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腊大选:“外溢效应”有多大
2019-09-02杨博文
杨博文
在7月7日举行的希腊议会选举中,传统中右政党新民主党在党首基里亚科斯·米佐塔基斯的带领下,一举击败现任总理齐普拉斯所领导的激进左翼联盟,在暌违四年后重新夺回执政党地位。大选结果显示,新民主党得票率为39.85%,激进左翼联盟为31.53%,在希腊议会300个议席中分别获得158席、86席。传统中右翼勢力在沉寂多年后东山再起,激进左翼虽在选举中落败却仍保持了较高的支持度。在刚刚摆脱了欧盟三轮紧急救助计划的背景下,民众希望传统中右政党能够以稳健、自由主义的经济政策,带领希腊经济逐渐恢复元气。
“激进幻想”的破灭
2009年起席卷希腊的主权债务危机重挫了希腊的经济。在债务高企、经济停滞的背景下,希腊不得不寻求欧盟“三驾马车”的帮助,采取一系列紧缩政策以换取欧盟的紧急财政救助。2010年与2011年,欧委会、国际货币基金组织(IMF)与欧央行相继提供了两轮共计2400亿欧元的救助贷款,但作为援助条件的削减公共支出、增加财政税收等要求却使得希腊民众生活更加艰难。2013年,希腊失业率一度高达27.9%,而25岁以下年轻人的失业率更高达五成。经济衰退、社会治安恶化等问题叠加出现,动摇了传统政党的执政根基。在此背景下,齐普拉斯率领的左翼民粹政党“激进左翼联盟”以“反欧盟紧缩政策”为主要政策诉求逆势而起,在2015年1月的大选中以36.3%的得票率成为希腊第一大党。
上台之初,齐普拉斯对欧盟提供第三轮救助所开出的紧缩条件采取针锋相对的态度,力图“以硬碰硬”促使欧盟转变立场,却成效不彰。时任希腊财政部长将欧盟的紧缩条件称为“新的凡尔赛条约”“希腊的投降条款”。在民粹情绪的裹挟下,齐普拉斯决定将是否接受欧盟条件付之公投,以民意向欧盟施压。在公投中,61%的选民反对接受欧盟紧缩协议,但欧盟却并未因此让步。在此情势下,齐普拉斯不得不软化立场,接受欧盟条件,推动一系列国内改革、采取更为严格的紧缩政策。紧缩政策所带来的失业率攀升、经济进一步停滞等问题、以及人们对齐普拉斯违背竞选承诺的印象,使得激进左翼联盟逐渐退潮。
在此后的施政中,激进左翼联盟谨守欧盟的紧缩规范,推动希腊经济缓慢复苏。希腊失业率连年下降、国内生产总值触底反弹并有所提升,最终在2018年9月退出欧盟紧急救助机制。齐普拉斯虽将带领希腊走出主权债务危机的成就作为主要政绩,但希腊国内经济增长仍总体乏力、失业率高达18%,希腊经济完全恢复仍需时日。四年的施政中,左翼民粹政党的主张“口惠而实不至”,在竞选时抵抗欧盟紧缩政策的强硬立场也早已烟消云散,希腊民众并未从左翼民粹政党的执政中获得相对传统中右政党执政的经济好处。而人们普遍认为,若政府的任务在于执行保守稳健的经济政策,中右政党显然较左翼民粹政党更富经验。
除经济因素外,国内对《普雷斯帕协议》的不同意见也是致使激进左翼联盟选举失利的重要因素。2018年6月希腊与北马其顿达成《普雷斯帕协议》,解决了两国长达27年的国名争议问题,实现了两国关系的正常化,但也因之引发希腊国内支持与反对两方势力的对峙。在2019年1月希腊议会就《普雷斯帕协议》所进行的表决中,协议仅以153票对146票的微弱优势获得通过,可见希腊朝野对于国名协议的分裂态度。新民主党以齐普拉斯在推进国名协议的过程中在民族特性问题上让步过多而称该协议是对希腊民族的“背叛”,国名协议的争端也使得左翼政府在民族主义团体、尤其是北方选民中的支持度受损。
而在此次选举中,退潮的也不仅仅是左翼激进政党。具有“新纳粹”特征的极右民粹政党“金色黎明党”未能突破议会选举3%的门槛,同样具有右翼民粹倾向的“希腊方案”党也仅获得3.7%的得票率。选票从政治光谱两端向中间靠拢,在某种程度上体现出了当前希腊选民对民粹政党与激进口号的系统性不信任。
“两党政治”与“家族政治”的回归?
