读文学作品,除了不得不读和自己喜愛的。”可从你的作品中,我们可以看出,你的阅读量其实非常大,涉猎面也非常宽,从阿诺德·约瑟夫·汤因比的《历史研究》《人类与大地母亲》到爱因斯坦的《教育笔记》,从惠特曼的诗歌到德国记者洛尔夫·温特尔的《上帝的乐土》,再到瑞典探险家斯文·赫定的《亚洲腹地旅行记》,甚至可以说你是无所不读,那你为什么还会有上述说法呢?你喜欢的是哪一类作品,拒绝的又是哪一类作品?

古岳:如果不是你提醒,我都不记得自己曾说过那样的话。就对这句话稍稍做一些补充,我所说的“拒绝阅读文学作品”不是一概而论。其实,在我有限的阅读范围里,文学作品一直是最主要的读物,但已经不像以前,文学作品确实不再是我唯一要阅读的东西。我的阅读范围,大致可归为五大类,以数量排序,依次是:文学、史学、哲学、自然生态和其他各类杂书(包括一定数量的科普类作品,譬如霍金的作品,如果我没记错的话,目前用汉语出版的霍金个人作品有8种,我都读过。我甚至读过《笛卡尔几何》———当然读不懂,我主要看那些几何图形)。我喜欢读书,也喜欢买书,但因为阅读速度极慢,我只好拣最值得自己去读的作品读了。对今天的读书人来说,我们可能都面临这样一个问题:因为有太多的书可读,而又没办法一一阅读,选择和取舍就成了一个问题。因为阅读速度慢,这个问题对我就是一个严重的问题。别人能读十本,我只能读一本,就得仔细挑选。所以,就文学作品而言,我只挑选自己以为最杰出的作品阅读。我为什么在那样一个场合说这样一句话,可能也是出于这样的考虑。鉴于如前所述,里面应该有这样一层意思,经过仔细挑选,在青海本土作家作品中,真正能进入阅读范围的作家和作品,相对于古今中外,就少之又少了。

王丽一:在2013年出版的《黑色圆舞曲》中,你这样写道:“我作为一名记者的写作生涯迟早是要结束的,但作为一个文学意义上的探索者,也许我还会有很长的路要走,所有的跋涉可能还只是个开始。”这是否意味着,新闻结束的地方才是文学开始的地方。作为一个由记者成长起来的作家,你决心要从新闻结束的地方出发,去推导出人性的故事,呈现出人性、历史、现实等多层次的内容和含义?

古岳:可以肯定,我之所以喜欢文学或文学创作,不是因为自己所从事的新闻职业,但是,职业的确是我为什么一直没有放弃文学创作的一个主要原因。虽然都是写作,但新闻写作和文学创作分属两个不同的领域,它们之间有着明显的区分。尽管新闻素材也可以成为文学写作的素材,但一部文学作品中所呈现的往往是一件新闻作品所忽视甚至舍弃掉的内容。说到底,艺术的呈现是一种主观的呈现,而这正好是新闻的大忌。艺术的真实不等于生活的真实,更不是新闻的真实。就我个人而言,因为自己的职业,我有幸、有缘经历了很多事,也到过很多地方,采访过很多人,听到了很多故事,对文学创作这当然是宝贵的资源。另外,恰好自己也热爱文学,与大多数记者相比,在采访时,我可能也会留意一个作家会感兴趣而一个记者说不定会忽略的一些情节和细节,比如一个不经意的眼神、一个动作,甚至一句骂人的话。很显然,如能持之以恒,它会收到意想不到的效果。在全世界,一个记者成为一个优秀作家的例子很多,南美洲那些最杰出的作家几乎都当过记者,包括马尔克斯。诺贝尔文学奖得主中当过记者的作家可能会占到三分之一的样子。

王丽一:这么多,真是令人欢欣鼓舞(笑)。

新闻和文学有相通之处,但它们毕竟分属不同的领域。我觉得,你在记者身份下的作品充满批判精神,比如你的早期作品《谁为人类忏悔》和《写给三江源的情书》等,对青海自然生态环境的恶化,发出了振聋发聩的呐喊和呼吁。而作为作家,你的作品虽然同样表现出深沉的忧患意识,但充满悲悯之心,体现出浓厚的人文情怀,渗透着对人与自然关系的反思与重构,写作显得更为沉静、更有深度和厚度了。这是年龄的关系,还是经历使然?你说过,你是自然的书写者,回顾以往的创作之路,你认为自然书写有什么特点?你对自己的创作现状满意吗?

