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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爱喝羊肉汤

2019-09-10彭宗怀

文学教育·中旬版 2019年12期
关键词:二伯姑姑家羊肉汤

彭宗怀

小时候,能喝上一碗羊肉汤,绝对是令人艳羡的事。能喝上一碗羊肉汤的人,绝对是了不起的人。

上世纪六十年代,父亲母亲在保康良种场工作,我家就住场里一排排干打垒的土墙房里。农场里,职工不到八十人,地处乡村,周边都是农田鱼塘。每天清晨,我们仨弟兄都在农场出早工的“当、当”的敲击声中醒来。父亲母亲拿着农具下地出工,我们并不急于起床。起来也没事做,也无牛羊可放,也无猪鸭可喂。等钟声“当、当”地再次响起,我才慢腾腾地爬起来,洗漱,端着铝铁锅子到食堂买饭买菜。食堂做什么,就吃什么。家里虽有个小灶台,也只在过年时才用上几天。

大多的时候,食堂的主食是米饭、馒头、稀饭,有时或许会有包子,不过包子里没肉,只有切碎的大白菜和萝卜丁。菜是农场菜园里种的,白菜、萝卜、土豆、茄子……依季节来,种什么吃什么,偶尔有炒猪肉片,也不敢买。记得父亲母亲俩人工资加起来还不到五十元,要养活一家五口人,还要赡养奶奶,实在不宽裕。不过,在当时艰苦的条件下,我家还远远比周边许多农户过得宽松一点,勉强填饱肚子,不至于忍饥挨饿。就是这样,猪肉也吃得少,更别说吃羊肉了。羊肉是什么滋味,我没吃过。只听别人说,香,好吃。

那个年代,吃比什么都重要。什么都靠供应,买什么都得凭票,米面油肉酒,没有票是买不回来的。只有到了腊月,农场才把每人一斤肉票发给各家各户。一家人过年,也就五斤猪肉。每年,父亲母亲都得想办法找关系多弄几斤猪肉。羊肉绝对是没有的。

那年过年,我已十二岁了。正月初一,我们仨兄弟穿上新衣、新鞋,高兴地起了个大早。起初,父亲母亲打算带我们去给奶奶拜年的,推门一看,外边下着鹅毛大雪,地上已积起厚厚一层,伸脚踩上去,鞋面淹在雪里,已看不见了。奶奶随大伯生活,住在山里边,要走十几里小路才能到。这么大的雪,肯定是去不成了。二伯和姑姑住的近一些,都不需走山路,沿着公路走二、三里就到了。父亲说,二伯年长些,先去给他拜年。二伯家里六个孩,日子过得很紧巴,时常有上顿无下顿。去二伯家必须从姑姑家门前过。快走到姑姑家门前,我说,还是先去姑姑家吧,不去说不过去,父亲也没有反对。我们就改变了主意,先去姑姑家,其实,姑姑家里条件是父亲兄妹几个最好的。姑父在县城里工作,还是个卡车司机,每月有工资领,吃的肯定比二伯家里强。午饭果然很丰盛,一個炖火锅,四个凉菜,八盘热菜,摆了一桌子,席间,姑父说:“弄了一只羊腿太小了。三十团年,一顿吃了个精光。”我听了两眼一愣,偷偷地咽下口水,心想,羊肉真得就那么好吃?

虽然还小,也不懂事,但我看出,能有羊肉吃的家庭一定是富裕家庭,能有羊肉吃的人一定是很有本事的人。说来好笑,我于那时暗暗下定决定,将来一定要做一个常有羊肉吃的人。

也是,在那个年代,能见到一、两只山羊在山上放着,已觉得十分稀罕,别说,还能喝上一碗羊肉汤了。

一九八一年,我参加工作了。改革开放的劲风也吹进乡村,农民开始土地承包,能吃的东西多起来,但羊肉还是稀罕物。那年正月十六,堂兄宗保接了几位好友去玩,也都是刚刚参加工作的几位同事。围上桌子喝酒,只见中间放了一个三脚火炉,炭火烧的红彤彤的,火炉上置一个双耳锅子,里面肉、萝卜翻滚着,热气升腾。我刚坐定,锅里升起的热烟随风飘来。什么味?这么腥膻,闻了心里很不舒服。难道是锅子里炖的肉坏了吗?没坐一会儿,我的胃直翻,要吐不及。我问,锅子里是什么?堂兄宗保说,专门留了点羊肉,今天请大家尝尝。这就是羊肉?味道怎么这样的难闻?我说,我受不了,胃里好难受,不吃了。下了桌子,闻不到那说不清的膻味了,胃又好了,在厨房里添碗饭自个吃了。原来,我梦寐以求的羊肉,竟然闻都不敢闻。那时,我才知道,迫切想吃羊肉的我,是吃不了羊肉的。

