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曲自由与爱的赞歌

[导读]

2010年4月，若尔盖草原，女画家李微漪救下了奄奄一息的狼崽“格林”，并把它带回成都喂养。两个半月以后，繁华城市中不再有一匹狼的容身之地。看着格林孤独迷茫的样子，她决定带它回归真正的家园。

然而，由人类抚养长大的狼，是不被野生狼群接受的。

她陪着格林，从最简单的狩猎开始，一步步教给它莽莽荒原的生存法则。直到有一天，在历经险恶环境的生死考验之后，她才发现自己已然成为格林的负担。

2011年2月，格林重返狼群。她与它就此分别。

[选读]

第一章 一窝“死狼崽”

我刚去若尔盖草原写生的时候，绝没有想到草原上会有一只濒死的、注定会影响我一生的狼崽向我发出微弱的呼救声……

我一踏上这片海拔近四千米的高原草甸，就立刻感觉到空气稀薄，太阳炽烈，长风刮劲草，几乎没有任何树木能够扎根生长，这里只有广阔无边的草场和绵延起伏的浅山。当地人说，“若尔盖”的藏语含义是“牦牛喜欢的地方”。放眼望去，神圣的雪山，飘扬的经幡，悠悠白云下漫山遍野的牛羊，澄澈的天宇映衬着金碧辉煌的藏传佛教寺庙……这是每一个画家梦寐以求的自由乐土。

此时正值四月，压抑了一冬的烈日开始炙烤高原上的每一寸土地。正午，我背着画夹与行囊，顶着骄阳越走越渴，四周没有树木可以遮阴，水也早已喝完。我终于在无边无际的草场上找到了一处牧民家，推门进去讨口水喝。

这草原深处的牧民家少有外来的汉族客人，因此他们异常热情。一个牧民老阿妈.端出酥油茶，揉了一块糌粑递给我。几个粗通汉语的牧民围坐桌边，天南地北地和我拉起家常来。闲聊中，说起了草原上新近传来的关于狼的故事。我是个动物迷，一听之下立刻来了兴趣。

“很久没见过那样的狼了！”老阿妈在我对面坐下来，褪下手上的佛珠串，一颗颗数着，娓娓道来，“前些日子，一匹大公狼钻进一家人的羊圈偷走了一只羊。丢羊的消息一传开，打猎的人就去下了狼夹子，没几天，狼夹子不见了！后来找到夹子，但上面只有一只被咬断的狼爪，狼竟然跑了！”

“狼咬断自己的爪子吗？！”我吃了一惊，虽然以前在小说中也读到过这样的描.述，但总是当文学故事看，此刻听草原上的牧民讲现实版本，不禁心惊肉跳，“还真有这样的事儿？！”

“有，草原上的狼狠着呢！”老阿妈连连点头，从她接下来断断续续的描述和旁边几个牧民七嘴八舌的补充中，我努力还原着当时的景象：那只被夹的大公狼，拖着狼夹子跑不远，立刻咬断了受伤的前爪，翻身逃命，被几只藏狗循着血味儿一路追撵过去。大公狼三只爪子爬不上山，慌乱中躲进山脚下乱石堆的石缝里，狼头向外，严防死守！围上来的几只藏狗里，一只年轻没经验的狗见了瘸狼，以为好对付，不知深浅地往里冲，刚伸进半个头就被大公狼连头带喉咙一口咬住，狗眼珠子也被咬爆了。狼：一阵猛甩，狗哼都没哼几声就被公狼撕破了喉咙，死在洞口。剩余的藏狗吓得再不敢往里冲，只管大声汪汪叫着报信。狼也死守在，石缝里不出来。

闻声赶来的猎人和牧民轰开狗群，见石缝不太深，猎人就把藏刀捆在马棒子头上，戳进洞去，一阵乱捅，把大狼活活捅死在石缝里。猎人感觉再没动静时，抽回马棒，挑出死狼一看，尺把长的藏刀一直扎进大公狼的嘴里，从喉管下面戳透，狼嘴和喉咙直翻血泡泡，大股大股的狼血顺着刀刃往下流，刀柄直吞进了狼嘴里，被狼牙死死咬住，拔都拔不出来。

