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母亲的诺言
2019-09-10徐强英
徐强英
前几日,我打电话回老家给母亲。母亲略带焦急的声音传过来:“你如果有时间,就帮我找下你哥吧,你哥三天前就出门走了,几天没回来,也没人告诉我他去了哪里。”
老哥已经六十一岁了,不管年纪有多大,只要有母亲在,他永远是那个令人牵肠挂肚的孩子。老哥没有手机,我正想问别人的时候,侄子电话打来了,说他们一起在北京,已订好了三天后回西安的车票。我赶紧给母亲回电话过去,说明情况,这才听到电话另一端传了母亲爽朗的笑声:“那就好,我就放心睡觉了。”
我有三年没回老家了。三年前回去时,因为嫂子和侄女对老娘的态度不好,我在忍无可忍的情况下找她们大吵一架。嫂子是要强并且命苦的女人,从小干的都是力气活,比男劳力更有耐力和韧劲。遇到我哥这样胸无大志的老好人,家里一切自然是由嫂子当家作主。生活中的各种不如意,使嫂子对与自己亲近的人,心生厌烦。以前虽然对母亲的生活不闻不问,至少锅里还会煮多一碗母亲经常无法下咽的硬面条,发展到现在连硬面条也懒得煮了。
老母亲由二十年前自己当家作主,变成了一个“手无权柄”的耄耋老者。在家中的生活经常无人问津,更没有人给她好言语相待。我无从得知虔诚拜佛的老母亲是如何化解这些怨气的,只是母亲的身体一如既往的硬朗,八十四岁的老者,只是看起来面部皮肤比较多皱苍老,背有点驼。母亲的面色依旧红润,声音依然宏亮。我问她自己做饭,心里委屈吗?母亲朗声回答:“那有什么,我自己做的饭可口,想吃啥自己做啥,再说还有你们给钱,我可以买来吃。”我想,母亲是越活越明白了,心中豁达体自康。
上次返回深圳以后,我思前想后,决定让母亲来深圳居住。好不容易说动她,最终母亲给出的条件却是——只要我不再回老家,她就来深圳住一段时间。我为了母亲能够来深圳,自然是满口应,做出了“不再回家”的诺言。要我向母亲保证以后再不回老家,心里的滋味有多难受啊。然而,天下哪有一个母亲,不希望女儿常常回家的呢?母亲的心,我哪能不懂!她自己做不了主了,掌控不了局面,不希望我回去受气,不希望我回到一个感受不到温暖的老家。
母亲于当年十月来了深圳,一再挽留,方住了四个月整,这已经是极限了,她生怕自己在家以外的地方往生,给人增加烦恼。
自从父亲往生以后,回老家我都会心生惧怕,因为老家已不是我父母当家作主的家。老哥总是那副唯唯诺诺的样子,永远都被嫂子指手画脚地埋怨。每回一趟老家,总是看着嫂子的脸色行事。嫂子经常会说:“只要谁帮我把那些活干了,给我钱花,就是吐我脸上,打我耳光,我也会一声不吭。”我能理解她为家庭的辛劳付出,理解不了的,是到底给她多少钱,她才觉得够。这几年,老家的田地卖了不少钱,两个侄子已参加工作,经济能够自理。可是嫂子仍旧是这样的说辞。
我明白了,她这是和别人家相比。
老家的农村城市化以后,基本每家都有一套商品房,或者自盖小洋楼,我们家也在原来的基础上,加盖了后面三室一厅的两层楼房。但是,远不如村子里经济条件更好的人家装修的豪华。我的两个侄子,大的年过三十岁,小的年近三十岁,还是两条光棍,为这事老哥两口子自然伤透了脑筋。同村与侄子们年纪相仿的男子,大多数孩子都上小学了。为这事,嫂子说她过年都没脸出门。嫂子要强,偏又嫁给体力和智力都不如她的我老哥,也许是觉得吃亏吧,往往一肚子的气,都会撒给我老哥。嫂子成天里没有好脸色,生活的种种不如意,都像别人对她的亏欠。
我们姐妹要是回了娘家,为了讨好嫂子,不但要自己做饭,还要帮着做家务。要是我回去,带了钱给哥嫂,嫂子才会多一些迎奉的笑脸。
我生完二宝后的那年,深圳的生活特别不如意,没人带娃,还要上班,男人股市亏空,生活各种的狗血。我咬牙熬到二宝两岁,回到了两年没回的老家,诉苦给大家,除了母亲和哥哥姐姐,别人也许当笑话听了。母亲流着泪说那年春节前雪灾,她感应到我正在医院生孩子,在没过膝盖的雪地里喊着我的名字奔走,她不知道应该怎么办,老家里没有一个能够帮到我的,她心里难受了好久。我老哥默默地背着我嫂子拿了一千元给我。虽然一千元于我乃杯水车薪,但是我对母亲说:“老哥给的一千元,相当于别人给我一万元。”我知道老哥的钱来之不易,都是建筑工地上风里来雨里去卖体力挣来的,一千元是半个月汗水换来的,还不知道他是如何背着嫂子攒的私房钱。
我曾经横下心来,对母亲说过:等你百年以后,我再也不会回这个家的。母亲说:那你不回来看你老哥吗?转念想想,老哥也真是挺可怜的。上次回老家吵架,老哥哭着劝我说:“你虽然是我小妹,但是你给我的帮助就是兄弟也未必能做到,欠你的,我一辈子也还不完。”我也痛哭,我虽然是父母最小的孩子,小时候没有少受老父母的溺爱,但是自从我十七岁离开父母南下打工,就再也没有给家里增加过负担。从小到大我都没有感受过哥哥姐姐给的爱和应有的帮助,反而是我为了老哥一家的生活,没少出力出錢。
这回老哥父子在母亲的视线里消失几天,有着令人揪心的隐情——小侄子又犯病了。在电话里,听到在北京的老哥泣不成声,我边拖地边流泪,心乱如麻,不知如何是好。本来老哥不让告诉我两个姐姐的,我忍了一周,扛不住压力,还是给两个姐姐说了。第二天,大姐就回了娘家,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把老哥怼了一顿:有什么不敢说的,出大事了,还得大家一起解决。二姐昨天也回了娘家,给我汇报说家里一切平静,看似没出什么大事。二姐带母亲去澡堂洗澡、买棉袄、吃羊肉泡馍。视频里,我看到的仍旧是母亲满脸皱纹红润苍老的面孔,吃着热气腾腾大碗的羊肉泡馍。
母亲一再叮咛我:“不要回老家,你从手机里都看到了,我身体好着呢,来回的路费要那么多钱,太划不来。”其实我是知道,除了想给我省钱,她更担心我回到老家,住不习惯、吃不习惯,还要受气又生气。
可是八十四岁的老母亲,我还能守候您多久?春节后,等我大闺女考完高考,我一定单方面放弃诺言,回去陪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