物资一天天丰富起来,日子一天天好起来。城乡面貌发生了翻天覆地变化,坑坑洼洼、尘土飞扬的土路,东倒西歪、破败不堪的土房,一年一年地抛在时光的记忆里。个体工商户、私营业主如雨后春笋般长满城乡,家家户户都争着先富起来。父亲母亲经营一小店,起早贪黑,诚信待人,日子殷实起来。每年过年,家里也能吃上羊肉了。羊肉炖好了,热腾腾、香喷喷,我却只能眼巴巴地看着家里人美滋滋地把一块块诱人的羊肉夹进嘴里。看着他们端起一碗汤色醇厚、香味浓郁的羊肉汤,慢慢喝着,那么轻轻一吮吸,一股诱人的滋味便在舌尖慢慢荡漾开来,满脸滋生清爽。这羊肉汤,就那么浸透着生活的滋味,虽我享受不了,却始终潜藏在记忆深处,挥之不去,令我难忘。

渐渐地,家乡的物资更丰富,能吃的东西开始多起来,羊肉也不算啥稀罕物了,不仅上了普通百姓私家餐桌,还走出大山进入都市。每至农冬时节,大街小巷的羊肉飘香,令四方来客春风满面,唇齿留香。

做梦也没想到,曾无法接受羊肉味的我,竟也爱上了那沉稳的膻香,胃口大开,食欲迸发。已过而立之年的我,生平第一次尝到羊肉汤美味。

北风劲吹,冬天就凛冽地来了。到了腊月,学生放了寒假。同事耀平邀我及大华、寿荣三位同事去他家做客。我们踩着“咯吱、咯吱”的雪进门时,天已黑了,火炉早已被柴草点亮,火光盈盈。一只铁吊锅挂在火塘中央,一缕一缕的热气从吊锅里溢出,晃晃悠悠的。老人进进出出,不停地往吊锅里添食材,一会儿加一些胡萝卜,一会儿又撒一些辣椒面。尺把高的火苗抵着吊锅烧,把屋里照得亮堂堂的。吊锅里滚烫的水翻动着,只差把锅盖掀起来了。噼啪作响的柴火,好似一挂鞭炮,欢庆漫飞舞的雪花。透过门缝,屋外洒一地火红。老人站在裹着雪花外套的菜地里,正拔着青油油的蒜苗和芫荽。临吃饭了,我们就着火塘,围坐在一起,手握酒杯,吃上一块肉,喝上一口汤,十分地温润、妥帖。这肉分明是羊肉,这汤也分明是羊肉汤,我却没有了明显地反映,感觉味道近乎平和。不知不觉,额头上冒出豆大的汗珠,吊锅见底了,酒瓶空了,爽朗的笑声袅袅升腾,夜深了,火塘里的火苗有了倦意……我竟然能吃羊肉了,这人间的美味我也有福可享了,我高兴至极。看来,这吃羊肉跟我们日常做事差不多,不去尝试,怎知个中滋味?个中妙处,令人回味,感叹。尽管那晚三更夜里,我还是止不住全部吐了,但自此,我是已完完全全能吃羊肉了。

时代进步的步伐令人跟不上趟。连绵不断的大荆山里,草木繁茂,很适宜羊的成长,经过一个春夏,羊儿个个膘肥体壮。荆山人多半从贴秋膘就开始吃羊肉,一直吃到来年春上。花样也多了起来,不仅有羊肉汤,还有小炒羊肉、红烧羊肉、烤羊肉串、烤全羊……可以不考虑原材料来源,吃完了,自然有地方买去。

现在,我不仅爱喝羊肉汤,还喜欢亲自煲羊肉汤。做法稍微费事,但不难。成块的羊肉冷水下锅焯水,水开,捞出羊肉。再冷水下锅焯,倒入少许料酒,水开,再捞出羊肉。锅中倒入少许油,油热后放入姜块、香叶、花椒、干辣椒,小火煸炒出香气,将焯好水的羊肉倒入锅中翻炒均匀,放少许老抽、陈醋,煸炒至上色,盛起置于砂锅,加适量清水、食盐,盖好锅盖,慢火煨。羊肉煨至七成熟时,倒入切好的胡萝卜块,继续炖,直至熟透。上桌之时,放些蒜苗、香菜。桌上的羊肉汤,颜色红亮,已无膻味,软烂诱人。吃几块羊肉,那散逸的鲜香,咸爽的气味在舌尖、舌根间滑动,游走;再来上一碗羊肉汤,浓郁缠绵直冲喉咙,奔上脑顶,不消一会儿,汗津津的额头如飘落了一场毛毛细雨,生出豆大的汗珠,一身的寒气顿时烟消云散。

一年一度春风来,如今的家乡,冷寂变热闹,封闭变开放,蛮荒变现代,越变越时尚,越变越美丽。一度淡出人们生活的红薯、玉米及野菜等粗杂粮,随着健康生活理念兴起,成了人们的“香饽饽”,重新回到餐桌上。而那一碗小小的羊肉汤,更是天天能喝,带给人们的是温润、是舒坦、是幸福、是美好……

(作者单位:湖北省保康县人民法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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