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奇的婆罗洲雨林
2019-09-10王近夏
王近夏
一般来说,最早开始的博物旅行都始于猎奇心态。比如看各种野生大动物,看奇观式的景象如非洲动物大迁移,因为“大”的东西好发现、好拍照、也好展示。然后,当你对某一个特定的地方有了更深的兴趣,抛弃掉猎奇的眼光,试着去观察更细微的物种,去体验原住民的生活,去感知人和自然的关系甚至担心这个地方未来的命运,旅程就有了更多的含义。
2018年1月和2019年8月,我和女儿小蟌在沙捞越荒野保护协会老师的带领下两度深入位于婆罗洲沙捞越的热带雨林,开展自然观察兼社会学研究的博物之旅。从大王花到深谷幽兰,从受保护的国家公园到内陆森林,两次旅行,并非刻意为之,却自然有了“进阶”的意思。
作为基因库的雨林:丰富的物种
热带雨林保存着地球上60%的生物,成为天然的基因库,其物种之丰富每每让初识的人惊叹。婆罗洲是世界第三大岛,分别隶属于马来西亚、文莱与印度尼西亚三个国家,是东南亚雨林的主要分布地。从1854年到1862年,英国博物学家华莱士用8年时间游历马来群岛,采集了十二余万件生物标本,并发现了著名的“华莱士线”,他曾感叹:“一个旅行家要想在一片热带雨林里找到两株属于同种的树木简直是徒劳!”
首趟旅程,我们去了沙捞越首府古晋附近的几个国家公园,这里虽然对国内游客来说比较冷门,但和沙捞越别的地方相比,交通相对方便,可以作为博物旅游的“初阶”目的地。
这几个国家公园各有特色,都有自己独特的明星物种。一路走来,我们在山都望国家公园初识雨林,观察到有巨大滑翔翼的飞鼯猴,还在夜观时看到各种竹节虫、擅长摆POSE的绿腹蛇、长达3厘米的巨人弓背蚁等等。而在加丁山国家公园,最瞩目的明星物种莫过于大王花了。大王花是世界上最大的花,直径近1米,须经过300天左右的花苞生长,花期仅五六天,极难得见。我们见到了不同时期的花苞,花朵则只看到刚开败的一朵,急于证实是否有传说中的尸腐味,却发现味道很淡,几不可闻。
海边的巴哥国家公园,可看的大动物就多了。海滩上散步的胡须猪,大树上悠然进食的长鼻猴,完全无视人类的长尾猕猴,还有食虫植物猪笼草、毛膏菜,以及利用蚂蚁栖息补充自身营养的蚁栖植物等等。
初进雨林,除了惊叹于所看到的新鲜物种外,还可以看到不同的雨林生态景观:它的分层结构、遮天蔽日的树冠和潮湿的底层是怎么形成的?因为土壤肥力不够所有植物都努力“自力更生”的策略有哪些?大自然的智慧魅力无穷,引导你一步步深入。
雨林和原住民:相互依存?
