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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克思置于实践中对人的本质的内在说明

2019-08-29马文保高香香

求是学刊 2019年4期
关键词:人的本质马克思实践

马文保 高香香

关键词:马克思;实践;人的本质;内在说明

基金项目: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项目“马克思社会结构思想研究”(14XZX008)

DOI编码:10.19667/j.cnki.cn23-1070/c.2019.04.001

人的本质问题历来为哲学家们所关注,这是一个开放的哲学话题,因此,只有把这一问题置于整个哲学发展史中把握,才能真正厘清其内涵的演变和发展。在马克思哲学诞生以前,西方传统哲学中大概可以概括出两种理解人的本质的维度。一种可以称之为实体维度。从古希腊哲学一直到黑格尔哲学,哲学家们一直致力于在人的生活世界之外寻找某种“实体”(这种实体或是纯物质的,或是纯精神的),把它作为理解人的本质的根据,这是对人的本质的一种外在说明。这种维度下的人是超验的、虚幻的,人的现实性被抽象掉了。另一种可以称之为感性直观维度。费尔巴哈把人看作“感性对象”“感性确定性”,把“爱”“友情”“意志”等这些“感性直观”的东西——“许多个人自然地联系起来的普遍性”1——看作理解人的本质的根据。人的本质在他那里是“既成的”“给定的”,他在人的感性活动和生活世界之外理解人的本质,同样是对人的本质的一种外在说明,2人的现实性同样被抽象掉了。马克思把人的本质置于实践中予以内在说明,3在他那里,人是在实践中历史地生成的承载着复杂而具体的社会关系的现实存在。

一、马克思哲学之前人的本质的遮蔽

在马克思哲学之前,人的本质在西方传统哲学中一直被“实体”和“感性直观”遮蔽着,直到马克思的实践观点确立,才得以把人的本质置于实践中来把握,人的本质才得以彻底去蔽而真实显现。这是一个漫长的探索过程。

        (一)“实体”维度下的人的本质

“实体”是在西方传统哲学中逐步形成的一个重要范畴,斯宾诺莎给出了一个可以看作完成形态的理解。他认为实体就是“在自身内并通过自身而被认识的东西。换言之,形成实体的概念,可以无须借助于他物的概念”。4可见,在西方传统哲学中,“实体”就是一种不证自明的、无限的、唯一的、永恒的“定在”。从古希腊一直到黑格尔的哲学,都可以看作哲学家们为人的生活世界寻找背后的某种“实体”或“定在”的哲学,也就是为人的本质寻找背后的某种“实体”或“定在”的哲学。

古希腊自然哲学时期,哲学家们对人及其生活世界的认识尚处于蒙昧状态,自然界对人来说还是神秘的存在。这个时期,哲学家们试图从自然界中寻找一种“恒定的”“唯一的”存在物,作为世界的终极本原,同时也作为说明人的本质的终极根据。比如,泰勒斯把“水”看作人的灵魂,赫拉克利特用“火”来说明人类的起源,德谟克利特把人的本质归结为原子运动的结果。随着人类思维能力的发展,古希腊哲学逐渐表现出抽象思辨的特征。苏格拉底“认识你自己”的口号,确立了人在哲学中的中心地位,自此古希腊哲学将关注的目光转向人自身,试图用人的某种理性特征来阐释人的本质。比如,苏格拉底认为,人的本质是灵魂,也称作理智;柏拉图认为人分为肉体和灵魂两部分,灵魂是人的本性所在,而在灵魂部分即情欲、意志和理性中,理性是主宰,所以理性是人之为人的根本;亚里士多德在继承柏拉图哲学的基础上,明确提出了“人是理性动物”。在古希腊哲学中,无论是“自然存在物”还是“理性”,在人的本质的理解上,实际上都被看作人的本质背后的某种“实体”或“定在”。

中世纪是神学的时代,宗教把上帝看作“至善至美”“无所不能”的存在,人是上帝的创造物,人的本质自然也是上帝的创造物。人的本质不在人自身而在上帝,“人性”无异于“神性”。人的本质不在现实的“尘世”,不在“此岸世界”,而在虚幻的“天国”,在“彼岸世界”。在这个时期,人的一切都打上了神的烙印,人成为神的“作品”,神或上帝被看作人的本质背后的“实体”或“定在”。

