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东陵田野文物保护之路

张振华

对秦东陵地下宝物的想象一直刺激着那些盗墓者的神经。据警方记载，仅仅2008年，秦东陵1号和4号陵园连续被盗扰十余次

8月1日上午，《方圆》记者再次来到位于陕西省西安市临潼区骊山西麓的秦东陵帝王墓葬区，这里人头攒动，大部分是陕西省文物部门的工作人员，他们正在对该处皇陵进行开发性保护，后期将建设文物博物馆。

现场的考古人员还记忆深刻，这片皇陵9年前遭到了一伙窃贼的破坏性盗取，致使国家一级文物漆木高足豆以及其他10件文物丢失，所幸被警方追缴了回来，团伙主犯之一的张晓峰也在7月31日上午被临潼区法院判刑。秦东陵是秦始皇的先祖陵园，属于战国晚期的秦王陵区，对我们了解战国晚期以及先秦时期的历史具有不可替代的作用，从被盗的漆木高足豆上也证明了这一点，其底座19字铭文揭开了众多历史谜团。

秦东陵位于临潼骊山西麓，发现于1986年，现探明有4座陵园，保护范围为24平方公里。历年出土了大量铜器、铁器、陶器及筒瓦、板瓦、瓦当等建筑材料。秦东陵是中国战国时期秦国王陵发展中的重要组成部分，其发现对于秦陵的研究提供了难得的材料。其位于骊山西麓的山坡地带，南起洪庆沟，北至武家沟。据考古调查，其为战国时期咸阳毕陌陵园之后，秦始皇陵之前的秦国王室墓葬。

对秦东陵地下宝物的想象一直刺激着那些盗墓者的神经。据警方记载，仅仅2008年，秦东陵1号和4号陵园连续被盗扰十余次。期间，西安警方抓获一些犯罪嫌疑人，文物部门和公安机关也都及时对盗洞进行了回填，但盗墓贼显然没有善罢甘休，直至2010年10月8日，张晓峰团伙的特大文物盗窃案再发。这一次，秦东陵被盗事件震惊中外，引起公安部、文管局等相关部门关注。

那么，为什么秦东陵屡次被盗？

当了4个月的“光杆司令”

首先了解一下秦东陵的管理工作。1986年发现秦东陵皇陵区后，当年就成立了先秦文物管理所，但只有一名叫王建庆的员工，当时的文管所还没有正式办公所址，只能暂时在农民家租房住。2006年5月25日，秦东陵被确定为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同年11月14日，在先秦文物管理所的基础上成立了秦东陵文物保护管理所。2008年1月，高海峰走马上任，担任秦东陵文物保护管理所所长。在当了4个月的“光杆司令”后，高海峰迎来了他的第一个“兵”——姚晓庆。

据高海峰向媒体透露：那个时候，他和姚晓庆俩人骑着摩托车出去巡山，由于摩托车配置太低，马力不够，但凡遇到大的坡就得一个人下车走上去，另一个把车骑上去。半年之后，几次和市文物局申请，文管所才花了3.5万元买了辆微型面包车。

2009年3月，张林丽被调来文管所当党委书记，这位已快退休的女同志也被当作“壮劳力”使用，每天参与巡逻。后来，学化学的大学生郝娟毕业被分配到这里，她是这里最年轻的“兵”，来之前，她以为自己的工作是坐在實验室里检验文物。

平日里，文管所的工作任务比较繁重，因为人少区域大。文管所员工每天的工作基本是开着面包车环绕整个陵区巡逻，对10个主要大墓进行重点巡查，白天对众多沟坎死角进行检查。巡逻区域比较大，就算开着车做重点检查，一趟也要两小时，如果想每个地方都看到了，一天也不够。直到现在，整个陵区都还是崎岖不平的土路，车也只能开到耕地或者果园旁边，附近的村子，这几年才硬化了水泥路。而墓地的核心往往在地里，还要徒步走进去巡查。

