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兴动:未来中国经济增长的五大方向
2019-09-10俞赵杰
俞赵杰
1月4日央行全面降准政策宣布后,第一波降准资金于1月15日来临,25日又来第二波。
央行降准是否会利好股市与楼市?如何避免催生新一轮的楼市泡沫?如何让投资者恢复对股市的信心?在“2019中国首席经济学家论坛年会”上,《陆家嘴》杂志记者独家专访了法国巴黎银行首席经济学家陈兴动,就近期货币政策调整及其影响进行研讨。
在采访中陈兴动表示,目前楼市涨到这种程度,已经把年轻人购房的积极性和能力都浇灭了,这对经济长期来讲是不利的,应该下决心防止再一轮泡沫。同时,对于过去一年资本市场出现的波动,陈兴动指出,只有在管理层、上市公司、投资者、金融中介、新闻媒体这五种力量共同努力下,资本市场才能长期健康发展。
还有降准空间
《陆家嘴》:近日,央行全面降准一个百分点,释放了约1.5万亿资金,当下的货币政策也从稳健中性转变为松紧适度,今年是否将偏向松的一边?未来降准降息的空间还有多少?
陈兴动:此次全面降准相比1月3日的定向降准是一个重大的进步,说明决策层对目前经济增长下行压力的担心是巨大的。第二,决策层向市场发来的信号很清楚,就是采取的政策要坚定、有力。因为100个点的降准,可以分成两次公布,为什么一次公布?就是让市场产生一种巨大的冲击,这个冲击力市场应该已经感觉到,换句话讲这不仅仅一次性的目标,应该把它看成是积极推动达到“六个稳定”政策目标的手段,所以它应该是一个开始而不是结束。
所以我们相信未来的政策还会跟进,降准一点困难都没有,因为降准以后,现在大银行的存款准备金率还有13%,中小银行的存款准备金率还在10%以上,存款准备金率的下调,既满足市场的要求和呼吁,也满足金融业对现在中央银行的期待。我觉得今年至少还有100BP到200BP的降准。
至于降息,现在如果说融资难和融资贵哪个更重要?主要是融资难,而不是融资贵,降息难度很大,我个人认为,降存贷款的基准利率的可能性不大,理由是,第一,即使金融业的毛利率的确比其他行业要高得多,但是现在它们面临的挑战更大,比如不良贷款的压力在上升,另外市场利率在下调,也使得它们的利润下降,所以来自于金融业的抵制力量还是很强。
第二,包括美国在内的国际资本市场,货币金融条件都在收紧,利率在上涨,这样的话,中国可能会出现一个比较大的压力,如果降息,可能会增加人民币的贬值压力。
第三,我们要考虑到边际效应,边际有正效应和负效应。如果把基准利率降下来,肯定有好处,但是降下来的好处,会不会大于坏处呢?比如对小微企业降低基准利率,银行向中小微企业贷款的时候,一般都高于基准利率,如果基准利率降低,相对来讲,中小微企业得到的资金成本如何降低?
对中小微企业来讲重要的点是什么?可能不是利率,而是贷款获得的问题。所以权衡一下,降准不但是可能的而且是必要的,但是降基准利率难度很大。
《陆家嘴》:对于一般的老百姓而言,降準最大的看点在于是否利好资本市场或房地产市场,你是否看好2019年的行情?
陈兴动:首先降准会对资本市场提供更多的流动性,这一个百分点的降准,刨去对原来SLF的置换,至少增加8000亿流动性。8000亿,关键是怎么传导的问题,从政府的角度来讲,央行和银保监会希望这个钱能够到实体经济,但钱到实体经济当中有几种去法?比如说推动资本市场向前走,增加股票、信用债的发行,通过资本市场流向实体经济,所以一定会对资本市场产生推动作用。
但回到根本的问题,资本市场能不能更好地运行下去,取决于中国经济增长的信心问题,所以不仅仅需要货币政策,更需要强劲的财政政策、强劲的投资政策跟进来,我们期待有新的更多的一些政策合作。
如何避免房地产吸收大量资金
《陆家嘴》:有人担心这些钱会不会又流到楼市,催生新的泡沫,你怎么看待这个现象?
