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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08-30门秀峰

金山 2019年5期
关键词:屋子阿婆桃树

门秀峰

天瓦蓝瓦蓝的,薄纱似的一缕白云在游弋。凉爽的风吹得树叶飒飒响,树叶间挂满染上了红晕的桃子。刘阿婆心头喜滋滋,一个也没舍得吃,都留着,踮着小脚一天几遍往院门外跑,瞪大眼睛朝村口小路上张望。想起儿女小的时候,桃子刚退了绒毛就被摘吃一光。

孙子假期回来,会把刘阿婆抱出屋子晒太阳,他嫌奶奶走得不利索。热了又把她抱回阴凉处,这时的刘阿婆倚在高高大大的孙子怀里,满脸是幸福的笑容。孙子还小的时候,是刘阿婆把孙子抱在怀里,她疼爱孙子,孙子也喜欢奶奶。儿女每次回来,放下一堆东西,有时连饭都顾不上吃就急匆匆赶着坐车回去。刘阿婆说儿女们都忙,有自己的事情要做。她怕吃的东西放坏就送给邻居的孩子吃。放学了,孩子们会在小院里蹦蹦跳跳玩一会儿,趴在桃树下的小桌上写作业。刘阿婆认识几个字,有时会拿着孩子们的书看,嘴里咿咿呀呀念着,满脸欢喜的样子。

刘阿婆常常坐在桃树下,怀里抱一只小猫。她对猫说:“天冷了。”小猫“喵呜”一声。她说:“天黑了我们进屋吧。”小猫“喵呜喵呜”。这只猫陪伴刘阿婆多年了,能听懂刘阿婆说的话。

那是一个大雪纷纷扬扬的早晨,刘阿婆被微弱的“喵呜喵呜”声引出屋子,看到院门口有一只受了伤的小猫,眼神凄楚。刘阿婆心软软的,把小猫抱进屋子焐在被下暖着,又端来剩饭,就这样小猫活过来了。刘阿婆说,猫有九条命,猫的命大。

一次,刘阿婆晚上心口不舒服,下炕去找药跌倒在地上。小猫“喵呜喵呜”叫着跑出屋外,站在院门外撒尿的二憨,被一团白色的影子吓了一跳。他认出是刘阿婆的猫,跟着小猫进到屋子,送刘阿婆到乡村卫生所。远亲不如近邻,二憨说要给她的儿女打电话,刘阿婆不让,隔着几千里呢。

冬夜漫长,清冷的月光铺满屋子。刘阿婆掖紧被角,把小猫抱在怀里。小猫肚子一起一伏咕噜咕噜响,刘阿婆说小猫在念经,超度人生。

老伴在时,晚上两个人睡不着觉,就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如水的月光洒满屋子,老伴嘴里的烟锅忽明忽暗像闪烁的星辰。看着炕上熟睡的儿女,她把他们露在外面的胳膊腿塞进被子。轻轻叹息,耳屋囤子里的稻谷已露出底,麦子也没几斗了。有老伴总会有办法的,不能让儿女肚子受了委屈。

年轻时的刘阿婆病恹恹的,药不离口。老伴拉着她的手总说:“我若走你前头,你咋办呀?”这时的刘阿婆泪水涟涟,哭红了鼻子,哭得老伴更加心疼她。刘阿婆胆子小,每到晚上就不敢去耳屋的伙房里拿东西。每次都是老伴替她拿来,放在她手里。老伴真的离她而去,刘阿婆却没有流一滴眼泪。端一盆温水,拿一块白羊肚毛巾,把老伴的脸和手脚擦洗得干干净净,换上自己一针一线为老伴缝的衣裤。一双小脚满屋子走。

春天的风温暖地吹拂着,天明净如洗。刘阿婆忙碌起来,在小院里种上西红柿黄瓜,红的绿的。南瓜的藤蔓顺着梯子爬上房去,一不留神小孙子也会爬上去,站在高高的房顶向村外的路眺望。儿女回来了,把脆生生的黄瓜咬出嫩绿的汁液,说好吃。刘阿婆嘴角露出一丝微笑。

桃树下渐渐少了刘阿婆矮小的身影,只有小猫跑出跑进,小院更显寂寞空荒。

刘阿婆蜷缩在炕上,干瘪的嘴,深陷的眼眶,像熬干了油的灯,扑闪着微弱的豆光。

儿女都围在她身旁。女儿用小勺喂她爱喝的银耳枸杞汤,刘阿婆紧抿着嘴巴,头歪向一侧。

儿子贴近她的耳朵说:“妈,墓地选好了,向阳的。到时把我爸的坟也迁过来。”

刘阿婆点了一下头。

孙子摸着刘阿婆干枯的像柴棒似的手,她眼睛微微睁开,混浊的目光在孙子脸上停留了一会。

刘阿婆的头微微斜了斜,面向门的方向,脸上露出一缕温柔的光晕。

该来的人都来过了,把几年加起来也没有这几天来的人多啊。儿女买来许多东西,堆在屋子里。

兒子走出去又走进来,踱着步,轻声叹着气,刘阿婆听得真切。女儿蹲在桃树下打电话,其他人低头玩弄着手机。

刘阿婆的头又歪了歪,往炕沿边挪了挪。

儿女们茫然不知所措。

刘阿婆把嘴紧紧抿着,脸扣在枕头上,像半块风干了的哈密瓜皮又瘪又皱。

邻居三岁的小孩子走了进来,趴在炕沿上喊:“阿婆,猫。”刘阿婆忽地睁大了眼睛,明亮有神,伸出布满像蚯蚓似的青筋的手抱过小猫,小猫伸出舌头温柔地舔着刘阿婆的脸。眼神忧郁地瞅着刘阿婆。

一阵清风吹过,桃花落英缤纷,院子一片雪白的世界。

刘阿婆闭上了眼睛,神态从容安详,像熟睡的婴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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