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明花满枝

蔡玉婷

今天是中秋节。晚上，我默默地打开窗户，阵阵清新的晚风灌入房间。宝蓝色的夜幕上缀着一轮皎洁的圆月，它温柔地洒下柔滑的月光。隐隐约约中，我闻到了桂花的缕缕清香，淡雅而沁人心脾。我低头一看，原来是楼下的桂花开了，片片绿叶中掩着簇簇金黄，与柔美的月光相互映照，我的心慢慢地变得悠远柔和起来。

在这美丽的夜色中，我不禁想起了那些生长在山间的桂花树，想起了我曾经在山村里度过的那一段难忘的时光。

从小我就和阿婆一起生活在山村里。小时候的我相当调皮，是山村里出了名的野孩子。上树抓鸟，下地撵狗，水里摸鱼，林间摘果，甚至还敢捡根棒子就跑去山里捅马蜂窝……要是换了是别人家的孩子，耳朵早被狠狠地拧住，并被骂道：“小兔崽子，回家给你好看。”可是阿婆从来没有骂过我，她只是坐在家门口的台阶上，摇着大蒲扇呵呵地笑道：“回家了？洗澡水已经烧好了哦，把衣服换掉就来和阿婆吃饭吧。”然后看着一团小泥球冲进了屋里。夕阳的余晖映在阿婆的白发和满是皱纹的脸颊上，泛着温暖的金光。后来，我问阿婆：“阿婆，为什么你从来不骂我呢？别人家的孩子把衣服弄脏了都会被狠狠地骂一顿的。”阿婆只是淡淡地笑道：“哪个孩子不调皮啊，打你，阿婆心痛呢。”我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那时，最开心的事是和阿婆去山里采桂花。阿婆牵着我，我提着小竹篮，我们一起踩着山间的落叶，伴着“咔嚓咔嚓”的脚步声走进了桂花林。迎面吹来的桂花香浓郁而热烈。放眼望去，一团团、一簇簇的桂花如同顽皮的孩子，把脑袋从绿叶中探出头来，好奇地打量着陌生的来客。阿婆手法娴熟地掐下桂花，将它们装进小竹篮里。我个子小，只能捡拾落在地上的桂花。我喜欢将它们装进小布袋里，带在身上，这样我的身上也就弥漫了阵阵桂花的香气。

回到家后，阿婆把采来的桂花用山泉水浸泡，而后又清洗几遍，再把桂花铺在坛底，放一层糖，再放一层桂花……直到装满坛子，放在墙角，等时间慢慢施展它的魔法。待到阿婆煮糍粑的时候，舀一勺坛子里酿好的桂花，淋在糍粑上，甜香四溢。咬一口，桂花的清香和糍粑的米香结合在一起，那种味道贯穿着我的童年，让我久久不能忘怀。

当然，不是总有糍粑吃的。有一年中秋，收成不好，家里只有红薯。而村头的胖胖家里却有从城里带来的月饼。嫉妒加上委屈，我开始哭闹起来。大声说：“阿婆，我不想吃红薯了，我想吃月饼！”阿婆有些惊讶，说道：“家里哪里有月饼哦？我们就吃红薯，好不好？”“不嘛！我就是要吃月饼！”我不依不饶地哭着，“胖胖家里就有月餅，我也要吃月饼！”阿婆沉思了一会，披上外衣出去了。我以为阿婆生气了，要出去捡竹枝打我。结果，出人意料的是，阿婆回来的时候，手里捧着一块糍粑，轻柔地对我说：“胖胖屋里头没月饼了，他们家就拿了一块糍粑给我，我们吃糍粑好不好？”我点了点头，却还是不甘地想着胖胖家那金黄的月饼。吃完糍粑，阿婆唱着童谣哄我入睡。“月亮粑粑，屋里坐个爹爹……”中秋的月光洒在阿婆的身上，阿婆头，上的白发更多，了，而她那满是皱纹又黝黑的脸却更加温暖慈祥。

后来，因为上学我来到了城里，从此再也没吃过阿婆做的糍粑。而今，家家户户都能吃到月饼了，但童年时候吃到的糍粑的味道才是我最挂念的。如今，身在车水马龙的城市，我的心却早已飞到了那个青山环绕、恬淡幽静的小山村。而眼前，唯一有着中秋气息的，是这株在月色中静静散发着清香的桂花树。

心事竟谁知？月明花满枝。

[简评]标题“月明花满枝”营造了一种诗情画意，给人以美好的遐想。主体部分详细地回忆了与阿婆一起生活的平常琐事，由于细节描写的细腻与逼真，生动与形象，读者读了之后，仿佛看到了一位和蔼可亲的阿婆，看到了一位充满童稚而又略带顽皮的“我”。结尾“心事竟谁知？月明花满枝”言已尽而意无穷，给读者以久久的回味。文章将叙述、写景、抒情完美地融合在一起，叙述自然而流畅，写景简洁而形象，抒情真挚而感人。（指导老师：付勇）

[他山之玉]

以前念小学的时候，很多个清晨我起床一看又是红苕稀饭和酸菜，就赌气不吃，饿着肚子去上学。因为我知道，不一会儿，外婆一定会追到学校来给我捎一只滚烫的红糖馅锅盔……那时我都上六年级了，六年级班设在六楼。八十岁的外婆，怀里揣着烫烫的锅盔，从一楼开始慢慢地爬楼梯，在早自习的书声朗朗中，一阶一阶向上，爬啊爬啊，最后终于出现在六楼我的教室门前……那是我所能体会到的最初的、宽广的安静感……在外婆给我带来的一场又一场安静之中，生命中的恶意一点点消散，渐渐开始澄明懂事起来。今天的我，似乎达到了生命中前所未有的勇敢状态，又似乎以后还会更加勇敢。

又想起那次我拎了一只公鸡去乡下看外婆，走过漫长孤独的山路，最后才找到老屋。外婆迎上来对我说：“我很想你，我天天都在想你。”

外婆，你不要再想我了，你忘记我吧！忘记这一生里发生过的一切，忘记竹林，忘记小学校的六楼。吐一吐舌头，继续你绵绵无期的命运。……你常常对我说，娟啊，其实你不结婚也是可以的，不生孩子也是可以的。你不要受那些罪了。你妈妈不晓得这些，我晓得……

——李娟《想起外婆吐舌头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