古岳:我前面多少已经谈到了这个问题。如果把控得当,并能很好地处理两者之间的关系,新闻采写与文学创作完全可以相得益彰。不过,正如你所说,你在我作品中看到的“批判精神”,说得难听点,那也许就是还未剔除干净的“新闻”痕迹。从这个意义上说,我可能从未进入过纯粹的文学创作状态,至少在很多时候是这样。所以,以文学艺术的标准衡量,我对自己的作品并不完全满意。但就一种写作状态和创作过程而言,我还是满意的。可能是受新闻职业的影响,我总是想在字里行间都体现一种责任和使命,觉得把话不说彻底了,不说透彻了,不足以显示文字的力量,其教化的意义大于文学的意义。于文学而言,它无异于缺陷。所以,我一直在强调,我是一个记者,偶尔也会被称为作家。很多时候,自己都感觉,我好像不是在创作,而是在耕作,为此,我可能会忽略一粒种子发芽后会长成什么样子、开出的花朵会不会好看,而更注重于它结出的果实能发挥什么样的作用。很多时候,我还认为,一定得有人说这样的话,也一定得做出这样的表达。它与文字无关,与叙事无关,与文学艺术也无关,它关乎自然万物的安危。于是,自己也心安。我喜欢一位朋友在一个自然网站的一句话,他说,心不动是佛心,世界不动是自然。可现在的世界动得太多了。

王丽一:这正体现了你的责任与担当。这一点,非常值得我们学习。

从你的作品中,我们不难看出地域文化对你的影响。你的许多作品,也延续了藏族人民“万物一体”“众生平等”的伦理学立场,彰显了你对自然的敬畏,揭示了你对各种生命体休戚与共、共生共荣的认识,展现了你的生态意识和生态理想。应该说,你把藏族人民朴素的环保意识较好地融入了自己的生态写作。在多元文化相互激荡、碰撞、交融的今天,这种书写有什么特殊的意义?在汉文化和藏文化的交相为用、相辅相成中,你是如何寻找平衡的?你更倾心于哪一种身份,哪一种文化?

古岳:我一直以为,藏民族传统文化中有关自然万物的伦理情怀———是的,我坚信,那是一种具有普遍意义的情怀,对当今世界具有重要的启示意义。可以说,这是当下急需的一种伦理品质和情怀。我可能兼有记者和作家的双重身份,但是我并没有在汉文化和藏文化的相辅相成中找到一种平衡。恰好相反,我常常处于一种失衡的状态。除了身上流的血和日常习俗,我怀疑自己身上是否还有更明显的藏文化印记,我用汉语思维,也用汉字写作,如果一定要有个界定,我还是倾向于自己是一个汉语世界的书写者。我无法用藏语书写,汉语其实就是我的母语。因而,一直以来,至少在写作时,我会淡化自己的民族身份,除非被要求,否则,在发表作品时,我从来不表明自己的民族。如果有人读我的文字,我希望他们把它当成汉语作品来读。但你又不能无视自己的民族身份,我想,这本身就是一种不平衡。

王丽一:你有两个笔名,一个是古岳,另一个是野鹰,我注意到,你在省外发表的散文诗歌作品上更多地使用“野鹰”这一名字,这是因为散文和诗歌让你在写作中更加挥洒自如吗?前面已经说了,我喜欢你的文风,尤其是你的诗,它有一种非常宏阔的意味,有没有考虑过将来出一本诗集?

