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城之恋

孙荔

民国二十六年，安年孤身一人漂泊到镇江。陌生的城市陌生的面孔，安年一脸的迷茫与凄苦，他租了一间民房住下。楼上也是一位租户，住着一位叫阿慧的姑娘，阿慧看安年闲着无事做，就介绍安年到纱厂上班，负责用推车运送棉纱。

安年很感激阿慧，因为有了工作，起码生活有了着落。安年买了糖炒栗子说要谢谢阿慧，阿慧一边吃着糖炒栗子，一边漫不经心地说没啥。阿慧平时喜欢吸烟，她吸烟的姿势说不出的优雅。据说阿慧老家在天津，族上是大户人家，很小就跟母亲学会了吸烟，于是阿慧的一部分钱给了百货商店。后来经常给阿慧跑腿买烟的是安年，阿慧微微一笑说：“安年，帮我买包烟。”于是安年就跑到百货商店，递上钱拿烟就走，安年觉得帮阿慧做事很荣幸。

有一次，阿慧去裁缝店为安年定做了一件长袍。安年那天喝了点酒，借着醉意说：“阿慧，你是不是喜欢我！”阿慧右手夹着烟，眉眼微眯，斜睨了安年一眼，然后嘴里吐出徐徐烟雾，烟雾让阿慧觉得有些虚幻。阿慧嘴角微扬似笑非笑说：“下辈子也许能排到喜欢你，你看不见身边那么多追我的男人，我只是觉得你常帮我买烟，算是跑腿的奖赏。”阿慧又说，“等战争结束后，我就回天津，我家的老房子还在。”

后来安年知道，阿慧和他一样无依无靠，所以才帮助他。安年发现，最近阿慧常和一个军官模样的人来往，军官也顺便解决了阿慧的吸烟问题。阿慧不再找安年买烟，安年有一种说不出的失落，像倒空粮食的口袋。

安年很勤快，人也机灵，纱厂厂长喜欢安排安年做这做那，后来安年就成了厂长的随身秘书，于是安年变得忙碌起来。有一天他遇到阿慧，阿慧在去百货商店的路上，因为她的烟瘾又发作了。安年有一段时间没见阿慧和军官来往，安年关心地问，军官最近在忙什么。阿慧一脸落寞地说，军官被派往云南边境参战，什么时候能赶走日本人就好了。

这天，厂长安排安年陪儿子去医院看牙，最近小家伙牙疼得厲害。安年刚出厂门，这时天空滚过一阵雷声，紧接着雨点急匆匆降落，雨点落下的当儿，又是一阵轰隆隆声，安年以为是雷声，其实是纱厂厂房被炸塌了，所有人发了疯般往外跑，原来是日本人的炮弹。安年急慌慌地寻找阿慧的身影，但是人群中没有看到阿慧，安年冲进被炸毁的纱厂厂房，他看到了阿慧，阿慧斜躺在地上，腿上流着血。安年抱起阿慧就往外冲，刚冲出厂房，又是一颗炸弹，厂房瞬间夷为平地，好险。安年猛扑在地上，用身体掩护着阿慧，他身上落了一层被炸飞的碎砖瓦砾和灰尘，安年头部受了伤，血流如蚯蚓般蜿蜒而下。

轰炸平息后，两人爬起来，拍拍身上的尘土。回去后发现彼此都只是轻微受伤，他们相视一笑，一场灾难算是过去了。

因为战争，人们都在转移，纱厂厂长一家去了香港。阿慧说：“安年，我们也逃吧，你跟我去天津吧！”安年说：“天津现在更不是太平地，我们还是逃往乡下吧。”阿慧背着包袱在菊儿巷尽头等安年，但是安年却不愿走了。安年说：“阿慧你逃吧！我要留在镇江，做人要守信用，厂长的财产交给我保管了，我答应帮厂长藏好，等着战争结束后他从香港归来。”

阿慧一个人走了，阿慧的身影很孤单，军官一直没有消息。

不久安年却被抓进了监狱，日本人让他交待财产放置的地方。安年说不知道，敌人拷打他，安年还是说不知道。安年在监狱一待就是三年，他面容枯槁，被折磨得骨瘦如柴。有一天，阿慧竞来监狱探望他，安年眼神里满是惊喜，说：“你是怎么寻来的？”阿慧说：“我一直打听，打听啊，我想只要你活着总有一天能打听到。”安年关心地问：“军官现在如何？”安年不问还好，一问阿慧眼里涌满泪水，阿慧说：“你是这世上我唯一的亲人了，他牺牲在战场上了。”安年一脸的黯然，说自己连死活都不知，更没办法照顾你。

阿慧望着安年，安年望着阿慧，两人都是一脸的泪水。

那一天安年被执行枪决，黎明时分被押上了刑场，周围是黑压压的人墙。一声枪响，安年应声倒地，前来收尸的是阿慧，阿慧和几个壮年男人把安年抬走了，这时天色渐渐开始泛白。

安年被埋葬了，在山脚下堆起了新坟，上面摆着花圈。阿慧流着泪离开了，膝盖匕沾满泥垢。

多年以后，安年和阿慧生活在一起，阿慧并没有回天津老家。安年说：“多亏当年那颗臭弹，一声枪响，我晕了过去。”阿慧笑着说：“那颗臭弹，不是天上掉下来的，是用我全部的积蓄换来的，是我当年贿赂了士兵。”安年一时不知说什么好，他呐呐道：“原来你心里一直有我。”

阿慧说：“当时我想我不能让你死，我要竭尽全力，我利用军官的关系，打探到军队内部，我已经失去了军官不能再失去你。”安年望着阿慧，那眼里是融融的爱意。安年说：“我心里一直爱着你，你一举手一投足就是大家小姐风范，我只是个乡下人，总觉得自己配不上你。”

阿慧淡淡地说：“还说这些干什么，有些人命里注定，兜兜转转还是要走在一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