当时，文管所 4人的随身装备简直无从谈起，每人一根橡胶警棍。在如大海一样绵延起伏的黑色夜幕里，巡逻面包车的车灯只能照到前面几米远的地方。遍地的野草、枯树、林立的荆棘，还有酸枣树上的刺随时会刮破衣服，刺伤他们的皮肤，每次回来都满腿、满身的伤，离开车子，走在坑坑洼洼的路面上，随时都会摔跤。

在郝娟的记忆里，最难熬的就是冬天的夜晚，晚上气温低至零下七八摄氏度，就算穿着大衣也冻得直哆嗦。更令人害怕的是，那时候盗贼猖獗，甚至公然对抗执法机关，伤害巡逻人员，好在文管所人员那时还没有和盗墓分子正面遭遇过。

高海峰在接受采访时说，秦东陵文管所的管理经费严重匮缺，虽然名义上是全国文物保护单位，但2008年时，文管所的日常经费标准依然是每人每月30元，工资每人每月只能领180元，这还是1986年的标准。临潼区文物局虽然每年还会再给两万元的补贴，但这点钱只能是杯水车薪，一箱油三四天就用光了，这些钱连一年的油钱都不够。当时，为了增加巡逻力量，加强管理看护工作，文管所还聘请了几位文保员，他们坚守在各个陵园里，每人每月象征性地补贴120元。那时候，编外文保员由于待遇低下，工作上也没什么积极性，有些文保员为了贴补家用，经常在外面开车拉活，几天都不在岗位。

田野文物保护环境已发生重大变化

2010年10月8日，巡逻的文管所人员发现秦东陵一号墓有一个盗洞，可能有窃贼“光顾”过，后经警方调查取证，张晓峰团伙策划了这起震惊中外的特大文物盗窃案。

秦东陵的频频被盗，恶劣的文物保护环境也引起诸多文保专家、学者的关注，专家、学者们一致认为，秦东陵盗窃案件的发生表明，当下中国田野文物保护环境已发生重大变化。

事实上，那些年不只是秦东陵被盗，全国各地均出现大墓被盗事件。据国家文物局2010年12月下发的一份通知显示：河北邯郸赵王陵、广西桂林靖江王陵、山西曲沃天马曲村遗址、河北沧州献县汉墓群、青海都兰热水墓群、陕西咸阳唐建陵、青海玉树达那寺、陕西西安明惠王墓、湖北随州擂鼓墩古墓群、江苏徐州汉楚王墓群、湖北枝江青山墓群、陕西西安秦东陵等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先后发生盗掘古墓葬、盗窃石刻文物案件……盗贼们的猖獗，令人发指。

有专家分析，从近年来盗墓活动由小型墓葬向大中型墓葬，尤其是帝王陵发展的客观形势看，田野文物保护的社会环境已发生重大变化：在经济利益的驱使下，“挖宝、藏宝致富”的社会心态目前处于居高不下之势，给盗墓分子形成了巨大的利益诱惑。此外，全国收藏热全面兴起，特别是企业家收藏热的兴起，使文物成为投资的热点领域之一，而一些管理不规范的文物古玩市场、民办博物馆等则让盗掘文物很容易地“洗白”，逃脱法律的制裁。

陕西省考古研究院原副院长张仲立透露，中国田野文物保护体制多数目前仍处于人防阶段，科技含量低，像秦东陵文管所这样，几个人的文管所管理数十平方公里面积的大遗址早已不适应现实需要。

除此之外，盗墓活动近来猖獗的主要原因还包括：相关法律法规对文物犯罪的惩罚力度不够。2011年1月14日，西安市文物管理局召开了一次文物保护工作专家座谈会。在会上，西安市保护文物修复中心张在明研究员直言不讳地说，整体来看，打击盗墓犯罪的力量处于劣势。他说，在陕西省，盗墓和走私的通信科技要强于文物保护工作者，他们用卫星定位仪、雷达联系，出入用专车，甚至在和执法队员对抗时的武器也更先进。他们装备先进，作案灵活，往往令文物保护工作者一筹莫展。