古岳:這个问题简单。就像前面已经说到的,因为自己长大成人之后正好赶上20世纪80年代那样一个时代,学的又是语言文学,这两个笔名从那个时候就用了。还刻了章子,是在北京王府井的一个店里刻的。那个时候,文学专业的学生喜欢给自己取笔名,好像没有笔名就不配读这个专业。真是个美好的年代啊!我最早是写诗的,成为一个诗人是我的梦想。但是,你看到了,大半辈子过去之后,我并没有成为一个诗人。虽然,偶尔还在写分行排列的文字———前几天,还为《冻土笔记》写了一个分行排列的序歌,结尾两句是:我在来世的路上,想起前世的歌谣。但曾经的那个梦想似乎已经远去,而且渐行渐远。不过,我还是计划出一本诗集,估计就在2019年,算是对自己半生诗缘的一个交代。

王丽一:但愿我能先睹为快。

还是回到自然文学的书写上来吧。青海是一个生态大省,在生态文学创作方面可以说具有先天的优势。你觉得,我省的生态写作情况如何,全国的生态文学创作又如何呢?在绿色发展方式和生活方式已经成为时代共识的今天,生态文学的意义何在,作用如何?你觉得未来生态文学将如何发展?为了它的更大发展,我们还应该做些什么样的努力?

古岳:我对青海或全国生态文学(或自然文学)的现状没有研究,从我有限的阅读来看,现代意义上的自然文学写作,在中国也是近一二十年才有的事,青海也一样。而早在19世纪,欧美以及俄罗斯等地,都曾涌现了大批杰出的自然文学作家,为什么中国没有这样的作家?我觉得,这跟我们国家现代环保意识形成较晚有关。在我们中国,生态环境保护真正成为国家意识、公民意识也是近二十年的事。从这个角度看,中国自然文学的发展历史不长,成就也不是特别显著,至少还没出现具有世界性影响的自然文学作品。但从近几十年的发展态势看,还是出现了不少在全国产生广泛影响的作品。至于青海自然文学的现状,大致上与青海文学创作现状是相一致的,青海跟全国很多地方比还有差距,我自己感觉,青海自然文学创作与全国的差距可能要小一点。就像青海在生态环境保护领域并未走在全国的后面一样,生态文学或自然文学也是这样一个状况。

生态文学的意义在于它会让我们更好地认识大自然,进而遵循自然规律,与大自然和谐相处。未来生态文学将如何发展?这要看未来人与自然的关系处理得怎么样。可以肯定的一点是,自然书写者正在迎来一个前所未有的大时代,这样的大时代也一定会有配得上它的大作品。生态文明已经成为国家的发展战略,也肯定是未来世界的发展主题,由此我们甚至可以说,一个崭新的时代已然开启。从青海在国家发展战略中所占据的重要生态地位看,青海也理应能创作出与之相匹配的生态文学作品。但那会是一些什么样的作品?我说不上。它会在什么时候出现?我也说不上。也许是很久以后,也许不会那么久———几年之后,会出现一些令全国读者刮目相看的作品也是有可能的。

王丽一:听你这么说,很受鼓舞。希望青海有越来越多的作家关注生态文学关注自然文学。

古岳:据我所知,青海有不少作家都已经做好了准备,甚至已经在勤奋创作。应该做什么样的努力?每一个作家努力的方向可能都不大一样,共性而言,最主要的还是,作家自己要真正走进大自然,去发现大自然无处不在的美,然后用自己鲜活的语言表现大自然的美。

王丽一:正如你刚才所说的那样,青海生态文学创作与全国的差距可能要小一点。你在2008年出版发行的《谁为人类忏悔》,就已经有评论认为这部作品是当代中国生态文学的经典作品之一。我个人也觉得,《谁为人类忏悔》在你的早期创作中占有非常重要的地位,它所记录的很多事如今已经发生变化或者不存在了,它为那个时代留下的真实记载十分珍贵。它不仅仅是当代中国生态文学的经典作品之一,还应该是时下非常流行的“非虚构作品”的典范之作。历时十五年的田野调查,五年时间的倾情书写,材料扎实,数据翔实,涉及植物、地理、气象、文学、历史、考古及文化人类学等多个学科,这样的作品真的不多见了。你能谈谈这本书的创作体会吗?另外,你怎样看待此类“非虚构作品”?

