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梵高绘画作品中色彩的澄明与遮蔽

2019-09-10王雅琪

美与时代·下 2019年12期
关键词:梵高色彩绘画

摘  要:从梵高的绘画作品中可以看到,色彩将一个个世界“澄明”出来,正是因为这一个个世界的“澄明”,才让我们认识到色彩本身的存在,那个“遮蔽”在作品世界后面的质料,才“敞开”在我们眼前。我们就是在这样一个个“澄明”与“遮蔽”的争执间发现了“美”,而这“争执”的保持也让梵高的作品得以永恒地以艺术作品的存在而存在。

关键词:梵高;绘画;色彩;澄明;遮蔽

画廊的墙上,并排悬挂了大约七十到八十幅光輝灿烂的油画,都是温森特在阿尔、圣雷米和瓦兹河边的奥维尔画的。当笔者惊诧不已地徘徊于一幅又一幅壮丽辉煌的油画面前时,便油然进入了一个新的境界,整个世界豁然开朗:人、植物、动物从那富有生命感的大地升向富有生命感的天空和太阳,然后又向下会聚到同一中心的运动中,一切生命的有机成分都融合在一起,成为一个伟大崇高的统一体[1]1。读到《渴望生活:梵高传》中的这段文字时笔者内心是激动的、共鸣的,那种对色彩的惊叹是共通的。电影《至爱梵高》中流动的光影、极具冲击力的色彩又一次浮现在眼前,那种无法用概念来言说的美深深地抓住了笔者。康德在《判断力批判》中提出了四大审美判断要素:无利害而有愉悦、无概念而有普遍性、无目的而有合目的性、无推理而且有必然性,而这样一种美,在梵高的绘画作品中体验到了,在《渴望生活:梵高传》的文字里体验到了。

笔者无法用短暂、悲怆、辉煌来形容梵高的一生,合上书本,记忆最深刻的是他对生活的渴望、对真实的渴望。这样的渴望散落在他的每个人生阶段里:散落在伦敦,在他对罗伊尔纯粹真诚的初恋里;散落在博里纳日,在他对煤矿工人们无私又无望的布道与救治里,在他放下《圣经》拿起画纸和颜色的欢喜里;散落在埃顿、在海牙、在钮恩南、在巴黎这一个个他对绘画技艺的探索和学习的地方;散落在阿尔,在狂热的黄色、浓烈的蓝色、纯粹的绿色间;散落在圣雷米的《星夜》《奥维尔教堂》的蓝色里。正是带着这样的渴望让他找到了自己独特的色彩,而这些色彩不再是毫无生机的颜料,而是梵高对生活的渴望。当人们在欣赏这些色彩时,看到的不再是作品存在的质料——颜料,而是进入那个作品所打开的世界,当这个世界被打开时,作品的质料也在这个作品的世界中被“澄明”了。

一、澄明与遮蔽:海德格尔的美学思想

“澄明”是海德格尔最早在《艺术作品的本源》一文中提出的[2]10。海德格尔认为,“在存在者整体中有一个敞开的处所,一种‘澄明在焉’(Lichtung)。这个敞开的中心并非由存在者包围着,这个光亮中心本身就像我们所不认识的‘无’(Nichts)一样,围绕一切存在者而运行”[3]34。从这里可以看出,海德格尔所指的“澄明”不是指存在者的显现,而是指经由存在者打开的一个“世界”的显现。

“遮蔽”一词是在海德格尔《论真理的本质》一书中被凸显出来的,自此成为后期海德格尔的一个关键词。经由这一概念海德格尔提请出来的是一种“为无蔽保持着它的固有的最本己的东西”的状态。这一状态在《论真理的本质》中被海德格尔冠之以一个颇玄乎的词语——“神秘”。在《艺术作品的本源》中经由“大地”概念的引入被说成一种“自行锁闭”状态。无论词语如何变换,海德格尔的意思都是要表明:此在的到场这一存在的澄明过程,同时是一个对“遮蔽状态”进行遮蔽的过程[2]12。

“建立一个世界和制造大地,乃是作品之作品存在的两个基本特征。当然,它们是休戚相关的,处于作品存在的统一体中。”[3]29艺术作品“建立世界”同时“制造大地”,就是将存在者的澄明与自然万物的遮蔽性质同时凸显出来。但是“世界”并非等同于“澄明”,而是处在“澄明”所谓的“敞开领域”之中,“大地”也不直接就是遮蔽,而是具有遮蔽的本性[2]21。如此,艺术作品中的“世界”与“大地”都意味着一种敞开。“世界”经由农妇的鞋敞开为此在在世的劳作、苦难、烦扰、欢欣,即敞开为此在的生存;“大地”经由希腊神庙敞开为岩石的笨拙、木头的坚韧、白昼的光明、天空的辽阔、夜的幽暗,即敞开为自然万物的本然状态。

