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险墨脱行
2019-09-10谭天仲
谭天仲
墨脱,常年打开死亡之门的“黑色之谷”,让人生畏,却芬芳轻柔,盛满知足的宁静。《墨脱县志》里的藏经《甘珠尔》称白玛岗为“佛之至净土,圣地最殊胜”。这个具有无穷美感的名字,传说起源于一千多年前,藏传佛教创始人莲花生大师越高山履平地,历经千难万险,最终发现了这个状似莲花的地方,能赐予人莲花般的宁静吉祥,因而大师就找了个地方住下来,建屋起庙修行宏法。大师起的“博隅白码岗”名字也不胫而走,墨脱从此成为无数佛教信徒心中的朝拜圣地。然而事实却是,雪峰、冰川、林海,美得让人窒息的莲花秘境,由于地质复杂,气候诡变,每年有多次重大险情在这里发生,这里的人们不知经受了多少次地震、雪崩、滑坡、泥石流和塌方。
在中国古老的土地上有这么一块处女地,她原始而丰润,蕴藏着丰富的自然资源,生活在闹市的人们渴望吸收这里的精华,目睹她的古老神韵。风行天下的徒步、自驾游,能亲密接触大美西藏墨脱,让许多人梦寐以求。一位天津90后姑娘八年前就想圆墨脱梦,但面对桥梁断裂不能前往,她在汗密的木房里整整哭泣了一夜,无功而返,她发誓:墨脱……我还会再来。
八双量天尺一一丈量着神奇的雨林山谷,我们一步一步地从南迦巴瓦峰进发,抬头远望,满山遍野的飞瀑从天而下,像无数条洁白的哈达向我们献来,穿梭在飞流万丈的银瀑之下,我们早已变成了一个个可爱的“落汤鸡”,雨水不停地拍打着树叶,钻入面部让人难以睁开双眼,乱石沟水流成河,脚下江水奔腾,身穿的雨衣根本失去防水能力。从派乡一直向山上徒进,松林口上风起云涌,群峰竞秀,我不顾心爱的相机在风雨中一阵狂拍,将处女雄姿定格在方寸之中。在雪坡上行走,体力消耗很大,几乎每走几步就要歇一下,深呼吸几口,而在坡度大的地方还要防止滑坠。雨越下越大,能见度也越来越低,垭口附近有明显雪崩过的痕迹。路上偶尔遇到几个常年往返于大山两侧的门巴族马夫,他们的脚步很快,行人很难跟上他们,在上午10点50分,我们到达了海拔4221米的多雄拉山垭口。
上山容易下山难,很多山难就发生在下山的过程中。体力消耗过大、失温、滑坠,都是很难逾越的坎。当我们路过2007年在此遇难的户外爱好者黄春燕的墓碑时,每人都默默地向她献礼,据说当年她就是因为体力透支和失温而被冻死在多雄拉山上的。经过4个多小时的长途爬涉,我们到达了第一个目的地一一拉格,这是一个位于喜马拉雅山南麓原始森林里的歇脚点,基本与世隔绝。由于受印度洋暖湿气流的影响,这里雨量充足,气候温和。我们一下子从冰天雪地来到了亚热带雨林。
拉格客栈是木板结构房,几乎所有穿越墨脱的人都在这里短暂逗留,门巴族背夫也会在这里歇脚。大伙围着熊熊烈火烘烤衣衫,这里可享受世界上独一无二的半开放式厕所,让你上厕所的同时欣赏外面的自然风光,木板墙上写满了各种留言,从中你能细细品味留言者的种种感受。下午六点钟老板娘备好了一桌清香可口的饭菜,我们八双筷子一声吼,三下五除二、狼吞虎咽,没几分钟只剩下一桌空碗盘子了。夜色降临时我们进入了梦乡…