古岳:很显然,直到现在,《谁为人类忏悔》依然是我最重要的一部作品。它不仅是一个时代的记录和思考,也是对整个人类文明的一次宏观审视。书中写到的有些事的确发生了变化,局部而言甚至是积极的变化,但是,总体而言,全球性生态环境持续恶化的大趋势并未根本改变———尤其是气候变化,忧患与危机依然存在。至于体会,我只想说,这是一种严肃的写作。因为这是一个沉重的话题,无法轻描淡写,更无法轻松诙谐,所以,此类“非虚构作品”的写作也必须是严肃的,写作者必须心怀敬畏和谦卑,对自然万物满怀感恩和悲悯。也许你永远无法揭示真相,但你必须秉持探求真理的信念。你问的是如何看待此类作品,我似乎跑题了(笑)。

王丽一:没跑远(笑)。说到这,又想起你的另一部“非虚构作品”———《巴颜喀拉的众生———藏地的果洛样本》。这是一部在我看来相当厚重的作品。我注意到你的几本新书扉页上都标注有“喜马拉雅北麓非虚构作品”的字样。《巴颜喀拉的众生———藏地的果洛样本》是一本对于果洛藏地的书写,和以往关于果洛的读本不同,似乎也和你以往的作品风格有别。你在这本书中对果洛的历史、文化进行了细致的梳理,也糅合了你对艺术、对生活、对宗教、对美等的感悟、体验甚至想象,从而让这本书有一种非常独特的气韵。你在创作中有什么不一样的体验和感受吗?这本书对人的知识占有是一个极大的考验,地理、历史、宗教、人文、天文、生物等等无所不有。它显示出你对这片土地的了解实际上已经超过了一个记者、一个作家这样的“他者”,怎么做到的?有了这本为一个地区打造的文学范本,你还会为藏地的其他地区画像或书写吗?

古岳:这本书写的是果洛。也许你说得对,对果洛那样一个神奇的地方来说,我怎么努力都是一个“他者”。很多时候,我都告诫自己,你所能做的就是尽可能地靠近、再靠近。如果你靠近到几乎已经融入的程度———因为完全地融入至少在我几乎是不可能的———你就会看到一个不一样的果洛。受此影响,我的确在创作一些类似但大不相同的作品,譬如《雪山碉楼海棠花———班玛纪行》已经下厂印刷,这几天就能看到了。前几天,还刚刚完成了另一部作品《冻土笔记———达森草原的前世今生》。这两部作品也有“喜马拉雅北麓非虚构作品”的标记。如果写作还能继续,未来的三两年内,还会有几部类似的作品。《冻土笔记》写的是一片叫达森的草原,行政区划上,那是一个牧委会(行政村)的名字。与我以前的作品不一样的是,这一次,我将目光紧紧地盯着一片草原,写草原上的人和事。如果以拍照片打个比方的话,以前我用的都是长镜头和大广角镜头,这次改用微距镜头了,于是,看到了细部组织和肌理。以后,我可能还会用到放大镜和显微镜。我看过用显微镜拍摄的病毒和细菌图片,简直绚丽至极———可是,用肉眼你是无法看到它的存在的。

王丽一:《生灵密码》应该就是这样一部对焦动物的作品,很多地方都用到了你刚刚所说的“微距镜头”。在这本书里,高原野生动物成为文本的主角,你用一颗悲悯之心观察高原动物,在作品中生动地展示了动物与人友善相处的历史现实,叙事亲切、自然,有些地方散发出一股淡淡的忧伤,有些地方却幽默风趣令人忍俊不禁。主张“众生平等”,给自然山水赋予人格化的力量是草原文化的一个显著特征,你还会继续对这一特征的揭示和对高原生物的书写吗?

古岳:是的,我还会继续这样的书写。如果说,此前自己的自然书写都着力于全球视野下的生态环境状况,《生灵密码》是另一种小视野写作的尝试。接下来的日子里,我也许会创作若干更加“微观”的作品,比如写故乡山野的植物。虽然,基础依然是田野调查,不过,走向田野时,身上除了笔、本子、手机和相机之外,我可能还会带上卡尺、小铲子和标本夹。笔触可能会久久停留在一片叶子、一寸泥土,里面可能会有一些由着自己的性子进行的测量,也会有一些实验性的观察,像一个真正的博物学家那样去写一些东西。只要你用心去做,现在有很多便捷的技术手段,可以让一个普通写作者具备博物学家一样的素养。