听到这情形，我艰难地咽了一口茶，很不舒服地摸摸喉咙，仿佛那一刀是戳进了我的喉管里。

“那狼死的时候，头皮、眼睛、耳朵几乎都被刀戳烂了，只剩一只眼睛还死盯着杀他的人，看得人心里直发毛。”旁边的牧民大哥一点不在意我不舒服的感觉，接过老阿妈的话往下讲，“那只大公狼的刀伤只在头上、眼睛上、脖子上，身上和后背一点伤都没有，你说是怎么回事？”他卖个关子，倒上一碗酒，咂了一口，看看我一脸迷茫的表情，接着说：“大狼到死都是迎着刀往，上咬，如果是狗挨上两刀早就转身往里缩了！你说这狼狠不狠？”

我头皮一阵发麻，心里凉飕飕的，仿佛感觉到那狭窄石缝中寒光闪闪的藏刀就在眼.前狂扎乱刺。

“那个猎人运气倒好，”另一个大胡子的牧民羡慕地说，“他得了张几乎完整的狼皮，就是缺了条狼腿。”

我垂下眼皮，叹了口气，心中既钦佩又惋惜。我从小爱动物，是看着赵忠祥解说的《动物世界》长大的一代，因此对各种生物也有或多或少的了解。但对狼，我一直觉得他不是一种普通的动物——神秘、冷峻、凶残而令人敬畏。从我所知道的各种动物传说和记录中，也只有狼才能下狠心咬断自己的脚，用高昂的代价换取一条生路，其他任何动物都下不了口，以自戕肢体的办法从捕兽夹下逃脱。可惜这只宁死不屈的强悍大狼终究没有逃脱被杀的厄运。我突然很想亲眼见证一下那只断狼爪，亲手抚摸一下公狼遗留的“战袍”，感受一下一直以来以为只有小说和传闻中才有的狼精神。

老阿妈手里一颗颗拨着佛珠，露出不忍的神色：“最可怜的是后来那只母狼，刚生狼崽没多久……”

“还有一只带崽的母狼？”我惊讶得瞪大了眼睛。

“是呀！”阿妈回答，“所以公狼才会去偷羊。”

我点点头，从我对狼生活习性的了解中，我知道，母狼生育幼崽期间都是待在狼洞里，而打猎养家的任务就交给公狼。这只初为狼父的公狼有一家子要养活，猎食育幼是每个狼父亲的本能。可即便如此，狼也是从不愿意与人为敌的，难道祖先们血的教训还不够吗？我深为同情但很不赞成公狼猎取家畜的冒险行为：“真傻，公狼死了，那一窝狼怎么活？他去抓野牛野羊不行吗？”

“野牛野羊？”大胡子牧民

干笑了几声，“你一路走过来，看见有吗？”

“斑羚呢？麂子？青羊？狍子？鹿子……”我把我能想到的，作为狼的食物的野生食草动物的名字问了个遍。大胡子摇着头：“這些稀罕物要有的话，早就被人打光了，还轮得到狼下手？”

我心里一沉，顿时明白了公狼甘愿冒死偷羊的原因，我突然憎恨起人来。

牧民大哥接过大胡子的话：“那公狼死了以后，母狼就像疯了一样，大白天都敢闯进牧场，接连咬死了三四只羊。晚上，母狼就跑到山头上或者在公狼被杀的地方一声接一声地哀嚎，嚎得牧民每天都提心吊胆的……”

我追问：“有人看见那只母狼了么？”