陈兴动:的确,这是大家在担心的。当然不同的人站在不同的角度,如果是炒楼客、开发商,当然希望楼市能够进一步往上走,但是站在整个宏观的角度来讲,应该说现在更多的是担心楼市再一轮的泡沫化。
我们看到楼市已经涨到这种程度,把年轻人购房的积极性和能力都浇灭了,这对经济长期来讲是不利的,应该下决心防止再一轮泡沫。
楼市经过这两三年时间的调整,目标就是“房住不炒”,这个定位已经定得很清楚,所以中央给各个城市的政策也很清楚,因城施策,稳定房地产,既不想让它降,也不想让它涨,但是市场会不会是这样?既然是市场,肯定不会停止不动,这就是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那货币政策的扩张、财政政策的扩张,钱会不会到房地产去?不可避免,是多与少的问题,不是会不会的问题。所以,现在就是让政策打补丁,让房地产发展,比如说2018年前11月房地产投资还增长了9.7%,2019年的房地产投资我个人估计还是正增长,可能还会在4%~5%的增长。三四线城市房地产可能已经过量了,但是一二线城市房地产还需要发展,新型城镇化还是未来,我们中国的房地产还需要继续扩张,只是说怎么做、怎么去调节。
所以房地产应该是一种稳定的增长,合理的办法就是要控制房地产价格超涨超跌,温和的增长是可以接受的,因为如果没有任何的价格变动做不到。
地方政府今年也遇到了难点,这些年一下子让地方政府来一个180度的转弯也难,尽管去年地方政府卖地收入已经降到了5%以下的增长,但是地方政府对房地产的依赖还要逐渐减小。
所以我觉得不是钱会不会转到房地产里面,而是要避免房地产吸收大量资金,我觉得应该能做到,比如现在有六七个城市已经放弃了房地产一些行政的控制办法,就是所谓的限购、限售、限价的取消,但是没有说要取消限贷,限贷的政策不属于地方政府,属于这个银保监会,这个政策需要小心。
以前想推动房地产的时候,还对房地产的贷款利率进行补贴,这些政策就要小心使用;各个地方要更多地关注房地产价格,房地产不能够采取炒作的方法,比如说尽管限购、限售、限价放开了,是不是就让它重新涨起来?各个地方需要有一个责任,要落实到他们领导人身上。
五种力量共同推动资本市场发展
《陆家嘴》:过去一年,资本市场出现了一些波动。在你看来,一个好的资本市场应该具备哪些条件?如何让中国投资者恢复对股市的信心?
陈兴动:所有的人都希望资本市场好起来,什么叫资本市场好与不好?好的资本市场肯定是整体估值能够稳定趋升,投资者能够在这个市场上得到投资回报。
那怎么能做到这一点?首先,它要跟外部整体的宏观经济相连接,所以要让资本市场涨起来无非三点:第一,我投资的股票,企业盈利在不断增加;第二,中国经济信心提高,由于信心起来,看到未来中国经济的增长、新一轮的政策起来,对现有的股票进行重新估值;第三,就是溢价,不仅是股票的估值回到正常合理的估值,还可能比其他市场的估值更高,这需要什么力量?需要国际的力量,比如说中国更加开放,全世界对中国都有信心,美国的股市开始往下走,欧洲开始动荡了,很多国际资本在寻求一个新的投资机会。
那现在看看这三个条件有没有?政府能做得到吗?政府首先做到的是稳定经济增速,鼓励信心。另一方面,中国的资本市场要起来,取决于五个重要参与者:第一个是管理层,这个市场需要讲公平、公开、公正,管理这个市场也要讲规则,你要对市场上的违规者坚决打击,不能够高高举起轻轻放下,如果你的犯罪成本是很低的,这样市场没有信心,大家都去搞投机,不会去搞价值投资,所以管理层要回归到监督者(Watchdog)的概念。
第二个是上市公司,上市公司一定要为投资者服务,要让投资者有回报的可能性,不能够像铁公鸡一样从上市到现在从来没有分过红,也不管理投资者关系。
第三个是投资者本身,我们现在由于个人投资者的力量太大,机构投资者怎么也拗不过个人投资者,所以个人投资者的行为成了市场上的决定性因素,机构投资者成为不了理性的力量。
第四个是金融中介,券商、评估公司、律所的共同目的是为了投资者能够在资本市场上有所回报,可惜现实不是,你会发现金融中介在作报告的时候会按这个讲,可是到具体工作的时候,就把这些东西放一边去。
最后一个是新闻媒体,新闻媒体起了一个推波助澜的作用。所以你看这五个力量是不是往一个方向走,我们观察过去一段时间以来,这五个力量不是往一个方向,所以中国需要解决一个金融生态的问题。
但中国跟其他市场比较起来,优势在哪?因为中国现在是低位,尽管可能是塑料板,还不是水泥板、石头板,但是已经是地板,所以中国股市接着往下掉的压力有,但不是很深。所以现在投资者是在想等多长时间的问题、什么时候进入市场的问题。
第二个优势,中国政府从2018年7月31日以后政策在改变,要搞六个稳定,要重新回到市场化的改革方向上来。在中美之间的贸易谈判过程当中,通过开放引出改革的压力和动力,国际市场也看到中國现在回到正常轨道上来,积极的信号在加强,这两种力量如果能够碰头,我觉得对未来是好事。
《陆家嘴》:中国金融市场开放的步伐最近有加快的趋势,作为外资银行的首席经济学家,你怎么看待金融开放?
