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惩恶扬善确有可能

潘一禾

杭州已经5年没有过晴好天气的“五一”小长假了。仿佛是为了弥补一下，老天爷慷慨地给了2019年“五一”节的杭州人连续数日的晴朗和最佳气温。在这样的好天和假期，读一本写得老练的流行小说，真是心仪已久、极其畅快的享受！手上这本题为《新郎的婚纱》的犯罪或惊悚小说，作者是当代法语文学大师级作家皮耶尔·勒迈特（Pierre Lemaitre）。他以犯罪小说蜚声文坛，多部小说被译为三十多种语言、被改编为电影和戏剧，已经获得过龚古尔文学奖等很多奖项。

我不知道百度百科怎么会还没有“犯罪小说”的词条？是我们对市场尤其是图书市场缺乏应有反映吗？在当代世界文坛上，“现代主义”和“后现代主义”文学的实验和卖弄都明显进行不下去了，除了学院派、文凭需求者和学术杂志社编辑们还在文化教育市场化大潮中无法自控地操作各种理论和方法论之外，忠诚的书籍阅读人群坚持选择和更多阅读的永远是经典文学和大众小说，而犯罪小说又是在流行小说畅销榜和借阅榜上急速上升的类型之一。因为这个时代的日常生活太易出现压力太大的郁闷心绪，也太易看到媒体喜欢的局势紧张、人心惶惶、黑白竟然反转、是非竟然不分的困局。所以我们每个人都需要一些惩恶扬善、冤屈最终化解、困境终于挣脱的心理慰藉。

侦探小说鼻祖之一的阿加莎·克里斯蒂曾公开自己的创作经验说，故事的腹稿基本形成后，她往往要花几个月的时间来仔细检测和布局情节的每一环节。最近也读到科幻小说先行者艾萨克·阿西莫夫在总结自己早期创作的得失时发现，一定要学会先把故事的结尾想好，然后才能享受创作进程中让想象力信马由缰的快乐。侦探和科幻小说都曾是早期的流行大众读物，经过了阿加莎·克里斯蒂和艾萨克·阿西莫夫这样大师级作家的努力，逐渐进入文学主流评价谱系，站稳了文学界的一席之地。而流行小说的经典化之路，就是要避免越来越成为定规的“套路”，既满足读者的合理预期，又用崇高文学的要素去突破分类读者的已有经验，这也是特别愉快的一种“斗智勇”过程。

所以我在看了这部小说的目录、看了故事开场的一节之后，就直接看了结尾处。我让自己知道“凶手”是谁，作恶者的结局有多惨。这样，我与作者间的“斗智勇”关系就同时具有了“相互协商”和“一起探讨”的关系。现在我的不少朋友喜欢看戏看电影，喜欢音乐会的现场感和小话剧剧场的参与感，而我则觉得，这些都不如读小说。小说一旦在手，作者就把一切自由和权力都移交给了你。这才是真正的现场和亲身的介入。

小说主人公就是两个当代年轻人，一共四节的目录也很明智地简单到两个名字的组合：索菲、弗朗兹、弗朗兹与索菲、索菲与弗朗兹。弗朗兹是个继承了大笔遗产、受过高等教育的人，他有钱，有时间。索菲是个顽强追求独立的女性，她努力工作和生活，不断解决接踵而至的艰世难题。弗朗兹的父亲比他母亲大11岁，三十多年的勤奋卓越，让他创建和拥有了著名的连锁超市;他的母亲因为父母双亡于集中营，因而从小缺乏关爱和自我认识。两夫妻的第一个女儿不幸出生后即夭折，给了母亲又一次强烈刺激，待第二个儿子出生后，她对这个孩子就不正常地满怀恨意，并最终选择在丈夫去世后也自杀身亡。弗朗兹长大后，认为母亲的心理医生是导致家庭悲剧的罪人，所以医生的女儿索菲就成为了他要报复的对象。小说最让人惊悚不已的就是弗朗兹立志要享受这个报复的过程，他想要细细品尝残酷折磨迫害一个柔弱女性的滋味。

小说的译者是这样介绍故事看点的：六岁男孩被勒死在床上，保姆索菲慌乱遁逃。貌似错乱癫狂的女子，瘦削、弱小但美丽，靠咖啡和香烟提神，知道要隐匿，知道要谋生，知道洗白自己的出路是“招聘”一个丈夫，再次成为新娘。弗朗兹偷窃、盗用、窥探、监视、入侵、下药、谋杀，操纵索菲的生活，制造一幕幕悲剧和惨状。一男一女，一暗一明，一恶一善，兩人同样高智商，同样心存仇恨，同样接近疯狂，他们之间的决斗终归需要结局……索菲几乎被弗朗兹逼疯，逼到时时处处地想杀人和报复他人，确实折射的是发达社会缺乏有效治理的现代危机。

但是，就像我们在讨论那些具有严重心理问题的人时会说的，为何同样的社会和相似的情况下，其他人都没有……只有这几个人陷入了无法自拔自救，甚至施害于他人？这部小说的一大优点就是用生动有节奏的情节，十分有效地提醒城市白领和蓝领们，你们的生活和工作都极易出现“外部作祟”“幽灵缠身”的问题，然后导致自己和熟人圈也随之出现这样那样的心理问题，出现“人人互害”的不安和恐怖。这本小说的第二大优点就是结尾处从容不迫、非常高妙，让具有现实性的惩恶扬善成为确有可能。小说用了较多篇幅让自以为“天才”杀手的弗朗兹对索菲的掌控步步升级，让索菲的生活和工作都一环接一环地失败和失序。

皮耶尔·勒迈特不愧为当代法国大师级作家！他写心理犯罪，就运用好心理学的原理和可靠逻辑，四两拨千斤，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让有钱有闲有智商、更有严重心理缺陷的弗朗兹“上当受骗”，看完偷来的母亲病例、无知地服下自己下毒用的安眠药之后，彻底心理崩溃，只好自寻短见。而就在这最后的十几页，读者会知道索菲有多幸运，她有一个爱他的高智商父亲和一个真正的高情商朋友。聪明而又不屈的索菲，她表面上赢在自己顽强的意志力和敢于为公正拚杀到底的决心，实际上她也赢在一直让自己是完全正常的，让自己守住常理和常识，她的生活状态和心理适应能力都是能上能下的，所以是无所畏惧的！也正因为此，她的美好人生，其实是什么外部和内部的折磨与幽灵都永远夺不走、挡不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