长期从事文物考古工作的时任陕西省考古研究院副院长张仲立曾在接受媒体采访时表示，要有效防止盗掘帝王陵的犯罪行为，地方政府必须进一步加强这方面的保护工作，研究新形势工作局面。张仲立表示，盗墓发生了，不只是追究有关部门或个人的责任，最重要的则是要想办法加大犯罪的成本。这应该包括加刑罚力度，让犯罪分子望而却步。

时任陕西省考古研究院研究员焦南峰也曾表示，“秦东陵平时由文管所来管理，但秦东陵的陵区面积比较大，地形比较复杂，而且陵区内长有很多果树，给陵区日常监管造成了很大困难。秦东陵陵区范围内有好几座大的墓葬和许多墓坑、墓室，但文物管理所的人员比较少，各种设备和条件也比较差，这就使得日常文物保护任务变得非常繁重。”

“有组织的盗墓行为比较猖獗，许多盗墓贼采用了先进的手段盗墓，这在客观上加大了文物保护的难度。”中国社科院考古研究所研究员徐光冀说。

“我们在发掘古墓时，最担心的就是墓葬已经遭到盗墓者的洗劫。”一位长期从事考古工作的学者这样说。一般来讲，盗墓贼只看重轻便易携而又价值昂贵的金属器，对于那些不好携带的陶器会恶意毁坏。另外，盗墓者对墓葬的风俗、宗教文明等毫不在意，往往将现场破坏得无法复原，令珍贵遗迹失去价值。

朱国峰告诉记者，相比打击盗墓贼，追讨文物的工作更是艰难，在巨大利益的驱使下，收藏者、寻墓人、盗墓者等，早已经形成了一条完整的产业链。盗墓者盗掘到文物后，大多是售卖给闻讯而至的文物贩子。

警方已经发现，有一些文物收藏者会出资，用下“订单”的方式要求盗墓者盗墓，指定他们去盗掘自己需要的文物。平日，一些盗墓者和一些文物收藏者都有往来或有私下交易，盗墓者盗掘出文物后，很快圈里人就会知晓。通常情况下，盗掘的文物大多都被盗掘者以最短的时间出手，而一旦出手，文物会迅速完成多次交易，辗转多个地方，甚至流出国外，追查起来，非常困难。

文物保护工作一直在加强

据现任文管所所长杜应文介绍，秦东陵文物管理所位于西安市临潼区斜口街道韩峪村，现在也仅仅有全额事业编制6人，这6个人巡逻监护秦东陵24平方公里的辖区，任务很重。

文管所仍坚持昼夜巡查，做好各陵区田野文物安全管护工作，确保辖区文物安全。现在，每天要进行两次巡查。“白天一次，晚上一次。”杜应文解释，白天巡查便于发现盗墓者留下的盗洞，而晚上12点以后的巡查则是为了对盗墓者起震慑作用。文管所全年对干部职工进行业务培训不少于3次。加强文物法律法规的宣传，做好秦东陵文物保护主题宣传工作。文管所经过多方协调，启动实施秦东陵安全防范系统工程，完成秦东陵文管所的提升改造工程，并同步加强业余文保员业务培训和日常管理工作，做好《秦东陵保护规划》的上报及审批工作。目前文管所全年财政拨款收入支出为848.36万元。尽管各方面都很重视，但是，秦东陵的保护与管理还存在一些问题，制约着遗址的日常保护管理和今后的合理利用与可持续发展。

杜应文说，现行秦东陵文物保护范围由陕西省人民政府1992 年公布，公布时间早，且当时的考古调查勘探范围小，致使公布的保護范围不能准确反映秦东陵的陵园范围。其次，管理队伍与科研工作薄弱，受制于财政编制及经费问题，文物保护管理人员不足，经费短缺，致使日常田野文物安全巡查不能满足要求，相关的考古研究工作出现脱节甚至空白，客观上限制了秦东陵相关研究的深入开展。当前，仍存在文物保护与经济建设、开发利用的矛盾问题。特别是在秦东陵的部分保护范围被纳入西安曲江（临潼）旅游休闲度假区开发建设范围之后的矛盾，这严重制约着秦东陵的保护与发掘。