此次选举中,激进左翼联盟虽失利下台,但其势头却并未完全消退。齐普拉斯在选后表示,此次选举并不是“战略性的失败”,而是“为了使希腊成为如今的状态”而“必须付出的沉重代价”。在四年的执政过程中,激进左翼联盟逐渐意识到过去口号式的民粹主义主张在现实层面不可行,其民粹色彩亦日趋减弱,政见有向中间靠拢的趋向。在传统中左政党没落的背景下,激进左翼联盟以31.53%的得票率仍将在未来发挥强有力反对党的作用、并有可能代替传统中左政党成为与新民主党长期博弈的“主流政党”,希腊政治或将复归“两党模式”。
2019年7月7日,新民主党在希腊议会选举中赢得胜利。图为当天,新民主党领导人米佐塔基斯与支持者一起庆祝胜利。
自1974年民选政府恢复以来,希腊政局就长期由中右的新民主党与中左的泛希腊社会主义运动所控制,显示出两党政治鲜明而稳定的特征。其中,新民主党作为恢复民主制度、缔造希腊第三共和国的传统政党,以适度干预的自由主义作为主要理念,致力于推动希腊经济自由化;而泛希腊社会主义运动则以“国家独立、人民主权、社会解放、民主进程”为座右铭推动国家社会建设进程。这种稳定形态虽在希腊主权债务危机期间被打破,但随着经济形势的好转、内外压力的减轻,两党政治有望再次成为希腊政治的主要形态。
在此次选举中,米佐塔基斯率领的新民主党针对目前高税收、高失业率、经济增速缓慢及雅典暴力犯罪上升等几项社会问题,提出减税、营造亲商环境、保障社会安全为主轴的竞选主张,几项政策皆符合中右政党一贯的政治立场,而新民主党的重新崛起也凸显出传统中右政党的强大韧性。齐普拉斯虽仍力争将与新民主党的对决形容为“进步力量”与“使希腊破产的保守力量”之间的竞争,但其言辞及主张均较四年前明显缓和,体现出传统政治结构对新兴政党的塑造作用。
而在“两党政治”之外,“家族政治”也是希腊政治的主要特征之一。此次胜选的米佐塔基斯因其“家族光环”而备受瞩目。米佐塔基斯的父亲康斯坦丁·米佐塔基斯曾任希腊总理、新民主党党首,其姐姐是雅典首位女性市长、而其外甥则是新当选的雅典市长。而米佐塔基斯本人的履历也十分亮眼,先后毕业于哈佛大学、斯坦福大学,并获得哈佛商学院的工商管理硕士学位。作为麦肯锡公司的前分析师,米佐塔基斯曾在安东尼斯·萨马拉斯的内阁中任行政改革与电子政务部长,在任内推动国家机构的职能重组、大规模缩减公共部门规模并推动税务管理的结构性改革。支持者普遍认为,其长期从商经历及工商专业教育背景,将有助于其带领希腊走出经济窒碍的泥淖;但也有民众认为,其在部长任内曾在债权人压力下削减15000名公务员职位,未来若再次削减恐将会为国家机构运作带来更大不稳定性。对此,米佐塔基斯表示,目前不会削减公务员数量,但精简国家机构仍将是未来政府工作的重点。
“外溢效应”不应被夸大
不少评论者认为,此次选举不仅对于希腊、而且对于整个欧洲都具有指标性意义,意味着民粹主义开始在欧洲消退。此前,民粹政党并未如预期席卷欧洲议会选举,此次希腊大选中传统中右政党又获胜选。这些事实可以使人们对欧洲政局复归平静持谨慎乐观的态度,但也不宜过分夸大此次选举的“外溢效应”。
首先,激进左翼联盟在执政后“去民粹化”明显,在严格意义上目前已经很难完全称之为民粹主义政党。其次,主流政治在希腊的回归很大程度上源于希腊国内的独有因素。希腊的民粹政党兴起于主权债务危机达到巅峰之时,随着希腊经济形势的逐渐好转、尤其是在激进政党无法兑现其竞选承诺的背景下,主流政党保守、理性的声音逐渐为人所接受。而对于波、匈等其他中东欧国家来说,在民粹或极右政党治理绩效良好、经济平稳提升的背景下,其势头很难因左翼民粹政党在希腊的消退而随之减弱。
在中右翼政党重回执政党宝座后,希腊未来或将采取更为稳健、保守的经济政策,推动国内市场自由化,而从长远来看,调减过高的福利支出、增加市场本身的配置作用将有利于希腊经济的稳定增长。
(作者为中国国际问题研究院欧洲研究所研究实习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