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在拖欠农民工的工资?
2019-09-05李永华
李永华
最近,国务院成立了一个小组,专门抓拖欠农民工工资问题。组长是国务院副总理胡春华,组员来自人社部、财政部等十余个部委。
曾有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农民工搏命讨薪的新闻,隔三差五登上都市类媒体头条。
不过近年来,这类新闻渐渐淡出了公众视线,从侧面反映出农民工群体的利益得到了越来越多的保障。
风平浪静之下,整治欠薪的工作小组却在此时横空出世,背后有何深意?
欠薪
在乡下,盖房子是人生大事。老母亲曾说过,红砖、水泥、沙子等材料款都可以拖一拖,有的人家拖上十来年才还清材料款很正常,但是,没有人会欠大工小工的工资,那样没良心。
2015年2月11日,河南洛阳,十几位农民工和一个扮关公耍大刀的人站在一起,希望讨回上百万工程欠款。
2011年11月6日上午,一男子因为讨要工资爬上了西安市西一路附近一在建工地七楼的水泥护栏,僵持约两小时后被消防队员救下。
不管是谁,一年四季背井离乡讨生活,到了该结工资的时候拿不到钱,到了年底要空着手回家过年,那样的辛酸苦楚,《中国经济周刊》记者曾经听身边不少亲朋讲过,闻之动容。
一旦被拖欠,情状之凄惨,非亲历不能体会。一位包工头在《关于督促铜仁市万山区国际风筝基地建设项目工程款拨付请求书》中是这么说的:
2017年年底,苦苦等候到大年三十的工人们,却被告知一分钱都没有。
垫付的资金无法收回,导致各请求人正常生活越来越困难,家庭矛盾频发。有些班组负责人,为躲避债务,已与妻子离婚,造成家庭妻离子散,有些负责人被逼得甚至有家不能回。
今年两会时,李克强总理讲了一段经历:
几年前我到我国东北一个中型城市的建设枢纽工地上去考察,有一个印象至今挥之不去。
在寒冷的天气里农民工在施工,其中有一位跟我岁数差不多大,我和他对话,他就希望一条:多加班,多挣钱。
我说为什么?他说他的一个孩子考上了重点大学,他要挣钱使孩子安心学习,并且学习好。我从他的眼神里面看到他对下一代、对未来的期待。中国共有农民工2.8亿人,他们中的每一位都背负着家庭重担,支撑着家庭希望。
从这个角度看,农民工欠薪的事是关乎社会安定平稳的大事,拖欠农民工工资这一痼疾无论如何都要根治。
谁在欠薪?
近年来,农民工讨薪的极端事件少了,但欠薪的事情依然存在。
头一遭要说的,就是工程建设领域。工程工地上的重体力活多,千活最累,被拖欠工资的风险却最大。
承接铜仁市万山区风筝基地项目部分工程的包工头对《中国经济周刊》记者说了这么一件事,风筝节基地是当地政府筹建的大工程,审计后的造价是2.55亿元,业主方是当地政府下属的旅游开发公司。
包工头和施工队队员以为有当地财政兜底,项目一定“不差钱”。不承想,全额垫资施工做完以后,他们竟要跑到万山区政府门口去要工资、要工程款。
钱去哪儿了?这位包工头说,工程项目是给足了钱的,可架不住乱花。“我在那施工挖坑,旁边有棵树,施工员一看赶紧拦住,说那棵树就要60万元。”
除了或许藏有猫腻的“大手大脚乱花钱”,专款专用的工程款被东挪西用也是工程项目欠薪的一大原因。
在湖南怀化,一个承接了某扶贫公路段的施工队为工程款头疼不已。按行规,施工都是垫资,如果工程款不及时全额付,他们就难以按时足额把工资开给工人。
施工队负责人说,他们通过各方渠道打听消息,但工程款被挪作他用了。
政府工程被层层转包之后,欠薪的风险急剧上升。一家工程公司的负责人说,他们3年前承接了一個交通工程项目,原以为安全稳妥,等到出了事才知道,工程发包到自己手上已是长长的链条。
