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卖菜的母亲

2019-08-30周金花

椰城 2019年8期
关键词:艾蒿卖菜田地

作者简介:周金花,安徽庐江人。现为安徽省作协会员,在《人民日报》《时代邮刊》《浙江小小说》等报刊发表作品若干。

凯风自南,吹彼棘心。棘心夭夭,母氏劬劳。

凯风自南,吹彼棘薪。母氏圣善,我无令人。

——题记

农贸市场的马路旁,母亲坐在低矮的折叠凳上,专心地揎着芋藤的茎皮,那些卷卷曲曲的茎皮落在地上,松软轻盈,剥好的藤茎水赞赞的,饱满透亮,分成寸余长,装进箩子里。

有路过的行人问:“这些没剥皮的芋藤怎么卖?”

“不卖!”母亲头也不抬,继续揎着芋藤的皮。

她如同一位技艺高超的理发师,用一双厚茧丛生的手,挥舞着岁月的剪刀,那些长长短短的茎皮如同头发,纷纷而落,分明是母亲消磨掉的寸寸光阴。

母亲当年嫁给父亲,是外公掌了主见的。听说,待字闺中的母亲心比天高,不愿嫁给家境贫穷的父亲,眼看这桩婚事要黄了,外婆叹了口气。活了半辈子的外公含着旱烟,目光深远,吐出一圈袅袅的烟雾,一字一句地说道:“男方不错,为人忠厚,家住在城郊,方便市场买賣,女娃以后有好日子过。”

这句话定了父母的终身,也给母亲的生活印上了卖菜的底色。

父亲常年在外奔波,家里事情无从打理,尤其在我们姐弟三人相继出生以后,父亲的收入不足以支撑一家五口人的消费。孩子们相继到了入学的年龄,生活就愈加显现着它捉襟见肘的一面,于是母亲在家里喂养畜禽,种植蔬菜,然后拿到集市去卖,这是农村妇人最简单直接的经济来源。

记得我们很小的时候,母亲养了许多只鸡,这些鸡下蛋之后,母亲小心翼翼地收集起来,逢上赶集的日子,她便早早起床,拎上一篮白花花的鸡蛋,到集市上叫卖,然后换回一些油盐和零钱。每年,只有轮到孩子们过生日的那天,母亲才给我们吃一个煮鸡蛋,我们姐弟三个,一年也就有了三次吃鸡蛋的机会。我从滚烫的稀饭里将鸡蛋捞出来,拿在手里滚来滚去,直到逐渐冷却,才一小口一小口地咬下去,仿佛吃下去的是一年的希望。多年后想来,即使是母亲生日的时候,恐怕也舍不得吃上一个鸡蛋吧。

俗话说:“春吃芽,夏吃瓜,秋吃果,冬吃根。”每到春天,漫山遍野的荠菜在农村的田头随处可见,可是城市的餐桌上,却是稀奇的很。母亲说,荠菜要赶到冬末春初采挖,一旦叶间冒出白色的花朵,便是老了,卖不上好价钱。母亲常常带着我,挎上竹篮和铲子,在肥沃的田地间寻找荠菜。而我,总是分不清荠菜和蒲公英,在松软的泥土间踩来踩去,糟蹋了不少野菜,惹得母亲连连责怪。

人人都知道卖菜的辛苦,而卖自己种植的蔬菜,就更增几分辛劳。别看市场上的韭菜清爽干净,背后却是一根一根挑拣出来的,那细长的叶子极为考验人的耐心。每次母亲将韭菜割回来,嘱咐我们姐弟三人在家拣韭菜,然后自己去田地里摘豆荚。刚开始我们还能耐着性子,接受着母亲交代的任务,渐渐地便不耐烦了,甚至相互追逐打闹起来,韭菜被扔得东一把西一把。直到掌灯时分,母亲担着桶从菜地回来,看见满地乱糟糟的韭菜,忍不住呵斥一番,拣韭菜的事情自然落到了母亲的身上。这些带叶子的青菜过夜容易蔫,母亲拣完韭菜,又连夜放到院子里,让它们充分吸收夜里的露水,以保持韭菜的新鲜度。有时候,我睡到半夜醒来,看见母亲还在不停地忙活,头顶上的灯光忽明忽暗,将她的影子映成矮小的一团。