“怎么没看见，大白天都来，狗也撵不走她，见了人也不躲，那母狼纯粹是在跟人玩命。”牧民大哥摆摆手，示意我不要打断他的话。我立刻闭.嘴静听，生怕错过了哪一个细节。牧民大哥的讲述把我带回了数天前：那几天里，饱受丧夫之痛和饥饿折磨的母狼夜夜哀嚎，让牧民惶惶不安。加之母狼自杀式的挑衅，天生不可调和的牧民和狼之间的矛盾更加尖锐。为了免除后患，有经验的猎人们到处搜寻，最终找到了狼窝。几番试探，发现母狼不在，但窝里分明还藏有狼崽。有人建议掏了狼崽，炸掉狼窝！有人怕招致母狼更疯狂的报复，建议留下一只活的狼崽，母狼爱子心切，一定会带着仅存的小狼远走他乡躲避灾祸;但是要把小狼的一双后腿折断，让母狼养一只永远站不起来的狼，一辈子身心疲惫，再也别想卷土重来。有人还是不相信这几乎亡命的母狼会护着狼崽离去，应该主动斩草除根，先留下这窝狼崽，引诱母狼回来，再一网打尽，这样又能多一张大狼皮。

牧民大哥咬了一口糌粑，慢慢嚼着，看了看老阿妈，似乎有点不忍心说下去了。我急切地望着牧民大哥，想听他继续说完。

牧民大哥犹豫了一下，接着说：“猎人后来投了毒肉，本来想毒死的狼皮最完整，可让人万万没想到的是，中毒的母狼竟然用牙把背皮撕烂，死都没让人得到那张狼皮！”

老阿妈手上滚动的珠串

滞涩了。“母狼临死前还爬回狼窝，挨个舔她的狼崽，紧盯着围上来的人嗥叫，嗥得喷血，嗥得人心颤，一直嗥到咽气。”老阿妈摇摇头说，“其实母狼根本不是‘被’毒死的……”阿妈特别强调了那个“被”字。

“怎么讲？”我仔细听老阿妈的说法。

“狼又不傻，惯用的那些毒药味道大，连狗都骗不过，草原上的狼早就不上那种当了。而且母狼咬死了牧民那么多只羊她不吃，却偏偏去吞有毒的肉，为什么？一公狼死了，她也不想活了。”

我心头一阵阵地拧痛：“可母狼毕竟还有一窝狼崽啊，她死了难道不心疼小狼吗？”

“心疼有什么用？没公狼帮着找食，落单的母狼哪儿有能力养活一窝狼崽啊，拉家带口的，搬家搬不远，近处又没食，狼窝又被人发现了。母狼最爱崽，从不会像豹子、熊猫那样丢下幼崽自个儿逃命，眼看迟早是个死，还不如同归于尽。”

“那狼崽呢？死了吗？”此刻我最关心的莫过于那几条小生命。

“这就不清楚了，听说是被掏走了，六只狼崽都没睁眼呢，多半活不成。”牧民大哥回答。

这几只狼崽的命运立刻牵动了我的心，我急急追问：“这具体是什么时候的事情？被谁掏走的？那人住在哪儿？联系得上吗？我想看看那窝狼崽。”

昨天才听河边过来的人

说起。牧区没电话，没办法联系谁。具体哪家也不太清楚。你要想打听不如沿河往上走，再问问或许还有人知道。你想见狼崽？母狼都死了，你只能见到一窝死狼崽了。

[书评]

放手去爱

天空之城39

我从小在平原长大，上大学之前没有见过狼，所以对狼的印象都是通过书本间接得到的。比如寓言故事《东郭先生和狼》，蒲松龄的《狼》。文学作品中的狼无不以残忍、狡猾等负面形象出现。但是在《重返狼群》一书中，作者笔下的狼虽然有着贪婪、凶残的一面，但是同时又是有情有义的，对人类有着天生的亲昵。