二、梵高绘画作品中色彩的澄明与遮蔽

梵高是19世纪荷兰后印象派画家的代表人物。色彩在他的绘画作品中不仅是描摹造型的表现手段,更是与“世界”相连的窗口。梵高的色彩不是来源于外部的自然,而是来源于自己的内心,他要通过色彩显现的不是一个存在物,而是经由这个存在物所打开的世界。他将全部的情感都交付在色彩上,由色彩去显现他对这一即将打开的“世界”的全部热情。我们就三幅梵高不同时期的绘画作品《吃土豆的人》《夜间咖啡馆》《星夜》来具体谈谈其作品中色彩的澄明与遮蔽。

《吃土豆的人》创作于纽恩南时期,这一时期的梵高还延续着荷兰画的传统,色调偏暗。彼时的他非常钟情于绘画农民生活,乡村景象。深色调的背景,大地色系的厚重,在作品中再现了农民生活中所背负的艰辛。当我们细细观看这幅作品时,一种深沉厚重的压抑之感涌上心头。画面上呈现的是幽暗的灯光、做好一天工作的贫困农家,坐在只放有土豆的简陋餐桌前,表情呆滞,视线投射在不同的地方,满脸疲倦。四周是熏黑色的墙壁。画中每个人物身上穿着的衣服是介于黑色与藏青色之间的深色,与四周墙壁的颜色相称托。画中唯一的明亮之处便是那盏油灯,而这盏油灯的光亮也仅仅只能照亮一家人吃土豆的桌子而已,桌子以外的地方都是和墙壁一般的熏黑色。灯光照亮之处,他涂成一种沾着灰土的、未剥皮的新鲜土豆的颜色,那是一种沾着灰土的颜色,绝不是上流社会那种光鲜亮丽、一尘不染、窗明几净的颜色。

这样的色彩和明暗,将吃土豆的农民的真实世界敞开在作品中。它让我们走进了德格鲁特一家的世界,但是我们看到的不是德格鲁特家里的房屋摆设,不是他们一家人的真实样貌。当我们进入这幅作品时,作品中这些对现实场景的描绘都被“遮蔽”了,作为作品存在的质料——颜料也在这里被“遮蔽”了,而另一个“世界”“澄明”了,那是农民的精神世界,这里的农民已不再是布拉邦特的农民,也不是德格鲁特一家,而是任何一个有着相同精神世界的农民。那种无奈、麻木、毫无生机的灵魂世界“敞开”了。而当这个世界被“敞开”之后,作品的质料——颜料并没有消失,而是在作品的“世界”里敞开了,我们看到了颜色的明暗对照、熏黑色的墙壁和沾着灰土的未剥皮的新鲜土豆的颜色都“澄明”了。正是因为这幅绘画作品,开启了一个“吃土豆的农民的世界”,作品的色彩颜料才以作品的存在而“敞开”在那个“吃土豆的农民的世界”里。只有当作品成为作品存在的回归之处——“大地”被敞开时,这幅《吃土豆的人》才称得上是一幅艺术作品,这幅作品才可以作为艺术作品而存在。

《夜间咖啡馆》是梵高在阿尔创作的。那个时期的梵高经过了巴黎时期对色彩的探索,找到了属于自己的独特色彩,从暗色到暖色到夸张,这种强烈的色彩对比在这幅作品中表现得淋漓尽致。他在给弟弟的信中写道:“我试图表现出夜间咖啡馆是一个场所,人在里面将会疯狂,能做出犯罪的事来;我通过柔和的粉红色、血红色、深红的酒色和一种甜蜜的綠色、委罗奈斯绿相对照来达到目的。”[4]当我们摒弃一切作品的说明,将作品置于眼前,黄色的咖啡馆的两侧,稀稀散散的分布着三三两两的人,咖啡馆内冷清空荡。老板独自倚靠在偏离画布中心的桌子边,表情呆滞,而旁边的客人,有的相并而坐、有的歪撑着头趴在桌上或戴着帽子低着头。一种令人躁动不安的,刺激性的空气,在咖啡馆内来回搅动。

