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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世浮萍随逝水

2019-09-10罗仆世

现代艺术 2019年2期
关键词:印象派梵高灵魂

罗仆世

全世界都知道梵高是著名艺术家,除了他自己。

晃动拙笔之前,我将自己整个浸入黄家驹名曲《海阔天空》中,试图以渺小生命去参透被苦难和信仰浸泡的大师灵魂,像萤火虫努力仰望星辰的光亮。

太多人品评过他,如果列成名单组成队,可以从湘乡排到荷兰。我鼓捣着肚子里有限的藏货,行文时仍然感到言辞左右支拙。

阅读梵高有三类境界。第一境界是门外汉、反对派和有密集恐惧症的人——“这次第,怎一个乱字了得!”;第二境界是隔岸观火的打酱油画手——“虽然不知道好在哪里,但是,看起来很厉害的样子。”;“第三类境界是后印象派信徒和梵高死忠粉——“别人笑你太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

钟爱黑白,是我小小的偏执。那样漫天翻滚厚不透气的色彩,像一锅烧得滚烫的地沟油,看得人蛋疼无比。年岁渐长,多少年独自在成长路上打拼,却每每被现实的南墙撞得头破血流。再观梵高,竟毫无征兆地,被纸背渗透出的无可言说的狂热激情和深刻孤独感所折服,这个精神异常、受理想和药物刺激太深的男人,喜欢用浓烈亢奋的色彩来释放找不到缺口的灵魂。想想自己是否已被平庸所俘虏、被潮流所挟持、被挫败所击倒,再回过头来看那些画作,就能够触摸那些魔幻的色彩、不羁的线条和画家高贵而狂乱的心灵。那是灵魂无法突破的孤独,是壮志未酬而又壮心不灭的不甘。就像那朵拼命仰望太阳、即使被艺术灼伤也从不转向的向日葵。

漂泊江湖君莫问,天涯游子本无根。生活在低处,灵魂在高处,这就是梵高。历史以琥珀的形式保存了他的样貌。苦大仇深的招牌表情,油烟气十足的装扮,极易使人联想到半个月没换衣服的市井人。

人的悲剧大体可归为两类:你与这个世界太相同,或,你与这个世界太不同。结果是,“一个人如果遵照他的内心去活着,他要么成为一个疯子,要么成为一个传奇。”

年轻的时候,他是一名有為青年。出生于显赫的艺术家族,有着全欧洲最好的画廊,本可以悠闲地当个富二代,却偏偏剑走偏锋。他的背后有一个伟大的男人,那个文艺史上最有名的兄控,每次梵高被自己的热情整得不成人形时,总会在第一时间感知他的欢欣和落寞。

毕加索早就断言:“这人如不是疯子,就是我们当中最出色的。”这个饿几天肚子也不能不画画的信徒,毕生流浪,除了弟弟,亲人都排斥他,其画在有生之年只卖掉过一幅。没有人知道,他到底是在浪费颜料,还是在创造历史。

这个极端个性化、辨识度最高的艺术家,摒弃了一切后天所习,漠视学院派那些循规蹈矩的教条,充分代表了印象派咄咄逼人、包裹万物、吞吐天地的大气,且更具明亮、想象和热情,油彩像被挤压的灵魂,又像混乱的手指,因为无法抓住空虚而扭曲。

那是一场视觉革命,所有色彩并非各就各位、各行其是,那是一副放任自流的模样。原生颜色取代了传统艺术家对整体色调的依赖,在永远的暴露与隐匿、静止与运动以及色彩与精神之间发现了一条神秘的甬道。那灼灼其华的色彩,以自发、奔放的方式融合,涌动着无规可循的线段,画家内心的张扬恣肆甚至剑拔弩张扑面而来。

他初期的绘画风格充满对劳动人民的体恤和尊敬。《吃土豆的人》一脸漠然,露出在梵高脸上永远不会出现的安于生存不求生活的表情。无处不在的斑驳,像墙面剥落的破旧屋舍,每一滴颜料都藏着他灵魂的碎片。

最后几年中,他的创作达到巅峰。仿佛一个生命垂危的人,急于在临死前说出所有的话。著名的《星空》以蓝和黑暗示长期压抑扭曲的心理,再用明黄色的大片繁星映射出遥不可及的希望与梦想。那极具运动感的、连续不断的、波浪般急速流动的笔触,树木、天空、山脉甚至空气,都发疯般地扭曲变形,将被一个深不可测的漩涡吸进去。放大的星宿仿佛无数神灵俯窥大地,闪射着火一样的瞳仁。那里有强烈的生命在蠕动,动静随性,张驰无度。从静谧的星空到凝然不动的大地,都潜藏着爆炸般的巨能。

