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log蠢动
2019-09-09何焰
何焰
短视频走到下半场,抖音和快手逐渐安静,Vlog蠢蠢欲动。
“为什么突然之间所有人都在拍Vlog?”短视频网红“papi酱”如此吐槽,代表着旧形式的困惑与危机感。
越来越多的媒体和普通人,像往常一样举起了相机,却把镜头对准了自己的脸和日常工作、生活,拍起了Vlog。
Vlog是视频博客Video blog的简称,也被人叫作“视频日记”,常常是拍摄者手持相机或者手机,像跟朋友通视频电话一样,对着屏幕说话。他们可能边走边说,也可能坐下对着镜头闲聊,或者不时将镜头扫出去,记录真实的、个性的、故事化的工作、生活现场,随后剪辑成1-20分钟不等的短视频,加上字幕、音乐等其他元素,展现给观众。
资本同样嗅到了Vlog里的商业气息。从2018年至今,各大短视频平台纷纷加码,小影、一闪、VUE等视频平台明确自我定位为Vlog社区平台,腾讯发布“yoo视频”,哔哩哔哩、新浪微博、抖音更是逐步加大动作。
无论是用户的涌入,还是资本的信心,都代表着对Vlog这一短视频形式充满了想象。猝不及防地“被青睐”,不由让人想剥开Vlog这块“饼”,问一问:当我们拍Vlog时,我们在拍什么?
Vlog风起
拍Vlog原本不是什么新鲜事。早在2012年,国外视频网站YouTube上就有了第一条Vlog。到2016年前后,在中国视频网站“哔哩哔哩”上搜索“Vlog”,也会快速弹出数千条相关短视频来。
或许有些人早就看过这类视频,但对于大众来说,知道“Vlog”这个词,并且能够准确发音,是2018年之后的事情,准确来说,是在抖音和快手“席卷”中国并逐渐平稳之后。
抖音和快手是2017年的爆款产品。15秒短视频,以新鲜、短暂、酷炫,刺激人们迅速“上瘾”,但“快餐化”视频消费的缺点也随之暴露,其浅层、同质、粗放,难以留住观众的热情。
就像对待大多数“爆款”的态度一样,消费者们来去如风。他们继续寻找更贴近生活的社交模式。
2018年年底至今,短视频的注意力,逐渐转移到了Vlog上面,令这个进入中国已数年的老事物焕发新魅力,一时之间,成为时下“新潮”。
《人民日报》在2019年拍摄了“两会Vlog”,以记者的个人视角来记录、展现两会过程中一些特别的瞬间;以欧阳娜娜为代表的一批新生代演艺明星通过拍摄Vlog“脱颖而出”,在新的短视频渠道获得了顶级流量关注;还有一些发展较早的Vlogger,如“你好_竹子”“井越”等一批人,高居Vlog内容生产的顶端,逐渐引领一些普通人主动观看、谈论、分享和拍摄Vlog。
Vlog的影响力,在各大视频平台的引流、资助之下,被瞬间放大。Vlog离无数中国网民更近一步了。最明显的表现是,看Vlog的人越来越多,问“Vlog和抖音有什么区别”的人,也越来越多了。
其实,差异一目了然。
打开抖音,用户大致可以分为三类。一类是发布信息、营销产品的;一类是吸引眼球的,靠颜值、靠才华、靠创意,如网红、自媒体等;还有一类是自娱自乐的,虽然没人关注倒也乐在其中。但这三类用户中,有多少人如广告词中所说,是在“记录美好生活”呢?
一首爆红歌曲被变着花样翻唱;一个舞蹈动作引发全平台模仿;一句戳心的话被翻来覆去不断演绎;一个地点一样的美食,每天都是不同的人打卡……视频来回滑了好多个,却几乎都是相同的“配方”,大家好像是在不断地复制别人的生活。
而Vlog不一样,它最重要的特点就是记录个人真实的日常、风格化的生活。一段剪辑成功的Vlog常常是1-20分钟不等,素材来自多次、连续的拍摄,在连续记录之下,真实的成本比表演和复制都要低得多。
如果说“记录”的第一要义是真实,那么Vlog比抖音更适合“记录美好生活”,比快手更适合“记录世界记录你”。
Vlog拍什么
一夜之间,平凡女孩马鲨鲨的微博粉絲从四千涨到了四万,起因是她在2019年3月8日,发布了一条名叫“去超市找我妈的情敌”的Vlog。“曾经觉得我爸妈情比金坚,结果春节回家发现:我妈失恋了。”
欧阳娜娜
她把父亲的疑似出轨,父母的争吵画面记录下来,剪辑成了一个15分钟的短视频。从自己素颜、戴着眼镜,推着手推车去超市寻找妈妈的情敌开始,镜头随着目光一排排扫过,判断谁是母亲所说的“矮”“没文化”“脾气火爆”“30多岁”的“马绞”,期间穿插着连日来录好的父母画面,真实又戏剧,琐碎又微妙,组装出一个人们熟悉的中国家庭的缩影,这在过去的短视频作品中都难以见到。
女儿视角的父亲出轨,原本极度私人化的内容,经过适当的处理,一表达出来就具有了引人共鸣的能量,甚而具有了某种高级的影像审美。
在“去超市找我妈的情敌”受到欢迎之后,马鲨鲨又拍了一条Vlog——“从四千粉到四万粉的一天”,在2019年4月4日发布,对正在发生变化的生活作出回应。
马鲨鲨的Vlog只是当下短视频的样本之一,但它的存在而且受到欢迎,或许可以提供一种自信,关于“Vlog到底可以拍什么”。