从拉格到汗密,两侧是海拔5000米以上的雪山,冰川融水汇成了多雄拉河,最后汇入雅鲁藏布江,唯一的小路就在峡谷底部蜿蜒
在拉格,一夜大雨,第二天早上起床时还是雾蒙蒙的。早餐后,我们向汗密方向进发,出门没几步鞋子就进水了,在密集的森林河水中前行,风雨中有几条不速之客,爬在我的左手臂抽吸热血,我们进入了蚂蟥的领地。这是一条穿越原始森林的泥石马道,两侧是海拔5000米以上的雪山,冰川融水汇成了多雄拉河,最后汇入雅鲁藏布江,唯一的小路就在峡谷底部蜿蜒。雨中,这条路完全成了“水路”:路上水流成“河”,防水鞋根本就挡不住漫过大腿的水流。开始我们还踩着石头跳来跳去,落水之后索性就趟着水走,一路上鞋子发出“噗嗤、噗嗤”的声音。雨水和汗水早已渗透了我的全身,初秋的雪山融水掛在两侧山崖,形成道道飞瀑,加上一路下雨,云雾缭绕,景色犹如仙境。置身于参天的杉树密林中,完全忘记了雨水带来的不便,仿佛不下雨就不是雨林。这边的门巴族同胞世世代代就穿梭在这条多雄拉山脉古道上。
快到汗密时,我突然发现几条不知是从哪里窜出来的蚂蝗爬到了手上,鲜血直流,我深知这仅仅是蚂蟥袭击的开始。当我们看到五星红旗与经幡一起飘扬时,才感觉到还处在祖国的怀抱中。
汗密漆七客栈老板娘身背她的不满两岁的女儿,正忙着为我们烧茶煮饭,没过多久又一支徒步队伍来到这里,在木房走廊边各自清查身上的蚂蝗,他们脱掉衣裤用盐水浸泡,一位年轻女子哭喊着,要男友快点捕捉她身上吃饱喝足的蚂蝗……我们一边围着火炉取暖,烘烤湿透的鞋子和衣裳。晚饭后,我们拖着疼痛的双腿正准备上床休息时,老板娘走上楼向我们汇报:接到前方的电话说,18日下午去背崩方向的第二号悬索桥断裂,当地门巴族村民的两头黑牛当场掉下被洪水冲走,赶牛人生死不明,已送到医院进行抢救,通知所有行人停止前进。当听到这一消息时,我感到生命的渺小与珍贵,一位天津的年轻姑娘在走廊外整整哭了一夜,第二天她们七人无可奈何的原路返回了拉萨。
雨不停地下,山洪洗劫,经过深思熟虑我决定一个人留下,等二号桥修好后继续向“黑色之谷”前进。我一等就是4天,休闲时来到附近巴登村54岁的罗布江措家造访,他和大女儿热情的接待了我,我们边品尝酥油茶一边聊天。罗布江措正忙着编制竹筐,他家有四个孩子,大女儿、二女儿先后成家。老三叫桑杰罗布,现在西北大学读书,今年5月还获得经济学院首届“风采杯”才艺选拨赛三等奖。老四叫白玛仁增,现在林芝第三中学念高三,两个孩子的学费、生活费全指望编竹筐供给。
危险的道路让人胆战心惊
离开汗密向背崩进发,漆老板一路送行,他帮我背着摄影包,并再三嘱咐这段路最长,也最危险,容易发生事故,他要求我们千万小心,不敢马虎确保安全。出发前,为了阻止蚂蟥袭击,我们从头到脚武装了一遍,甚至用胶带把身上的所有缝隙都给封上,后来证明这个方法并不妥:首先,容易让人思想麻痹,钻进了蚂蟥不易及时发现;其次是,钻进了蚂蟥后,还要把胶带撕开才能将其取出来。