梵高虽然描绘的是真实的夜间咖啡馆的场景,但是他并没有进行单纯的现实模仿,而是在他的绘画中通过改变空间的结构布局和颜色的搭配将一种热烈、躁动、危险、不安、颓靡、阴森、疯狂感觉晕染到了极致,将阿尔这座小城人民的精神世界“澄明”在我们眼前,而真实的咖啡馆的场景被“遮蔽”了。观者不会追问这幅作品是否如实地描绘了当时的场景,而是开启了一个情绪鲜明的精神世界,人们可以从这个被开启的世界去窥探那个整日遭受烈日酷晒、狂风鞭挞的阿尔地区的人民的内心世界,或者开启的根本就是梵高本人的内心世界,人们甚至可以不去追问这间咖啡馆的所在,不去追问这是谁的世界,便被带入了那个躁动、疯狂的世界。而被“遮蔽”了的色彩在这个世界被“澄明”之后也被我们捕捉到了,我们捕捉到了“红色”的血腥与危险、“黄色”的躁动与不安、“绿色”的阴森恐怖,被隐现的色彩在这个被开启的精神世界里“敞开”了。颜料熠熠发光,我们看到了色彩的力量。

《星夜》是梵高最为知名的绘画作品之一,创作于圣雷米时期。整幅画作以冷色调的深蓝色和暖色调的明黄色为主要基色,这两种剧烈对抗的颜色反复出现在梵高的绘画作品中,且在这幅作品中得到极致展现。画作的上方一个个明黄色的星辰环绕着深蓝色的夜空漩涡,仿佛有种永恒的力量要把明黄的星辰吸进那个夜空漩涡里。而画作的右上角是一弯橙黄色的月亮,月亮的光亮和小村屋里的灯光是一切明黄色的来源,也是生命的来源。近处小村屋的黄色是村民居住的气息、远处蓝紫色小山上的黄色、上方星空中星辰的黄色、漩涡的黄色都象征着生命和希望。画作的左边是褐色的丝柏树,粗线条描绘的树枝一根根往上伸展,褐色的丝柏树在黑夜里像一团黑色的火焰,那一团褐色里星星点点地点缀着许多明黄色的短线条,像火焰里炸出的花火,直窜星空,这是即将燃烧殆尽的花火拥有生命绽放的渴望。

当人们面对这幅画作,可能会建立一个恐惧不安的幻觉世界,也有可能会建立一个渴望生命的情感世界。当这一个个世界被建立起来后,人们不会追问画中超现实主义的夜空漩涡、星辰、丝柏树等造型的真实性,也不会去追问画中景象的色彩与真实景象的同一性,而是单纯地建立一种或恐惧不安或渴望生命的感知世界。只有这个世界被建立起来,被遮蔽的色彩才会“解蔽”,瞬间涌现出来;代表寂静与神秘的深蓝色、象征恐惧与黑暗的深褐色、意蕴光亮与生命的明黄色以及对这些色彩的构图搭配、线条融合、明暗处理等才会“敞开”。这些色彩的质料以及画布的质料才会褪去他们“自行锁蔽”的本性而一一“澄明”,质料的“物性”褪去,“美”自行置入,画作不再是颜料堆积,而是真正的艺术作品。

三、结语

在梵高的作品里,我们看到他对色彩的敏感,我们可以通过色彩来捕捉他创作作品时的情感,而当我们欣赏他的作品时,我们被其打动的却并不是颜料、画布或画框,而是它所开启的世界。我们通过色彩将一个个世界“澄明”出来,正是因为这一个个世界的“澄明”才让我们认识到色彩本身的存在,那个被“遮蔽”在作品世界后面的质料才“敞开”在我们眼前。我们在这样一个个“澄明”与“遮蔽”的争执间发现了“美”,这“美”不是色彩带给我们的,也不是那个被开启的世界带给我们的,而是那“争执”的保持带给我们“美”,也让梵高的作品得以永恒地以艺术作品的存在而存在。

参考文献:

[1]斯通.渴望生活:梵高传[M].常涛,译.北京: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2014:1.

[2]张海涛.澄明与遮蔽:海德格尔主体间性美学思想研究[M].北京:人民出版社,2013.

[3]海德格尔.林中路[M].孙周兴,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8.

[4]文艺美学丛书编辑委员会,编.宗白华美学文学译文选[M].宗白华,译.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82:228.

作者简介:王雅琪,复旦大学中文系博士研究生,豫章师范学院讲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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