很多人在Vlog中拍摄“我的一天”“新年礼物开箱”“和妈妈一起去旅行”,这些琐碎和美好当然可以拍,但生活中的困境、迷惑、反抗、奋斗,同样也有资格被纳入镜头。
因为它们原本就是生活的真实组成部分,却在过往的短视频作品中被概念化,或者无从表达。
如今在Vlog里,一个大写的“我”,完全可以通过足够的技术、工具和时长权限来自述生活,展现一个完整的“人”。
而Vlog的时长普遍超过其他短视频,也带来了另一个变化。“有趣”变成了衡量Vlog可看性的重要维度。这也是一些娱乐明星虽然拍摄了Vlog,但可看性存疑的重要原因。
Vlog给这些人又上了一课,好看的皮囊如果千篇一律,在有趣的生活跟前,将一文不名。
而欧阳娜娜作为Vlog拍摄的受益者,被数千万网友认可的Vlogger,受欢迎的最重要原因并不是她的娱乐明星身份,而是她的“明星/留学生/大提琴家”的“斜杠少女”身份。脱下戏服,她是用功读书的学妹,脱下校服,她又是拉大提琴的少女,在Vlog快速、自由而频繁的转场中,“斜杠”身份为Vlog提供了更多的戏剧性。
像欧阳娜娜一样的生活的“多面手”,在现代社会越来越多,这些人在同一个Vlog中分享生活的多个面向,其可看性是非常强的。同时,也意味着当代中国有更多的人适合Vlog的拍摄。
马鲨鲨真实地记录了自己当下的状态,也展现了自己的态度。
正是不断被记录的态度,逐渐形成了Vlogger其人。人格化是Vlog占领短视频领地的关键武器,也是区别于一般创意短视频的最重要的地方。
Vlog的互动形式是多样的。除了对观众的应激反应,还有一些由Vlogger占据主动的游戏模式。比如欧阳娜娜曾经拍摄主题Vlog——“你们控制了我一天”,在特定的一天中,她按照社交网络上的票选结果来穿衣、行动,仿佛在与观众共同完成一场游戏,并最后交上Vlog作业。
Vlogger手持机器、面对屏幕,在一种亲密的镜头语言中完成记录、表达和互动。表达本身,就是一种生活的慰藉,如果这种表达连续发生,并且穿插着偶尔的互动,那么这种短视频模式容易在屏幕两端营造出一种“社会关系”,一种熟悉的“陪伴感”,是完全可以想象的。
在这种情况下,Vlog已经不再是一座现代人相互分享的桥梁,而是参与创造了生活。
空巢青年的反抗
Vlog,是诞生在互联网的视频日记,天生就具有分享属性。
中国最早的一批Vlogger,以留学生为主。他们大多独自在国外求学,脱离地缘与血缘的联系,孤独、年轻,充满着表达自我的欲望与社交需求。
但文字和照片不够直接,直播和视频电话又碍于时差,反而是当时国外正时兴的短视频形式Vlog,是最贴近生活的记录方式,不仅真实、有感情、有趣味,而且录播的模式能够打破时差。
他们拍摄的Vlog主题经常是“我独自生活”“在伦敦的一周”,独白式的对真实生活的自我曝露,通过“分享”来与屏幕另一端的人取得连接,搭建起或强或弱的社群感,获得归属。
如果如罗兰·巴特所说,过去的人“写作也是为了被爱,被遥远的人所爱。”那么在网络时代的留学生Vlogger中,这句话可以有个新的版本,“拍Vlog也是为了被爱,被遥远的人所爱。”提供真实,就可能会拥有被心灵寄托的机会。
马鲨鲨“去超市找我妈的情敌”的Vlog
在国内,有另一群年轻人,他们的孤独与焦虑,社交与表达的渴望,与留学生群体并无二致。他们在城市中独居、打拼,下班之后不爱出门,宛如一座座孤岛,既未获得足够的资本,孤独的心灵又无处可依。他们是中国的5000万空巢青年。这群人是Vlog在国内发展的主要接棒手。
过去在视频领域,个体是被动的,人们可以选择观看电视剧、电影、广告或者綜艺,却不可以定制观看的内容。抖音和快手,帮助完成了自主获取短视频权利的普及,却在产生高级的影像审美层面稍欠一筹。
在过去15秒的时长限制之下,优秀的短视频内容相比于平台巨大的总量宛如九牛一毛,而1-20分钟的Vlog显然提供了更大的空间,包括看似门槛的连续拍摄、剪辑的要求,“真实”的基本底线,都让Vlog拥有了产生高级的影像审美的更多可能。
反过来说,即使是有些Vlog的审美并不高级,甚至低俗,但它毕竟无法做到“批量产出”。
在一个信息社会,文化消费极容易同一化,但同一化的文化消费是丑陋的,同一化的潮流最终只有一个功能——向社会批发输出“伪个性”。
一个人拥有“伪个性”是正常的,但如果一群人乃至大半个国家的人持续地脱离真实,拥抱“伪个性”,那是可怕的,是一个魔幻场景。
Vlog是一种反抗。
过去的短视频,粗制滥造、脱离真实的低俗内容批量产出,但Vlog不一样,它不一定能够完成短视频从审丑到审美、模仿到创造、批量到个性的结构转向使命,但它的“真实”与“时长”的基本底线,将一些尾部质量的视频切除了,从而完成了一次“审美区隔”。将镜头对准自己的脸,拍摄一个Vlog,这也许是一种反抗的动作,反抗空巢和孤独,反抗同一化。
但谁敢对它期待太多?毕竟Vlog目前最大的价值,仍旧是娱乐价值,能否以及是否有机会向更高的价值层次攀升?尚未可知。
经验告诉我们,在中国,某种东西一旦是娱乐的,就可能被迅速玩坏。
(王丽荐自《南风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