蚂蟥这东西,别看只有火柴棍那么长,却能在几秒钟之内顺着登山杖翻几个跟头就爬到你的手上,速度远比你想象的要快。而且,它的两端都有吸盘,一端吸在植物叶子上,一端悬在空中,只要从它身边经过,它就跳到你身上、脖子里,防不胜防。它柔软的身体让你无从下手,捏住一端,它又用另一端吸住,你还不敢用力撕扯,如果扯断,留在皮肤内的吸盘会引发炎症。最惨的一位江苏老队友身上钻进了几十条蚂蟥,大家好不容易帮他揪下来,条条都吃饱了血,撑得就像大板栗,让人毛骨悚然。
其实,这段路上真正的危险还不是蚂蟥,它们只是吸血,一般还不要人命,峡谷里的悬崖、塌方、泥石流才是最要命的。我们到多雄拉河峡谷中的老虎嘴附近,山体滑坡,一巨石挡住了我们的去路,走在前面的阿苍村马帮也停止了脚步,一匹骡子驮着几头小猪,一下碰撞在巨石上,四脚踏空眼见就要滚下陡壁江底,下面是咆哮的河水,五、六名门巴族人在上面用绳子拼命拉,下面的几个人用力向上推,终于才将骡子拖上去,我在他们的帮助下才能爬上滚石崖壁,通过这条险路,阿苍村民用骡马运输生活物资。老虎嘴的石头很湿滑,很多地方塌方现象时有发生,我们尽量贴着内侧岩壁行走,格外谨慎,每个人都担心被湍急的河水冲到印度去。
从汗密到背崩,要经过3座悬索桥:阿尼桥(一号桥)、更阿桥(二号桥)、月儿冬桥(三号桥)。过阿尼桥时,我们闻到了一股很浓的尸臭味,前不久失踪的黑龙江女孩可能就牺牲于此。看到桥上飘扬的经幡,我们知道离门巴族村落很近了。快到更阿桥时,一群骡马挡住了去路,原来它们的主人正在前面修缮二号桥,漆老板将一匹匹马拉开让路,更阿桥(二号桥)是由两股钢索悬拉上空,下面用铁丝绑住木头上面再横放木头,底部根本没有钢丝做支撑,设计很不合理,牲口路过时还要铺上细沙石防止打滑,经过月儿冬桥时,一位队友踏中了一块腐朽木板,那塊木板突然断裂,人顺势掉了下去,好在他反应及时,双手紧紧抓住了悬索,大家奋力将他从窟窿里拉了上来。
最危险的塌方区在月儿冬桥和快到背崩的解放大桥之间。这里,山上飞流直下的瀑布仿佛来自天外。风光实在太美了,可塌方区却挡在了我们眼前,山体刚刚崩塌过,塌下的碎石早已被多雄拉河冲走,接近90°的坡度,我们几乎没有落脚的地方,距水面20余米,稍不留神就会掉下去,要命的是还有落石不断从山上往下滚。我不记得是怎么过去的,过去后每个人都虚脱了,漆老板从背包里拿出油炸花生米给我充饥,歇了很久心还是怦怦乱跳,腿还不停地发抖。
背崩,一直被戏称为“背包客崩溃的地方”。我们这些生活在城里的上班族,第一天翻越多雄拉山,第二天穿过原始雨林,第三天遭遇蚂蟥、塌方,穿越近百公里到达背崩时,不崩溃才怪呢。
墨脱:依山傍水、云雾缭绕,田地间有悠闲的耕作者,他们的头上不时还有飞鸟掠过,翠绿包围着的墨脱简直太美了,堪称仙境!
