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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瞬(二十五首)

2019-08-30余怒

江南诗 2019年4期

主持人语:

余怒一直对诗歌语言有着敏锐的探索精神,在《转瞬》这个系列短诗的写作中,他受到了《喧哗与骚动》的启示,希望达到这样一种效果:“间离、中止语义和情节,使逻辑的、清晰的叙述变得模糊、无序,产生美妙的意义枝蔓。”他放弃了诗歌对音乐性的诉求,转向语言非自然性的一面,通过局部使用连句,取消逗号,多置句号等方式,用以调节语速和节奏,同时获得独特的歧义效果。这些诗可能会挑战传统的阅读习惯。不论成功与否,这种尝试与探索,是新诗非常需要的。

女性、家庭生活与写作,这是袁永苹诗歌的重要出发点,《旅行计划》这组诗的写作也基于此,她的诗具有明显的女性意识,也能在普通的生活之中,铺捉到它充满复杂性的一面,不仅是挫折与撕裂,也有弥合、安慰与怜悯,通过深入的自我体验,她的诗也富有强度和张力。这种张力来自于她所说的:“诗是人世的裂缝。诗就是那些令你感觉到表象之外的裂缝中的闪光。诗是灵晕和灵晕消失之后新的灵晕。”(江离)

冬日野景

十一月到元月是

理解自然最好的时候。

枯树叶碰着刚洗

的头发带着一束电荷湿润。

鸟的气质因为飞而更为

明显几乎成了一条直线。

与我们平时阅读到的并不一致(对照

《鸟类图鉴》无法归类)。

但它坠入矮树丛

还是有声响。

像心脏里嵌入一块脆骨的那种心跳在

平整岩面上的蟒蛇倏然昂身之际。

山中篇

开始困惑。

便在山上跑。以了解

生命的运作。树上的

树枝。土中的土拨鼠。

上山的人踩出的小径。

我站住。几个采蜜工在往卡车上

搬运蜂箱不吱声动作配合戴着

宽大的防护面罩抬起来

的那一刻停一下侧耳

听里面的嗡嗡声如一头

小野兽刚被

关进去的那会。

谁来保证她和它的存在

地图把世界弄乱了。

她寄来一张她住过的房子的照片。

照片上她坐在门前抱着鸵鸟在它身体里埋着脸

蹭着它的长脖颈那是一头鲜艳的绒布玩具鸵鸟。

闪烁篇

——给小引

星星在夜空中当它

消失很久它还会在

视网膜上残留一会儿。

世事很简单。拿星光比拟。

有星星之处没有他物。

难以想象我会对它产生依恋。

在纸上我计算它的

距离以为孤独辩护。

月下事

月亮仍很坚固。适合受伤的人。

这个世界上还有这么好的月光说明仍有东西不随

世事改变而更重要的是它还

不讲逻辑。

所有事情

当你对所有事情做

全景式鸟瞰时你发现

绝望很重要它是标志。

绝望有浪漫的色彩对于

无所事事的人来说它能

放大数倍且不可控制。

看见两个人在风筝下吵架看见

三匹马排着队走在公路上看见一个

老人游泳一边打哈欠却没有沉没这

都是常见的事情。你不会被

它们伤害也不会马上忘掉它们。

绝望没有别的解释像一条

鱼早上来到纸袋里。

五十自问

五十年漫长吗够漫长了。

能做什么呢做不了什么。

对于时间我有我的计算方法以

彗星来去为最小单位以快乐为尺子。

这是金刚之身在

某種永动装置中吗不是。

这是宗教情怀假借

另类仁慈束缚你吗不是。

一群受惊的老狒狒坐在

岩石上相互为同伴捉虱子而小狒狒也

停止打闹这可能不是思考的力量使然。

鹅卵石和松鼠

每天在河边晨跑总是

碰见一个人穿着一色

的衣服有时灰色有时

红色有时白色。一路

踢着一块很圆的鹅卵石。

它滚远了他

跑过去。超过它他回转身。

跑完全程他将它放进口袋。

每天总是那块鹅卵石。

一次他塞给我一只

活的松鼠我惊恐地问

这是什么然而为什么?