王丽一:便捷的技术手段为写作提供了方便。影像作品应当也是为文字增添色彩的另一种手段。我注意到你的不少文本中都配有大量自己的摄影作品或其他摄影家的作品。在这个视觉力量空前强大的读图时代,你怎么看待图像与文字的匹配?在《巴颜喀拉的众生———藏地的果洛样本》这本书中,影像的作用显得特别突出(在《谁为人类忏悔》一书中,一个很大的遗憾就是插图全放成了黑白照,而且特别小,根本不具备冲击力)。这本书中还有你自己绘制的一幅桑奇佛塔的草图,挺有意思,在下一部作品中还会有这样的手绘插图吗?

古岳:我之所以用大量图片,是跟自己表现的主题或题材有关,你写冰川雪山,很多人一辈子都很难见到,你的文字描写再精彩,对一个从来没见过冰川雪山的人来说,还是隔着一层,如果旁边有一幅冰川雪山的图片,情况就不一样了。《谁为人类忏悔》近期会有再版,你谈到的这一缺憾将会得到彌补,每一幅图片都是整页摆放。再卖个关子吧,印刷也会非常讲究,书的样子也会很特别。手绘桑奇佛塔是因为我没有相关的图片,又不能盗用别人的图片,权宜之计。以后即使有类似做法,也会是出于同样的考量,不得已而为之,因为,我并不会画画,所以谈不上手绘插图。

王丽一:出版社对于作家来说太重要了,高质量的装帧、设计、印刷、出版对作品无疑是锦上添花。我很好奇什么样的再版能得到你这么高的评价(笑)。

这次出版发行的非虚构作品《父亲母亲的雨季》,是一部关于亲情的书写,书中有大量关于“死亡”的思考,在看似零散的叙述中,贯穿着你对生命的探寻与追索。看来,你对这个话题一向不避讳,早在2011年,你创作的散文作品《清明》就谈到了死亡,你为什么会一再书写这个看似沉重,很多作家都讳言的话题?这也是自然书写中不容回避的一个部分吗?

古岳:对前一个问题,恕我暂不作回答。说说后一个问题吧,正如书中所言———前面也已经谈到过,无论你是什么样的一个人,有一件事,你肯定不会错过,那就是死亡。而且,每个人都只有一次死亡的机会,弥足珍贵。既然如此,我们为何不积极面对呢?一说到死亡,很多人都会说很消极,其实,再没有什么比坦然面对死亡更积极的事了。不同种族、信仰、肤色和文化背景的人都需要面对死亡。从这个意义上说,我所表达的思想与天底下的每个人都有关系。这也许就是这本书的意义。

王丽一:可见你相当看重这部作品。

自然书写、非虚构以及现实主义创作有何关联,又有什么区别?在你的人生旅程中,哪些作家对你的创作产生了比较大的影响?你比较推崇哪些文学作品?

古岳:无论是自然书写、非虚构作品还是现实主义创作,它们的一个共同点是,都是文学,都是文字语言艺术,所不同的是在其他文学创作中真正起作用的是作家的想象———当然还有才情和天赋,而在自然书写中真正起作用的是观察和积累———当然,也需要才情和天赋。虽然,所有的文学创作都需要想象力和观察力,也需要阅历积累,但是,只有自然书写或自然文学写作者才不会将观察所得和积累经过反复的艺术转化呈现在读者面前。自然书写者最好是客观地记录和叙述,观察越仔细、积累越丰富,自己的叙述也会越生动精彩。当然,与别的文学创作一样,它也需要高超的文字驾驭能力和技巧,只有这样你才能将自然界丰富生动的画面情节呈现在读者面前。