他邀请高来阿尔同住同创作,两位“鸡血哥”在“黄色小屋”中屁颠屁颠地创作了一屋子的画。合作的名画《阿尔的舞厅》,意在给世界留下“一份新艺术的遗言”。抢眼的金黄,诡异的靛蓝,色彩纯粹,气氛热闹,追求“色彩的音乐”或“象征主义的诗意”,强烈的反差让空间具有饱和感,烘托出莫可名状的不安而又充满迷幻未知的美。

他们像闪电一样撞在一起,又像同极电磁一样排斥对峙,不断地闹别扭。高更终于悟出“不要和神经病吵架,否则人们会搞不清谁是神经病”的真理,咱不玩了,你爱咋地咋地!甩手要走。梵高便上演了艺术史上最著名的“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桥段。无辜的耳朵被斩断,寄给据说是心上人的妓女。然后……就没有然后了。那枚著名的耳朵和它的主人一起名垂青史,至今也没有失去听觉,化身主人艺术和人生的听诊器,收集着后人的莫衷一是。

“也许我的灵魂中有一团烈火,但没有一个人前来取暖。”可怜人说。

《乌鸦群飞的麦田》是他的绝响。凌乱低飞的乌鸦、波动起伏的地平线和狂暴跳动的激荡笔触,暗流汹涌,百般不安,营造出几乎要溢出纸外的压迫感、反抗感和绝望感。第二天,他来到这块麦田对着自己开了一枪。

他的生命像放完电的电池枯竭了。对于星宿般的艺术生命而言,他微尘般的自然生命,是临产前撕心裂肺的阵痛。正如泰戈尔所说:“炽烈的火焰对自己说,这是我的死亡,也是我的花朵。”也印证了他自己的断言:“创造新东西的艺术家,都会遭到嘲笑,并且被当做精神病看待,艺术家无法忍受冷酷的环境,最后就会走上毁灭的悲剧。”

我总会不自觉地拿梵高跟尼采并列,在我看来,他们最大的共同点不是都疯了,而是都在最后几年里实现了生命的突围。并借着死亡,直逼天上的星辰。

他是轻音乐阵营中的摇滚乐手。梵高所处的时代,学院派仍是主流,印象派作为前卫流派尚未被主流接受,更别说后印象派了。不是时代抛弃了他,而是他跑得太快抛弃了那个时代。“相识满天下,知己能几人”这实在是所有天才的悲哀。追日的前行者,怀揣血液一样滚烫的信仰,执着而热烈地探求后印象派发展之路,并且孤军深入,即使无处可逃,仍然拒绝被世俗招安。付出青春与未来,收获绝望与不朽。

“在艺术作品中,最富有意义的部分即是技巧以外的个性(林语堂)”。他和高更、塞尚等后印象派组成的美坛星座,折射出新锐艺术的灵光,从而在绘画各类领域全面开花,梵高便是其中的北辰。他不只追求光与色的瞬间印象,在印象画派只重光色不重形象的观念基础上,除了对自然光影和色彩的捕捉,更注重于画面的表现性及绘画的感受,色彩成为传递情绪的语言,凸显包罗万象的象征意义。艺术家汹涌的激情,是鞘不住的剑气,最终喷薄而出,直到把读者也烧得澎湃起来。

后人对梵高的理解总是过于感性。比起在意他飞得高不高,我更心疼他飞得累不累。他本可以先生存、再生活的。无论精神疾病还是自裁都是他和自己拧巴的结果,由此还引发了弟弟半年后忧伤过度去世的次生灾难。任何摧残生命的行为都不值得同情和救赎,不论是流着鼻涕的智障,还是倾倒众生的艺术家。

世界于他,是幅被画坏的习作。“何必为部分生活而哭泣,君不见全部人生都催人泪下(塞内加)”。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大家都没有去死,为什么偏偏你要去死?

一言敝之梵高一生,竟是:要么画!要么死!

无论如何,世界是值得拥抱的。高更说得对:“除了毒药,还有解毒的药。”

半世浮萍随逝水——怀念色彩魔法师梵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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