它死了。他答道。

但它明明是活的。

这是假象。假象。他飞快地跑开。

我追着他跑了很久心犹

不甘。鹅卵石从他的口袋里

掉落下来他没发觉。

像走神

旅客拖着旅行箱在列车站台上风中。

街头歌手握着麦克风在立交桥上雨中。

去留被形式化像一个演员瞬间走神。

收拾干净自己之后我们不如谈谈巴赫或木乃伊吧。

夜 事

什么都不想是一种

境界澄明半夜醒来时。

我瞧见一只老鼠在拖动鞋子倘若

在童话中它会可爱一些同我对话。

(谢谢童话作者动漫

作者迪士尼制片人回应我

的寂寞孩子们因此爱他们。)

我有运动过敏症但我常对

运动中的物体感到惊奇这只

老鼠就很具体值得分析。

每当注意力涣散时我喜欢用手在

空中画图现在我画这只老鼠坐在

鞋子里四爪划动眼睛朝我这儿张望乌黑。

物恋篇

可以说有些物品

带着我个人的印迹反过来

也可以说我带着它们的印迹。

丢弃的牙刷书衬衫手提箱。

各种形式混杂容易致幻。

年轻人爱虚拟世界故而敌视现实这

很好理解。他们还爱测量月亮以

预知欲望实现。我当然反对这种

五官感受相互抵触的游客式做法。

我有一块抹布擦拭每一件家具。

我有一个计时器警告每一桩事情。

依赖陌生的东西是不对的

依赖陌生的东西

是不对的。不管是

发生在猫头鹰身上还是

发生在狐狸身上。

早期的喜悦和晚期的痛苦。

我喊他回家吃饭时

见他坐在一棵小树上。那么如果

坐在一棵大树上他的

心情会不会好一些?

树干上的枯树枝。我这么想。

厨娘小记

悲伤只会弥漫于

卧室不会停留于

厨房。她系着围裙用

钢丝球刷铝锅声音刺耳接着用

湿布擦它声音柔和(像在完成

驯服它的两个步骤)。

到后来她的宠物疯了。

(猫的联想机制失灵了。)

她抱着它喂它使它平静。

她分享其中一份平静。刀叉。

无措篇

阳光明媚如天真。

树木高大上面有蜂巢。

我与一个脑部受伤的人坐在一起。

对一切他都回答以“好”让我茫然无措。

以前我描写过这儿成了经验这次我想用

新语言复述但我感到自己

完全错了不能再拿

痛苦炫耀也学学他。

哲学家应知道诗是什么。燕子具有

物理的美。尾部分叉。穿梭于空中。

观察记

写作之后去爬树。情绪需要调节。

我继续观察周围。太阳不在上一次的位置。

天色尚早树下多了几个卖西瓜的小摊贩。

一群人在无语吃瓜另一群人在用力拔河。

被肯定

羡慕旅行家

没有悲观的时候。

兼有飞行动物的世界观广阔

和哺乳动物的情感围绕猎物。

有一次我去邻近的县城出差睡在

小旅馆我梦见自己突然

有了很多钱经常往来于

地球与火星冥王星之间。还学会了

盘旋和对着虚空欢快地叫喊叫喊。

你在电话里说

今天你飞得不错。

被触发

嘈杂的路边小酒店。

两个人无趣地喝酒。

他们说到某个人又说到

与那个人有关的另一个人接着

说到第三个人然后

说到很多很多人再次回到

第一个人那儿卡住了。他们骂骂咧咧。

他们说的不是他但你坚持认为是。

他同时在这里和那里无声和

无形。(一路上的观感。)

