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墨华光，画不尽青春温柔的颜色

程锦

青春的雨季终于在漫长的奔跑中到达了尾声，未来身着五彩华裳向我缓缓走来，每一笔都是我亲手画上去的模样。

1

饱蘸颜料的彩笔在纸上落下，倏忽间点染出一团团浓丽的色彩，片刻便完成了一幅色泽鲜亮的图画。那是一张肖像画，画中是一位长相清丽的女子：白齿朱唇，眉清目秀，丰润的脸颊上带着淡淡的微笑，如初阳升于寒夜。这个微笑曾在我的笔下出现过无数次，它来自于我高中时期的班主任。她浅浅的微笑带着盛夏阳光的温度，陪伴我度过漫长而寒冷的高中时光，带着我穿过黑暗，看到未来五彩缤纷的风景。

我的班主任姓赵，因为她看上去很年轻，班上的同学经常亲切地叫她“赵姐姐”，但我还是习惯于叫她赵老师。赵老师并非一开始就是我的班主任，高一的时候，她是我们班的美术课教师。那时候，一周一次的美术课可谓是我们这个理科重点班每个星期最欢乐和奢侈的一段时光了。赵老师带着我们领略古今中外的艺术，从古罗马时期的雕塑到文艺复兴时期的绘画，从敦煌莫高窟中的壁画到倾泻于宣纸上的水墨山水……她的课总是讲得深入浅出，妙趣横生。艺术和生活的美经过她的妙口，仿佛化成春夜的细雨，无声地飘进我们的心灵，温柔地滋润着我们干涸已久的心田。

在学期结束的时候，我交了一张水彩画作为期末作业，已忘记画的是什么，却至今清晰地记得她接过画时的表情：她惊讶地对着画看了良久，眼神中闪烁出难以形容的惊喜的光芒。片刻后，她带着微笑抬起头，非常真诚地说：“你画得真好。”

仿佛一声春雷乍响，我感到内心深处的某个东西突然动了一下，终于破土而出。

2

高二分班的时候，我和母亲大吵了一架。那一次的争吵是我们17年来吵过最激烈的一次，一向懂事听话的我破门而出，把门摔得震天响。

我告诉母亲，我要离开理科重点班，去学画画。

母亲当然不同意。

自从初二时父母离婚之后，我长达8年的绘画学习也被迫中断。我的母亲是一个注重实际的人，她相信“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的铁律，因此在我考高中时费了很大心血让我进了理科重点班。那个班上的学生被心照不宣地认为已经一只脚踏进了大学的门槛，而我现在提出离开理科重点班去参加艺考，我知道母亲难以接受。

可是，长达8年的绘画经历早已在我的心中埋下了一个不可磨灭的火种。那颗火种曾因生活的变故而被迫收敛了光芒，却从未真正熄灭。在我第一天上赵老师的美术课时，我就清楚地感受到心中那颗被埋藏已久的火苗还燃烧着，它用微弱且颤抖的光照亮我生活的全部意义：我热爱绘画，它是我毕生所爱。

我在母亲不知道的情况下把分班志愿表交了上去，顺利地被分到了文科班。或许是命运冥冥之中的安排，我吃惊地发现新班主任竟然是赵老师。新班级开课的第一天，赵老师带着一贯平静而怡人的微笑走进教室，看到我，眼神中露出小小的惊讶，然后开始自我介绍。我那时候才知道，她的本职是教历史，因为学校人事安排周转不过来，因此代课教了一个学期的美术课。

那天下课后她把我叫到办公室，郑重其事地问我是否已经做好了选择。在她这么多年的教学生涯中，还从来没有遇到过理科重点班的学生自愿离开，选择参加艺考，毕竟许多人挤破了脑袋还进不去重点班。她第一次收起笑容，用十分严肃的语气告诉我：如果你现在反悔，回去还来得及。我摇摇头，坚定地告诉她自己并不后悔。绘画是我的梦想，我心甘情愿为梦想付出代价。她听到这里，脸上的严肃顿时消失了，拍拍我的肩膀，面带微笑地说：“祝你成功。”

3

自从那一次争吵之后，母親对我的学业一直采取放任自流的态度。除了给我学费和多了一倍的零花钱之外，我们对彼此的生活几乎不闻不问。我的学校实行寄宿制，两周放一次假，而我总是拖到最后一刻才回家，然后早早返回学校。

那段时间我所有的念头就是拼命练习画画，希望用最后的结局证明自己的选择无比正确。可是，现实并不尽如人意。我虽然有良好的绘画功底，但是已经相隔两年左右没有认真练习绘画，和其他参加美术艺考的同学相比仍然相差一大截儿。我拼命地想要找回绘画的感觉，于是向赵老师申请不参加中午一个半小时的午休，去画室练习画画。赵老师一开始不同意，劳逸结合才能达到创作的最佳状态。她问我为何如此心急，并问我是否察觉到自己最近的状态不太好：浮躁、易怒、激进……我一时哽咽不知如何回答，只能低下头强忍着泪水。我当时实在不知应该如何告诉她：我现在除了梦想，已经一无所有。

她没有继续询问，仿佛看透了什么，点点头同意我去画室练习。

“祝你成功。”她把画室钥匙放到我手心的时候说。

我咬咬牙，带着画笔和颜料盘踏上了一个人的征途。

那些在画室里独自练习的时光是永远不会被忘记的，它如此安静、缓慢、孤独。正午的阳光透过窗边的树叶照到洁白的石膏上，整个校园安静得只有鸟的鸣叫，众人都睡去了，唯独我还手持画笔在给未来上色。

我一直以为这是我一个人的征途，直到很久之后我才知道，其实这段征途并非属于我一个人。赵老师早就找过我的母亲谈了很久，是她说服我的母亲支持我参加美术艺考，并给我多一倍的零花钱买美术用品。而那些我独自在绘画室练习的午休时间，她也放弃了休息，一直在隔壁的办公室里默默守护着我，生怕我出什么意外。

4

去外省参加艺考集训的那天，赵老师特地请了假来送我。在我临上车的前一刻，她告诉我：很久以前，绘画也曾是她的梦想。可是她放弃了，读了自己并不十分热爱的历史专业。她非常敬佩我有坚持梦想的勇气。

“祝你成功。”车子开动的时候，她大声地说。

隔着玻璃，我第一次看到她的眼中闪烁着泪光。

青春的雨季终于在漫长的奔跑中到达了尾声，未来身着五彩华裳向我缓缓走来，每一笔都是我亲手画上去的模样。我拿着理想大学的录取通知书，飞奔向我梦想的守护天使，告诉她：我成功了。在离开学校的那一天，我送给赵老师一幅肖像画，是她浅浅微笑时的模样。她接过画，对着它看了良久，然后抬起头，带着浅浅的微笑说：“画得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