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烧麦馆小记

2019-09-07香港复临学校左云

文苑 2019年18期
关键词:烧麦馆子点菜

文/香港复临学校 左云

三步一杨,五步一柳,说得那是江南好风光;狂风骤起,暴沙覆野,道得是北国人民一腔苦水。我生在北国,长在塞边,听惯了雷声震耳,也看惯了风起云涌,此刻站在南国一隅,望着眼前海波浮动,一月里的槐树浓荫如盖,心中牵起万般思念。

离家的这些日日夜夜里,最让人难以忘怀的,除去亲人的面庞外,就要数家乡的特色——烧麦了。不仅是想念烧麦的味道,更想念烧麦馆子,和馆子里的人与事。

打我记事起,每遇长辈有什么开心事儿了,就要叫上二三知己,下一回烧麦馆子。这不同于正式的聚餐,需要西装革履仔细打扮,你只需要在一个晨光熹微的早晨,穿着一双拖鞋,踏着阳春白雪或是迎着夏日骄阳,走向烧麦馆。

走到门前,还未等开门,烧麦馆就开始热情地招呼着你,男客们的烟雾一下下扑在发黄透亮的玻璃上,迫不及待地和你打着招呼。烟雾曲卷萦绕,像飘着几缕残云的晴空一样,透露着清晨的生机。站在门口候上几分钟,你会融进一首“清晨赞歌”当中,它由店内嗡嗡的谈话声和巷前卖报人的吆喝谱成,这首赞歌日复一日地演奏,赞扬它的每一个音符。

传统烧麦馆里是没有菜单这一说法的,因为只有烧卖一种食物可卖,食客只需要说烧卖是要“蒸的”还是“煎的”,一两还是二两。在我的记忆里,老板娘会上下打量你一眼,如果你是个瘦小的闺女,一人点了二两烧卖,她会劝你少点些;如果你是个雄壮的大汉,一人点了半两,她反倒不会说什么。你点菜的声音会像一条在空中蜿蜒流淌的小溪,随时都有可能被小馆子里的噪声堵塞。我时常在想,食客刚进店门点菜时,需要发出多大的声音,才能跨过人群的嘈杂和杯碗筷碟碰撞的声音,以及天花板上的电视机里嗡嗡不休的“早间新闻”,到达老板娘的耳里?依我看,人与自然之间,生命体只有在面对生死时才能发出这种能越过“炮火”的声音,然而,食客们凭着对烧麦的一腔热爱,如此巨大的声响,实在令人费解。

或许是因为数千年前,在烧麦馆这一方小土地上,有个蒙古族少年,曾经扯着嗓子对月当歌,于是在他的血液里就留下了“大嗓门”的基因,这些基因乘着弯弯曲曲的染色体,悄然无声地在马背上流淌过千年。终于,在二十一世纪的某一天,流进了某位正在点菜的食客身体里,才造就了这一刹那的发声天赋。

老板娘回一声“知道了”!接着从桌椅板凳的缝隙中挤到你身边,为你安排一个恰当的位子,你便坐下来,再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缝隙中。一瞬间看她好似热情火辣的蒙古姑娘,骑着父亲最俊的一匹马,披星戴月,日夜飞驰,劲草划破了她紧裹着小腿的牛皮靴,飞虫咬伤了她银盘似的脸颊,但她无所畏惧,只为见心上人一面。

烧麦热腾腾的白气打破了你的梦境,这股热气儿从烧麦泛白沾有面粉的褶皱口内蜂拥而出,带着一身羊肉香气往你的鼻孔里钻。倒一口山西老醋,拌上一勺达拉特旗产的辣椒,让一个个小羊羔似的烧麦和盘里的酱料充分的接触,轻轻咬上一口,羊肉的鲜美和陈醋的美妙结合在唇齿间游荡,真叫人神魂颠倒。

两口下去,吃咸了也不怕,举起表面坑洼的老铜壶,倒上一杯热腾腾的砖茶,将口中兴奋的味蕾哄得柔情似水,再提起筷子来,三下五除二的功夫,就能把一盘美味消灭干净。吃完了请别急着结账离去,免费的娱乐节目才刚刚开始,你身边的每一位食客,不论男女老少,此刻都是民间艺术家,单口、双口或群口相声的传人。

闭眼细耳听听,他们的谈话里没有华丽的词藻,也没有天南海北的传奇事迹,只有“张家闺女嫁了,王家小子娶了,那是一对好鸳鸯;东边老庙塌了,西边新路修起来了,那是一件利民事……”讲者神采飞扬,好像他家儿子得了个好媳妇,新公路修到他屋后。听者无不动容,七嘴八舌地讨论起这些事,或者由此转成别的话题,继续讨论下去……

吃饱了就困是人之常情,你若是能在聊天声中睡去,一定梦回了千百年前的草原黄昏:篝火在沉幕中闪烁阑珊,来自不同部落的汉子们跃下马来,围着篝火大声议论着苍穹净土,嗓音雄厚深沉。随着繁星点点升起,额吉吆喝孩子的声音此起彼伏,这充满血肉的声音,连接着食客们纯正的乡音,跨越千年,来到你身边。

此刻多希望你就是我,奈何鸿雁总是东去春来,一心思乡无处可解,只得寥寥数笔记下。抬头再看海平面上,几只孤鸥飞向天边,我知道它们跨过那片茫茫后,就化作了鸿雁,终会融入天边的一团红雾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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