多年前的暗恋对象。多年后

如若你想完整地记起他

走在路上时你就去与

一个路人碰触一下试试看。

如此描述

你喜欢写下它们在对

它们还不熟悉的时候比如对

一只刚出生的小猫咪被你

从它母亲腹下夺走抱在

怀中它咪咪叫唤而你快乐地想着怎样

给它取一个好名字。给它

录音拍照穿上小花袄。

这时候文学功能发挥了它

的作用令人骄傲。外面阳光

灿烂万物默然生长用得上

文字的地方很多。一并穿上小花袄。

寄宿制

在我们身上。带我们

来这儿的那种寄宿制。

摆脱父母声音的儿童去

陌生人那儿学习语言。

这个街区白天喧闹有

地铁出口有电动扶梯。

(在人流中分辨你我

可以看口型听发音。)

但一到夜晚我们就缠绕

起来分不清头是谁的脚

是谁的在灯光下。谁的鞋子

谁的帽子谁的嘴巴的欺骗性。

吠 叫

通常早晨起床向

自己提一个问题然后沉默。

我自以为比别人了解自己。

抓住什么呢?开窗

空氣被换一遍。报纸上很多

消息等待甄别外交气候股市有好有坏。

没有可说话的同伴。一个送快递

的小伙子敲门递入一个包裹附上

一本成人杂志。什么呢?

坐在沙发上我的狗带着

老人般的神情望着我并且持续

朝我吠叫轻颤。

都是毛绒绒的东西

坐在船尾的欢喜。

看着旁边几个人拍照的欢喜。

河水干涸由波涛转为涓涓细流的伤感。

某个人不在场的伤感。竞技场上

看到一个大个子被击倒的欢喜。凝视

地图上去过的某个城市的伤感。

电视里一群长相古怪的人一边

跳舞一边打闹的欢喜。走动在不知

其名的什么树的阴影里的欢喜。

站台出口四散的方向感的伤感。

一个早起的女人睁着睡眼倚着

阳台抱着自己望着你的伤感和欢喜。

都是毛绒绒的东西。雪中企鹅齐声叫唤。

无与伦比

在名片上姓名旁边画一只企鹅再画上

另一只企鹅与它握手。周围很多冰山。

它们笨拙画也笨拙且尺寸比例不对。

我早就知道自己胆小而爱大海它沸腾不止像巨大

的心臟起搏器波涛波涛但也要看与什么人相比较。

应该无偿献血般地谈一次恋爱了你们。

有一个人叫波曼另一个人叫米罗。

距离遥远以及猫感到害羞

照理说当一只猫朋友似的躺在

你身边陪你度过夜晚比任何人有

耐心你会感激但你没有。北纬47°在

下雪。按自己的形象堆雪人堆成后

吓了一跳继而愉悦。部分怨气在

猫的身上体现出来但骨架仍完好。

(其他部分在路途中损耗掉了或许吧。)

这里是北纬30°。它是

感应器或一个发炎的扁桃体。

用浴巾蒙上它。将它扔下楼。

你向客人描述你最近的心情时特别

提及它。它还是被文学化了。你说“猫

感到害羞”那不过是皮毛的“湿润”。

温和篇

——给阿翔

嗯时光。反而是

责怪单身时的意志

成了生活的常态。有人

喊我我慢吞吞绕过房子

去答应。有人只在一天中

某个特定时间如中午的

阳台上露一下脸或许会

短时引人好奇。太阳下我

的感受能力与雨后是

不同的与大桥摇晃目睹

人们争相跳河时也不同。

荏苒篇

一年由一天天组成但

它们不是零件任由组装。

春天和一枚蛋冬天和动物标本。

棕色眼睛和白内障明亮和羞耻。

射出去的锐器和砸下来的钝器。

我只会这么罗列不会确定一物的性质。

一物之外还有一物还有一物向外延展。

下午一个孩子跑进来说今天傍晚有鸟我疑惑。

勉强熬到半夜我同样害怕黎明。

本质上这不是数学是物理学。

因为悲伤藏在快乐一角仍像胎儿没有

胎动的迹象更谈不上大步去追赶流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