虽然秦东陵的保护目前还面临着各种问题，但是这些问题也一直在逐步解决中。比如在打击文物盗取、追回工作上，公安部、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检察院、国家文物局、文化部以及各级政府，均展开了行动。

2010年秦东陵一号大墓被盗后，当年11月23日至24日，国家文物局和公安部组成调研组，到陕西联合调研打击文物犯罪和田野文物安全工作。调研组对秦东陵和秦始皇陵进行了实地调研。调研完毕后，调研组当场宣布，今后陕西省文物和公安部门将组织开展新一轮打击文物犯罪专项行动，以陕西省公安厅刑侦局文物案件侦查处的成立为契机，带动文物大市、文物大县的警力向文物方面倾斜，在公安刑侦部门内部建立专门的文物队伍。

2010年12月3日，在秦东陵被盗案发生两个月后，国家文物局再次发出紧急通知，要求加强田野文物安全工作。其中包括，国务院正式批复建立全国文物安全工作部际联席会议制度，统筹协调全国文物安全工作，文化部、公安部、国家文物局等10部门为成员单位;完善防范设施，提高田野文物防护科技水平;针对帝王陵寝、石窟寺和地下埋藏丰富、被盗风险性高的墓葬群、窑址，要编制田野文物安防设施专项规划，区分轻重缓急，组织实施一批重大技术防范工程;建立奖惩制度，落实责任追究;组织开展田野文物安全大检查，省级文物行政部门对辖区内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的巡查覆盖率，全年不应低于80%。

为加强文物安全工作，国家文物局于2009年成立督察司，另外，在全国31个省份成立专兼职省级文物行政执法与安全监管机构。紧接着，公安部和国家文物局在陕西省公安厅建立了全国首家“打击文物犯罪信息中心”，以整合文物犯罪信息，提升信息化条件下打击文物犯罪的能力和水平。

除了文物保护部门、公安部门加强了对文物的保护措施外，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检察院也行动起来，《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检察院关于办理妨害文物管理等刑事案件适用法律若干问题的解释》已于2016年1月1日起正式施行，为依法惩治文物犯罪，保护文物，提供了坚强的法律武器。据统计显示，2013年至2017年，全国各级检察院共批准逮捕文物犯罪嫌疑人4248人，全国各级法院共受理涉文物犯罪案件2217件，审结2197件。

2018年12月26日，由公安部、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检察院和国家文物局联合举办的“众志成城守护文明——全国打击防范文物犯罪成果展”在国家博物馆开幕。这是近年来全国打击防范文物犯罪成果的首次大规模集中展示。当年，公安部会同国家文物局部署开展了为期6个月的打击文物犯罪专项行动，取得了显著成效，共侦破文物犯罪案件1200余起、抓获犯罪嫌疑人2000余名、追缴文物8400余件。2018年破获盗掘文物案件数和抓获犯罪嫌疑人数同比分别上升79.56%、110.32%。

秦东陵特大文物被盗案的主犯张晓峰就是在2018年12月落网的，属于打击文物犯罪专项行动的成果之一。除此之外，各地正在不断加强和改进文物安全工作，全国已经有16个省份明确将文物安全纳入各级政府绩效考核评价体系。

除了严厉打击外，在流失海外文物追索中，我国探索多样化的文物追索路径。我国先后与21个国家签署了防止盗窃、盗掘和非法进出境文物的双边协定或谅解备忘录。国家文物局逐步建立综合使用外交斡旋、协商谈判、执法合作、司法诉讼等方式追索返还流失文物，近些年共促成了30余批次近4000件套流失文物回归祖国。

7月24日，《方圆》记者曾随西安市公安局临潼分局刑侦大队副大队长朱国峰在秦东陵区内巡防。现场一位考古专家对记者介绍，现在秦东陵的考古发掘工作已得到国家相关部门的批复，预计整个考古发掘过程将持续5年时间，后期此地将修建一座大型的博物馆。

“那个时候，文物保护工作将得到极大提升，文物的历史价值也将得到更好利用，届时，在这里将是另外一番新景象。”该考古专家憧憬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