至于对我的影响,往大里说,17、18世纪的英国、法国和德国文学,19世纪的俄罗斯文学,20世纪的北美和南美文学都对我产生过深远影响,其中也包括了印度、意大利、匈牙利、波兰、捷克、澳大利亚等国个别作家作品的影响。当然,还有中国文学,唐、宋、元文学的影响最大,明清以后,中国文学的影响主要来自小说,比如《红楼梦》。我喜欢的作家、作品也很多。就当代世界文学而言,我喜欢詹姆斯·乔伊斯的《一个青年艺术家的画像》、威廉·福克纳的《喧哗与骚动》和马尔克斯的《百年孤独》,也许还有米兰·昆德拉的《不朽》和俄罗斯流亡作家鲍里斯·帕斯捷尔纳克的《日瓦戈医生》等。这些都是小说作品,也许还得列出一些诗人的名字,譬如,聂鲁达、埃里蒂斯、惠特曼等。其实,这个名单和书目还可以列得更长一些,地域分布也可以更广。对中国当代文学的喜欢程度要复杂一些,从地域来看,我喜欢北京、江苏、山东、陕西等地一些作家的作品,从类型来看,我喜欢陈忠实、张承志那样的作家。在青海本土作家诗人(包括曾在青海生活过的作家诗人)中,我持续关注和系统阅读的作家不多,其中包括昌耀、吉狄马加、王文泸和杨志军。当然,我也留意阅读本民族作家的作品,比如阿来、次仁罗布、江洋才让,我比较系统地阅读过他们的作品,我以为,他们都是当代汉语世界最杰出的书写者。

王丽一:我也特别喜欢马尔克斯和陈忠实的作品,以后有机会我们还可以在这一方面做点交流和切磋。

我记得,在2017年年初为《江河源》副刊撰写的创作感言中,你说过:“喜马拉雅北麓,这是我一直关注的一个地域性主题概念。为此,我想过这样一个问题,整个青藏高原也是否可以被看作是一个巨大的山系?应该是可以的,因为有众多雄伟的山脉纵横交错,进而整体性隆起绵延,成为一个辽阔的大陆板块。而喜马拉雅造山运动正是其肇始。从这样一个宏阔意义上说,我出生的那个山坡村落,当在喜马拉雅山脚下。我所有的跋涉都始于那个村落,而后就在整个山麓蜿蜒曲折行进,人生和写作亦当如是。从这样一个角度打量自己的人生视野,整个喜马拉雅北麓就成了一个背景。自己以为,这是一种文化心灵意义上的自觉,或者说是对个人精神疆域的一种自觉辨认。在我看来,这种辨认的过程也是一个不断架构的过程,任何一种属于精神层面的劳动,到了一定的时候,必须面对的一个问题就是系统性的架构,进而创造出一个自己特有的精神时空。也正是基于这样的考量,从2016年,我开始着手创作‘喜马拉雅北麓非虚构系列作品———近期的写作中也包括了部分虚构类作品。”这应该是一个非常宏大、长远的写作计划。除了已經出版的几部作品外,关于这个系列,你还有怎样的构想和行动?在已出的几部“喜马拉雅北麓非虚构系列”作品中,你更看重或偏爱哪一部?为什么?

古岳:这是个“概念”性话题,有关这个概念我已经说得比较清楚,在随后的日子里,我可能从理性架构的层面上,对这一概念进行深层梳理,并以此为坐标对自己的文学之旅有所规划。其实,迄今为止,除少量的诗歌和散文作品之外,我已经出版和完成的近十部作品皆可归到“喜马拉雅北麓非虚构作品”之列,《坐在菩提树下听雨》那样相对感性的作品也不例外。对我个人而言,这的确是一个宏大的写作计划,除了已经出版的作品,近期还将有两三部作品会出版,有一部写班玛藏地的小书前两天已付印。前面已经提到过的《冻土笔记———达森草原的前世今生》也已经完成写作,列入出版计划。从最近的这些作品看,自己比较看重《巴颜喀拉的众生》《坐在菩提树下听雨》《冻土笔记》这三部作品,它们各有特色,另外,还有《棕熊与房子》,这是《生灵密码》的修订版,因为去掉了侧重于人的部分篇目,又增加了五六篇写动物的故事,与原版相比,它显得更为纯粹。此后,这样一条创作之路肯定还会延续,至少还有两三部非虚构作品,当然,也不排除将一些虚构类作品纳入“喜马拉雅北麓”大格局的可能。这些话听上去像是在给自己做广告,让你见笑了(笑)。

王丽一:与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笑)。谢谢你接受采访,祝愿你在新的一年创作丰收,期待读到你更多的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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