2019年8月,需坐两程飞机,再加上一程十几座小飞机的内陆航班(真正的“飞的”),我们来到了雨林深处的隆拉浪村,之后的几天再通过徒步和乘坐长舟到达森林营地和咖啡庄园——这是真正字面意义上的“深度”游。
长舟是当地一种特有的交通工具,比较远的村镇间互通靠政府开通的内陆航线,而较近的村与村的互通,长舟就必不可少了。林间溪流纵横,圆石遍布,即便吃水较浅,长舟要顺利穿行也得“看天”——我们刚去的那天很久没有降雨,溪水断流露出河床的石头,我们几乎以为咖啡庄园之行会泡湯了,但接下来的几场夜雨让干涸的河床水流湍急,行程得以顺利开展。
内陆航程因为高度较低,可以在空中清楚看到土地的不同开发阶段:有成片成片整齐划一的油棕林,它的前身曾经是雨林;有露出泥土颜色的道路盘旋而上的林地,标志着道路已经开进森林,那是已经或快要被伐木公司征服的地方;有林间偶见的小块田地,那是原住民开发的耕田;有林间一小片一小片倒伏的大树,那是原住民为开发农田或咖啡园自行砍伐的。当你看到浓密的树冠层,有高低不同的形状,有丰富的颜色,这才是真正的原始热带雨林。
毫无疑问,雨林正在以惊人的速度被蚕食,但这是多方力量博弈的结果,原因非常复杂。油棕田被很多人认为是雨林之大敌,然而油棕产油量高,其实是极有效率的一种经济作物,我们很多日用品和食品制造都离不开它。大型伐木公司自然是为了逐利,而当地政府也有各种现实的考虑。在这种大的趋势和背景下,沙捞越荒野保护协会致力于通过生态旅游一方面提高都市人对雨林生态和内陆原住民文化的认知,另一方面通过生态旅游和教育活动为当地居民带来经济效益,从而让原住民愿意保留这片祖祖辈辈赖以生存的土地,形成永续生态社区。我们去的隆拉浪村及附近的森林营地便是他们努力了好几年的阶段性成果之一。尽管在我看来,这种努力在强大的力量面前有些以卵击石的意味,但除了尽其所能,似乎也别无他法。
矛盾之处还在于,生态保护组织的教育是双向的,既要针对雨林之外的人们,又要针对身处其中的原住民。他们是怎么看待雨林的?他们怎么设想失去雨林之后的生活(当然带着一笔一次性的补偿款)?保护雨林之后的收益符合他们的预期吗?……种种问题亟待解答。
住进森林营地:与虫共眠
在隆拉浪村,我们看到了加拉毕族和本南族特有的长屋,我们住进弗朗西斯的家,吃女主人做的本地食物,用未经过滤的河水洗漱。徒步进入森林,我们在森林营地搭帐篷,用便携仪器过滤溪水煮水喝,夜里用手电照明。这片林子是爷爷“阿多”的地盘,因为阿多热爱森林,它才得以保留,我们才能够在森林深处枕着虫鸣入眠。
傍晚六点,铺天盖地的声浪会突然袭来,那是帝王蝉霸气的叫声。凌晨五六点,救护车的警笛声从远处响起,当地人俗称“救护车蝉”的方疣矛蝉(Maua quadrituberculata)上岗了。躺在帐篷里,感觉到身边有很多活物在陪伴,我们互不干扰相安无事,很有安全感,睡眠质量很高。森林并不可怕,只要你足够了解。
离开的那天,我们得到一个大大的惊喜:我们看到了盛开的罗氏根花(Rhizanthes lowii)!它是大王花的“亲戚”,同样没有叶、茎或光合组织,寄生在某种雨林下层的藤状植物上,在寄主的根上长出小突起,经过6至7个月长出褐色的花蕾,然后盛开成为直径四五十厘米的大花,同样会发出腐肉的味道吸引腐肉蝇等昆虫授粉,花期仅五六天。看到它开花要讲缘分,进入森林营地前我们在一片林子里看到了它的花蕾,荒野保护协会的猫头鹰老师兴奋地说“快开了”。没想到从营地回来,发现它正在花期的第2天,真幸运!
当然也有小小的“惊吓”。为了防备蚂蝗,进入森林前须穿好及膝的蚂蝗袜,回到生活区要仔细检查——它们是无孔不入的,我们总能在袜子和鞋子甚至背上揪出来几条,小蟌从身上找出来过14条,一度骄傲地居于首位,后被找到23条的蜥蜴老师反超。而我则在行进途中看到血迹浸出袜子才发现,已经不知不觉间被动献血……被咬真的没感觉,不用过分担心。蚂蝗其实是一种指标生物,标志着当地动物多生态好,沙巴丹浓谷自然保护区还为每位被咬的游客准备了“蚂蝗证书”呢。所以发现被咬,与其说是惊吓,不如说是惊喜。
我问小蟌:“暑假,你是喜欢去住五星级酒店呢,还是喜欢去无网无水无电的森林里住帐篷?”“当然是去森林里!”两次沙捞越博物之旅,不但深刻影响了我,也深刻影响了孩子;我们看到自然的丰富和美,也思考了人与自然的关系,还从我们的角度对雨林尽了一份力,这些体验都是独一无二的。
当我们离开时,听说附近本南族的一大片林子也快要被伐木公司“攻破”了。不知道下一次回去,还能在空中看到那壮观的树冠层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