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子林庆生

马温

逢到下雨，女人会多愁，男人也会善感。昨天雨声不辍，我也循着男人的惯性“感”到许多东西，其中一样是照片。林庆生摸着他的胡子，两眼湿润，极端慈祥地看着我。

我是受不了他的慈祥的。慈祥需要资格，和他相比，我是歇了一只昏鸦的老树，他却是小桥流水，嫩得很的—个人，还没轮到他辐射慈祥。

鸟，包括乌鸦，都是爱惜羽毛的，有事没事，总是用嘴在梳理。那是鸟的命，鸟的飞翔，鸟的御寒，鸟的炫耀，都不能缺少羽毛。男人珍爱的羽毛是什么？是胡子。

男人的脸部，最有地标性的东西就是胡子了。马云曾经演过一部电影。他出钱，他当男一号，典型的自产自销、自鸣得意。在电影中，他武艺非凡，无人可撼，可是脱了剑侠服，谁认他是个武士？他就是个瘦小的阔佬，一点江湖气也没有。马云最致命的弱点是小脸光淌淌的，不像林庆生有一把大胡子，最爱拍他马屁的下属都没法将他捧成江湖英雄，那是要笑场的。

男人特别爱拿胡子说事。漂亮得很的一个花旦，他若不想唱戏，就收起电须刀，在下巴四周养出一圈胡子，这叫蓄须明志。我这儿说的是梅兰芳同志。他是名人，名人做事就有名人效应。本来胡子和理想、信仰、志向都无关，但梅兰芳这么一做，胡子立马就上升到国家层面，成了民族气节的象征。

林庆生我是熟悉的。但须声明，原来我熟悉的林庆生不是长胡子的林庆生而是喜欢迷彩服的林庆生。他素有军人情结，时常穿一身迷彩服，混迹于镇江文艺界。有时他衣着暴露，就会发现他有肌肉。如果你的视力好，还会发现，随着他的到场，周围空气中就多出許多荷尔蒙的泡泡在乱云飞渡。我喜欢富含荷尔蒙的林庆生，喜欢雄性味强烈的林庆生，喜欢冒充野战排而且确有点像的林庆生，而现在这样的长了胡子的林庆生，哼哼，我要有礼貌地摇摇头。

点头摇头都属表态，表态不能随性，要有理由和观点。我的“理”和“观”是什么呢？

还是拿梅先生和林先生作对比吧。

舞台上的梅比女人还女人，他蓄上胡子，效果强烈，性别立即显了出来。林原来是刚直猛男形象，多出胡子来，没有给他加分，好像倒是扣减了。

我自己不争气，没长出这样的胡子，说心里话，还是羡慕林庆生的。有些男人喜欢手心放颗核桃球把玩，但品质好的这种球是要花上一笔钱的。而胡子简直是林庆生不须花费一分钱的文玩。如今，把玩胡子成了林庆生新的生活方式。他的四根手指顺时针（也可能是逆时针）绕着胡子一圈圈地转。转一圈是一圈的积累，转一圈有一圈的心得。留起胡子就是改变形象，而形象的改变往往是内心有了转轨的潮汐波动。当林庆生以长胡子的新形象亮相时，很可能，他变换姿态的决心已经坚定。没有暗示与透露，他用行为替自己的人生翻了新页。

人家梅先生蓄须是要罢演。你林庆生内心有什么要断要舍要离弃的？有么？

一大堆没有胡子的男人仿佛沙漠，而有胡子的人就是这片沙漠中星星点点的绿色，这人若是大胡子，就可称之为戈壁沙漠中的绿洲，也就是歌曲里唱的塞北江南。林庆生的胡子规模虽还不够大，却也是塞北小江南了。确实可以骄傲。

原本林庆生就是本城一腕，现在，凭借那把胡子，毫无疑义就成了标志性人物，走到哪儿都醒目惹眼。他这个腕儿是文艺腕。小城搞文艺的人不少，要在中间混出个名堂真是难事。但这件难事没难住林庆生，他早已出人头地。据说有部战争片的剧本就是他写的。他没经历过战争却将战争写得活灵活现。

林庆生长胡子这件事，可以定性为华丽转身。

过去大家爱说“一道风景线”，现在换成“华丽转身”了。三百万镇江人，估计每天要说一百万次的转身。转身容易，却需要把握角度，不能转过了头。

林庆生的突出优点是性子长、耐力好，干上了文艺就一直干到现在。蓄上胡子不过是想干得更好，而非转行。

大型晚会上，主持人讲的那些话，都是别人写的现成文字。那叫串联词。林庆生是本城极负盛名的串词人。串联词的作用就是将一个个独立的演出元素设法连成一个整体。这可是真功夫。串得好，一台节目才算是圆润圆满。因此，串联词也是个特别世故的文体。老于世故应当不是贬义，那是大学问。林庆生已经悟出不少妙谛，不过是反哺式地再将那些奇思妙想奉献出来。

有一层意思暂时我还说不好，留了胡子，改了形象，是要启航他人生的又一旅程，还是不过是个串联词，将上半生与下半生串在一起，逻辑推演，平滑发展，并不预示着人生大动作。智慧有限，说不好说不好。

过去我写过林庆生，后来见面时，他还勉励我再写一段。今天正好有感觉，就把这段写出来了。开些玩笑，不希望他讨我喜欢将一部美髯剃光，也不希望他挑衅式地将脸部塑造成于右任、张大千和齐白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