陈兴动:金融开放肯定是好的,但是外资行对于中国的金融开放,整体的态度是谨慎乐观,当然希望看到金融业的开放,关键的问题就是中国现在如何去把开放落实。
2001年中国加入WTO的时候,曾经答应了15年以后外国金融机构的资本占到中国的金融资产的20%左右。到了2017年,你会发现外资占中国金融资产大概不超过3%,3%到20%之间的差距太大。
这背后有许许多多的原因,比如说2008年国际金融风暴以后,许多的外国投资者自己没有资本金了,在中国国内扩张放缓,但除了这些问题以外,达不到20%也可以达到10%。这里面就有可能跟国内的民营企业一样,有个词叫“卷帘门”,你没进去的时候,卷帘门是上去的,准备进去的时候就下来了;或者是“旋转门”,进去以后转一圈出去了;或者是“玻璃门”,你看得见出不去,就像苍蝇趴在玻璃上,前途一片光明,但就是没有出路。所以这里头有许许多多是监管政策的原因。
举个例子,很长的一段时间,国外的金融机构要在中国做金融业务,比如说贷款,你需要跟你的资本金相匹配,但在中国金融业里,大多数都是跨国银行,比如法国巴黎银行,它在全球七八十个国家都有分支机构,那法国巴黎银行的每一个分支机构资本金要像中国工商银行那么大,这是不可能的事情。
于是你有能力做,但你做不了,因为你资本金不行。当然这个现在改变了,后来就可以以分行的名义用总行的资本金做事情,但是这个过程当中需要协调,但你前面那部分已经布局起来了,不是说你今天改变了,明天马上就变成业务起来了。所以应该乐观地看待中国金融业开放,但是往前走,每一步扩大应该还是比较谨慎、稳扎稳打。
有些地方已经开始做起来,比如说UBS已经成为全国首家控股合资证券公司的外资金融机构,许多证券公司到国内来已经开了自己的金融机构,国外的资产管理公司到中国来成立它们的分支机构,这肯定是非常好的。
《陆家嘴》:我们看到一些外资银行在中国的自贸区建立了券商、基金或者保险的合资公司,法国巴黎银行在这方面有哪些行动?
陈兴动:我们在上海的自贸区成立了一个全资的商品交易公司,也有一些业务在做,我们也在摸索怎么利用自贸区这个机制,管理上好像没有什么太多的制约,但关键是你的业务都在区外,怎样才能让区内和区外结合起来。政府也开始想在自贸区内有多少金融服务量,这也是一个制约因素。你比如说我仅仅是在自贸区里头,金融服务量很小,它需要跟区外的结合起来,但是如果说区外的制约越来越小,那相比较而言,从成本和效益上,我可能还更愿意在区外做,不在区内做。
未来中国经济增长的方向
《陆家嘴》:过去我们鼓励科技创新、转型发展,但是其实新经济的体量还很小,不足以引领中国经济短期与长期发展,你觉得未来经济增长的动能应该从哪里去寻找?
陈兴动:第一,要调动地区比较优势,从而推动区域经济整合。过去40年改革开放,各个地方形成大体相同的产业结构,你有汽车厂我有汽车厂,你有冰箱我有冰箱,你有洗衣机我有洗衣机,大家竞争的市场都在国际上,都在出口。但从现在开始,中国的竞争市场在国内,因为国际市场我们做得基本上饱和了,不是说我们不要,而是我们的增长空间很小。更何况我们不仅要面对中国自己的市场,而且要把自己的市场开放,让全世界的厂商到中国来,所以每个区域都要找到自己的比较优势,我们现在才刚刚开始,比如说大湾区、京津冀、长三角。
第二,就是城市化。地区整合之后,我们要认识到城市化的规律,城市化的规律不是城镇化,不是一个小城镇化。回过头来看,人越来越多地涌向大城市、特大城市,因为大城市、特大城市的效益是最高的。但我们过去主观上不愿意,所以我们想尽一切办法阻止它,其实我们浪费大量的投资。这个问题解决需要跟农村的乡村振兴结合起来,但是现在政策上又不愿意跟进,乡村振兴本身是振兴不起来的,一定要让城市化和乡村振兴结合起来,让城市的资本进农村,与农村的土地制度改革结合起来。
第三就是创新技术改造现代的制造业,比如AI的技术跟服务业结合起来。
第四就是“一带一路”,中国2013年提出“一带一路”,到目前为止,六年时间过去了,我们积累了很多的经验,国际社会也看到了中国作为一种新兴的力量它的益处,但是从另一个角度来讲,我们知道“一带一路”就是要把我们过剩产能转移到“一带一路”国家上去,要通过我们内部的发展推动资本的出口,由于中国在这里起了一个主导作用,中国就能在下一轮新的全球化中制定规则,所以我们要参与其中。
“一带一路”还会增加中国的GNP(国民生产总值),比如说日本,大家都认为日本失去了20年,其实观点错误。日本的GDP增长很慢,但是日本的GNP每年增长20%,所以日本国内经济不太好,但是他们日子都过得很不错,他们的经常项下的顺差始終都在GDP的3%左右,哪里来的钱?它不是贸易的,而是资本项下的,就是国际投资的投资回报。
第五块,中国的资本市场和金融业的发展,尽管体量不小了,但远远未达到发达国家水平,发展潜力巨大。这五个方面就是未来中国经济增长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