草原上的牧民对狼怀着一种发自内心的敬畏之情。当“我”寻找格林时，得知格林与另一只狼咬死了牧民家的两只小羊，既为得到格林还活着的消息而惊喜，又有些担心，毕竟格林是她养过的狼，如今闯了祸，自然与她有直接的关系。当她提出要赔偿牧民时，阿妈说：“几个弱羔子赔什么呀，这牧场上哪家不死牛羊？吃了就吃了吧，狼总要活命嘛！等开春儿有食了，狼也就散了。”牧民的宽容让“我”深为感动。

作者与格林有着很奇妙的缘分。因为作者的不懈寻找，才让命悬一线的格林很幸运地活了下来。格林遇到作者是幸运的，她不仅把小狼成功救活了，还把格林养得特别好。作者对格林的爱是发自内心的，她像对待自己的孩子那样对待格林。格林两个月大时，在城市生活成为了问题，作者决定送格林返回草原。

让格林安全地重返狼群，是一个长期的、需要不断磨合的艰苦过程。作者虽然有着救助流浪动物的经验，但是格林毕竟是一只狼，帮助它重返狼群，没有现成的经验可供参考，她需要不断地摸索。她带着格林住进了朋友的藏獒养殖场。格林的闯入，如一颗掉入平静湖面的石子，给獒场带来了一场不可避免的骚动。森格对格林怀有敌意，格林用掀翻水盆，并迅速找到藏身之处的办法让森格好几天喝不到水，从而受到了惩罚。所以，森格对格林敢怒而不敢言。格林以自己的方式，融入了藏獒群体中。在这个过程中，体现出了格林的智慧。

作者对藏獒的爱也是发自内心。“我和藏獒们相处熟了，有时候会在窗前唤它们过来轮流趴在窗口上，然后把甜甜的钙片挨个儿塞到一张张大嘴里面。它们很乐意得到这样的奖赏。”这是多么充满爱意的画面。

为了让狼群接受格林，我”带着格林住进了狼山。在这个近乎荒原的地方，生存.条件很恶劣，不仅吃喝成为问题，还会有被猛禽袭击的危险。但是为了能够让格林返回狼群，“我”忍受着来自各方面的压力。

格林返回狼群后，“我”对格林充满了担忧：它会不会被狼群真正地接受？会不会被偷猎的人打死？会不会被其他的野兽欺负？这种无来由的担心，让“我”疯狂地去寻找格林，看看格林是否还活着。

“自由，它比活命更重要。”格林重返狼群后，与“我”最后一次重逢时，“我”经过痛苦的抉择，决定放走格林。这也是对格林发自内心的爱，才让她在艰难的时刻，决定给格林自由。对于一只狼而言，比衣食无忧更重要的是自由。尽管“我”在那样的时刻，也特别矛盾，是让格林留在危险重重、弱肉强食的草原上，还是衣食无忧的人类社会？

铁链就拿在她的手中，格林对她很依恋，如果她抱下格林，格林一定会选择跟她回去。但是跟她回去，格林面临的将是钢筋水泥的城市，尽管会衣食无忧，但是一个城市容不下一直崇尚自由的狼。让格林留下来，虽然在某种程度上能缓解“我”对格林的思念;但是从长远来看，对格林是有百害而无一利。毕竟，经历了重重考验，格林才得以被狼群接受。爱它，就要给它足够的自由。在最后一次重逢时，正是因为对格林有着很深厚的感情，“我”才会忍痛割爱，放开它，让它融入狼群。

这本书的故事性很强，情节荡气回肠，作者用平实的文字，诉说着与格林相处时的点滴往事。给格林自由，也体现了对格林发自内心的爱。尽管分别是痛苦的，但是这种放开手的方式，是一种大爱的表现。

[图书档案]

书名：重返狼群

作者：李微漪

出版社：天津人民出版社

出版时间：2018年5月

定价：52.00元

[作者简介]

李微漪，20世纪80年代出生，四川成都人，野生动物画家、作家。因为曾与一匹狼共同生活，并成功将狼野化放归的传奇经历，她成为媒体关注的焦点。

目前致力于为若尔盖草原的野生狼群建立保護区。2018年6月，新版《重返狼群》上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