清晨醒来,窗外一派美景:雅鲁藏布江江面上缥缈迷离的白雾,使得层峦叠嶂的远山轮廓时隐时现,呈现出泼墨山水画般的意境,晨曦中的背崩村也如幻境一般若隐若现,让我们不由自主地感叹背崩绝对是世外桃源。勤劳的门巴人一大早就开始在绿意盎然的稻田里忙碌,雅鲁藏布江边的小山丘被他们梳理成整齐的梯田,这是在钢筋水泥的城市生活中,永远都不可能享受到的静谧。
背崩海拔只有900米,一年四季气候湿润,植被茂盛,风光秀丽,被称为“西藏的江南”。背崩到墨脱的简易路已经修通,但连遭降雨袭击,到处塌方、滑坡,我们只好继续徒步,用双脚去丈量这片神奇的土地。
离开背崩后,天空还是没转晴的迹象,而是继续下着大雨,一只小黑狗一路相随,可没走多远,眼见前方山洪猛涨,泥石水流咆哮,当我们处于无路可走时,突然来了三个门巴村民,只见一人几个蜻蜓点水飞奔就到了对岸,他挥起大刀劈断大树,很快为我们搭起两根木桥,并小心地一个一个拉过险区,当我们回头时发现木桥已被洪水冲跑了。我们一路狂奔,渴了,喝点路边瀑布水,一路上大面积塌方30多处,背崩至墨脱山路处于完全瘫痪了。中午在亚让村休息,遇到几个门巴族孩子,他们也是从背崩走过来的,去墨脱县城上中学,他们的家并不在背崩,从家到背崩还要徒步走一天,第二天再从背崩到墨脱,中间连饭都不吃。我从内地带来了很多书本,背到墨脱后全都送给了中学的孩子。
云雾缭绕的仙境
后面的路,一直跟孩子们同行,虽说他们汉语不是很流利,但基本上可以交流。过了德兴大桥,爬上一段坡,前方一座不高的山顶平台上出现了一片房屋,云雾笼罩在四周。孩子们告诉我那就是“莲花盛开的地方”——墨脱。
“墨脱!”我一人站在城后观赏台上大声呼喊起来,这个坐落在雅鲁藏布江边一侧半山腰上的小县城,是我国唯一没有通公路的地方,这个藏传佛教中的莲花圣地,我们来了!经历了12天的艰苦跋涉,我终于看到了它那美丽的面容:依山傍水、云雾缭绕,田地间有悠闲的耕作者,他们的头上不时还有飞鸟掠过,翠绿包围着的墨脱简直太美了,堪称仙境!
走出墨脱
天在继续下雨,墨脱至波密的公路塌方不能通行,我们只好在墨脱等候,到第二天下午墨脱县城上空突然放晴,秋高气爽,下午三点钟小车司机跑来汇报,去波密的路通了。然而,当我们一行七辆越野车穿行不到一个小时后,前方突然塌方,经两个多小时的挖掘,我们又可以向波密进发了,从墨脱到波密里程为141公里,路上几乎没有村庄,中间就以距波密多少公里而命名,如24K、52K、81K。
1951年5月,中央政府与西藏噶厦地方政府签署协议,西藏和平解放,但解放军第一次挺进墨脱,却足足等到一年之后。为了修建边境动脉,给“康藏公路”做调研,由解放军与苏联专家组成的工作组历尽艰险抵达墨脱宗(县)后返程时,突然一位老人跪倒在地,一边叩头一边从干瘪的嘴唇里说出几句不流利的汉话:大人在上,小人有罪。工作组的人搀扶老人,表明解放军身份,老人结结巴巴发问:解放军是什么?原来老人1911年跟随清朝驻藏大臣赵尔丰追击波密王深入,与队伍失散,就再也没有走出过墨脱……山高谷深,道路崎岖陡峭,暴虐的山洪,需要用双手用力抠着岩缝攀爬、稍不留神就会滑坠江心的悬崖绝壁,这一切都切断了老人叶落归根的路。
因为地处断裂带上,1989年国家投资上亿元贯通的墨脱公路,雨季来临时又被冲毁,几度中断。1989年扎墨公路第一次贯通,第一辆兴冲冲驶入墨脱的汽车,却再没出来。勇于吃螃蟹的车主,也是第一个被螃蟹制服的车主。中国大江南北的天堑早已变通途,可是通往吉祥莲花墨脱的高山峡谷,依然阻挡着人类的车轮,阻碍着外界文明的进入,靠人背马驮进去的少量物资,让秘境里的人们看得见现代化文明,却无法像我们一样淋漓享受,无法想象至今“刀耕火种,二牛拉杠”等原始状态的生产方式,在墨脱境内还普遍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