田间成熟的豆荚饱鼓鼓的,像鼓足的帆。母亲将结满了豆荚的豆秆担回来,安排刚放学的我们将豆荚摘下来。不一会儿,那些毛绒绒的豆荚堆在篮子里像座小山似的。毛豆是娇气的蔬菜,刚剥出的豆米上附着一层碧绿的豆衣,挑剔的顾客一眼就能识出来哪是新鲜的豆米,所以只能边剥边卖。母亲常年在田地里干活,自然没有长指甲,这给剥毛豆带来了一定的困难,可是为了毛豆能卖上好价钱,她始终坚持边剥边卖。多年后,母亲说,因为经常剥青豆,她的指甲秃了好些年,一直没有长出来。

自家田地种菜,难免出现青黄不接的时候,所以母亲卖菜并没有固定的摊位,这就导致她常常被城管人员撵来撵去。有一次,端午节前夕,母亲挑着一担艾蒿去街上叫卖,这种节日性植物定要赶在当天卖完。母亲将艾蒿停放在市场的马路旁边,然后十棵十棵地分成一捆,扎在一起,艾蒿散发的异香吸引了络绎不绝的顾客。“一棵一元,十棵八元……”母亲童叟无欺,明码标价,许多顾客围过来,纷纷挑拣大棵的艾蒿。恰在此时,几个城管走了过来,对母亲吼道:“快走,快走,这儿不准摆摊!”母亲听了,忙不迭地收拾起地上横七竖八的艾蒿,退到一处门店的角落。门店的主人又出来嚷嚷:“怎么在我家门前摆摊儿呢?”无奈之下,母亲又挑着一担艾蒿到处游走。

近年来,由于土地征收问题,种菜的田地已经没有了,母亲卖菜的担子按说卸了下来。但母亲天生是个闲不住的人,她在拆迁后的边边角角里整出一方土壤,撒上一些种子,施上一些肥料,那些种子便顺势长了起来。春天里,莴笋越长越高,菜苔嫩得可以掐出水来;夏天长出紫红的茄子,碧绿的韭菜,还有野生的马齿苋点缀其间;秋天里,菜地里露出了圆滚滚的南瓜;冬天寒风呼啸,一棵棵低矮的乌心菜或高杆白生机勃勃……

一年四季,除了自家餐桌上的新鲜蔬菜,母亲依然拎着篮子去卖菜,有时是两斤青椒,有时是几斤青豆,有时是刚从地里翻出来的花生……买菜的都是老主顾了,菜的斤两称好以后,母亲再送上几根葱,这些老主顾笑逐颜开。母亲呢,一边剥着手中的豆荚,一边和旁边的菜农谈笑风生,聊着东家长西家短,打发着时光。

卖菜,似乎已经成了母亲的习惯。

每次从菜场回来,她靠坐在竹椅上,倒出布袋里花花绿绿的纸币,还有当当作响的硬币,然后把一元的硬币摞在一起,皱巴巴的纸票摊开,一张张地叠在一起:五元、十元、二十元……阳光从窗外洒进来,映照出母亲一脸的满足和骄傲。这些辛辛苦苦挣来的钱,母亲从来舍不得乱花,而是一分一分地存起来,每到孩子们手头紧张的时候,她倾其所有,给我们江湖救急。

母亲没有任何不良嗜好,村里和她同龄的妇人,在住上楼房之后,要么坐在麻将桌上,“三万五条”地吆喝着;要么穿红着绿,涌进公园的人群中,“咚咚哒哒”地跳着……我们也曾劝母亲放下菜地,希望她融入到广场舞的音乐中,以此强身健体。可是母亲说,她每天扛着锄头下地,就是最好的锻炼,哪里需要再折腾。说完这话,她又去了她的一亩三分地里溜达了。

“棘心夭夭,母氏劬劳。”在生活水平越来越好的今天,当周围的妇人都以一种洒脱甚至逍遥的态度享受人生,母亲仍然保持一个农村妇人的本色,常年和泥土打交道,衣襟沾满了灰尘,在与土地的接触中,与蔬菜的接触中,她以自己的勤劳和汗水,向世间谱写了一个母亲毕生劳苦的传奇。

猜你喜欢

艾蒿卖菜田地
小猪卖菜
找梦
我的理想就是卖菜
端午的符号
几个卖菜人的故事
采一把艾蒿回家
“锤不破”和“锤得破”
田埂
采艾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