找上工程业主方,对方甩过一句话“你们的合同又不是和我签的,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3年多过去,他们一边被工人追着讨薪,一边还要自己去讨工程款。
经济ke在采访过程中也碰到过不少因政府拖欠工程款导致企业拖欠农民工工资的案例。
例如,一家上市的民营企业在2015--2017年间,承接了贵州遵义市政府5个生态环境类工程,但同样面临1.79亿工程款欠款问题,危及建设项目正常管理,也危及公司的正常资金周转。
要知道拖欠时间越长,融资成本越高昂,企业负担会变相转嫁到参与施工的农民工身上,一定程度上成为拖欠工资的原因。
讨薪的不光是农民工和企业,政府部门有时候也加入这一行列。今年6月3日,江西景德镇乐平市教育体育局向乐平市政府递交了一份《关于要求拨付教育园区(乐平一中)室外工程结算资金的请示》。
这份文件清楚记载着:
乐平一中室外附属工程2015年7月开工建设,至2016年8月陆续竣工验收并投入使用,工程审计结算价为3498.59万元,已支付2150万元,未付1348.57万元,“为解决农民工工资问题,恳请市政府落实教育园区(现乐平一中)室外工程款1348.57万元”。
房地产工程是拖欠农民工工资的又一突出领域。当房地产市场一路上行之时,老板们手上有钱,一股也不愿意欠着农民工的血汗钱不给。
可是,一旦市场遇冷,房子卖不动,开发商手头紧张,建筑施工方囊中羞涩,干活的农民工就要为可能拿不到工资发愁。
五六年前,房地产曾遭遇一波下行期,农民工被欠薪的现象多发。如今,房地产市场大分流之后,一二线城市之外的房地产市场再次潜藏着这一风险。
一位開发商人士对《中国经济周刊》记者说,去年安徽降价未遂,到今年鹤岗、玉门跌成白菜价的房子,已经有越来越多的迹象说明三四线及五六线城市房价下行压力日益增大。
这跟农民工有什么关系?有建筑工程商说,房地产链条上各方捆绑很紧,“开发商烂了,建筑商就跟着烂,下面的施工队就更背时(倒霉)。”层层链条的底端,就是靠苦力谋生的农民工。
如果一批中小房地产开发商爆雷,农民工讨薪的事件恐怕又会多起来。
2020
今年1月11日,国务院副总理胡春华在国务院农民工工作领导小组会议暨保障农民工工资支付工作电视电话会议上说了这么一段话:
“当前我国发展面临的环境十分错综复杂,做好农民工工作的重要性更加凸显,各地区、各有关部门要切实负起责任,确保各项工作部署尽早落地见效。”
胡春华说,要着眼于实现到2020年农民工工资基本无拖欠的目标,摸清欠薪底数,突出工程建设重点领域,加大执法力度,维护社会稳定。
沉疴必须施以猛药。数年来,为完成这一目标,中央到地方开出多剂药方,各种措施日趋严厉、细密。
2016年,国务院发布《关于全面治理拖欠农民工工资问题的意见》明确提出,到2020年,形成制度完备、责任落实、监管有力的治理格局,使拖欠农民工工资问题得到根本遏制,努力实现基本无拖欠;
2018年1月起实施的《拖欠农民工工资“黑名单”管理暂行办法》,规定了针对政府投资项目,要落实农民工工资专用账户和银行代发工资制度;
2019年8月,人社部就《保障农民工工资支付条例(草案征求意见稿)》公开征求意见,甚至细化到要求用人单位应当每月至少向农民工足额支付一次工资。
人社部数据显示,2018年各级人社部门劳动保障监察机构查处的工资类违法案件数、涉及的人数和追发的工资待遇数,同比实现“三下降”,分别下降了39.4%、45.3%和35.8%。
2020年是决胜之年。此时,专门成立“根治拖欠农民工工资工作领导小组”,“根治”二字,大有深意。2020年之后,愿世间再无被拖欠工资的农民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