近代人学是在批判与反思宗教人学的基础上诞生的,这一时期的哲学家们试图用人的自身属性来阐释人的本质。他们把人的某种自然属性看作人的本质存在的根据,形成了理性主义和感性主义两种阐释路径。笛卡儿开创了理性主义人学路径,提出“我思故我在”的主张,即以“我思”为根据阐释人的本质存在;这里的“我思”是“理性”的代名词,也就是说,笛卡儿实际上是把人的“理性”看作人的本质存在的根据。以培根、洛克、爱尔维修为代表的感性主义人学主张,人是自然的一部分,是自然的产物,人是感性的、有血有肉的现存者,人的意志、情感、欲望等自然属性是人的本质存在的根据。这个时期,理性和人的某种自然属性被看作人的本质背后的“实体”或“定在”。

德国古典人学沿着近代理性主义人学的路径,将理性看作人的本质存在的根据。但是,不同的是这个时期的“理性”不再是人自己的理性,而是作为一种外在于人的客观理性,“理性”作为一种“上帝”的代名词主宰着人的世界和世界中的人。从康德的“先验自我”开始,经费希特的“绝对自我”、谢林的“绝对同一性”,到黑格尔的“绝对精神”,德国古典哲学家们已经完全离开了人的生活世界,到一个纯粹思辨的精神王国中寻找人的本质存在的根据。这里的“精神”和“理性”已经不再是“人的精神”和“人的理性”,而是“纯粹自在的精神”,1即“纯粹思辨”的存在。现实的人只是这种“精神”和“理性”抽象运动的结果,客观的“精神”和“理性”被看作人的本质背后的“实体”或“定在”。

这是西方传统哲学中“实体”维度下人的本质的遮蔽,揭开人的本质的“实体”面纱、直击人的本质自身是把握人的真正本质的现实途径。

        (二)“感性直观”维度下的人的本质

“感性直观”维度下的人的本质,就是把对人的感性存在的直观看作人的本质的根据。这是费尔巴哈理解人的本质的维度,是在批判宗教人学和理性人學的过程中形成的。他认为,人的本质的根据既不在至高无上的上帝,也不在无所不包的绝对精神;人自身才是人之为人的根据,“人是人的最高本质”。但是,费尔巴哈所理解的人的本质是对纯自然意义上感性肉体人的“直观”,对人的“感性直观”才是他所理解的人的本质的根据。

在费尔巴哈看来,上帝的本质是人的本质的异化,“上帝是人的对象,而且仅仅是人的对象”。2他提出,“近代哲学的任务,是将上帝现实化和人化,就是说:将神学转变为人本学,将神学溶解为人本学”。3他认为人的本质不在上帝,并提出“人是人的最高本质”这一命题。费尔巴哈对宗教人学的批判和对理性人学(包含在思辨哲学中)的批判是同时展开的,他认为,“黑格尔哲学是将思维,亦即将那被思想作为无主体的,异于主体的主观本质,当成了神圣的,绝对的本质”,4是一种“变相的”神学,是一种“溶化和转变为哲学的神学”。5也就是说,黑格尔哲学把“思维”或“理性”绝对化为神圣本质,无异于宗教神学把上帝绝对化为神圣本质,是一种“作为哲学的神学”。上帝和绝对理性都是抽掉了一切现实性的纯粹抽象存在,不是真实存在。他还认为,“具有现实性的现实事物或作为现实的东西的现实事物,乃是作为感性对象的现实事物,乃是感性事物”。6也就是说,“现实事物”乃是感性直观的对象,感性直观才是它的本质存在的根据。他在批判思辨哲学把“思维”或“理性”神圣化和绝对化的同时,提出他的人本学主题即“人是尺度”;神圣的上帝只有被看作人的本质的异化才能得到真正的说明,神秘的理性只有被看作人的理性才能得到真正的解释。“真理只是人的生活和本质的总体”,7但人的生活和本质的总体又只是作为感性直观的实现的“感性事物”。

费尔巴哈在批判宗教人学和理性人学基础上确立起自己的人的本质思想,即人是人的本质。这一思想具体包含两个层次的内容。其一,人的存在就是人的感性存在状态。“没有胃、没有血、没有心、从而最终也就没有脑袋的生存,只是极其暖昧的生存。这样的生存,不会给我以我的生存的规定性,在它里面,我不认识我自己,我找不到我自己。这样的生存,不过是我的被想像成为生存的不生存。这样的生存,如果把它放到光天化日之下仔细看一下,那就会化为乌有。”8其二,意识是人本真的感性存在状态,“理性”“爱”“意志力”等意识力量是人的本质存在的根据。“究竟什么是人跟动物的本质区别呢?对这个问题的最简单、最一般、最通俗的回答是:意识”,1“理性、爱、意志力,这就是完善性,这就是最高的力,这就是作为人的人底绝对本质,就是人生存的目的”。2

这是西方传统哲学中“感性直观”维度下人的本质的遮蔽,揭开人的本质的“感性直观”面纱、直击人的本质自身是把握人的真正本质的又一现实途径。

        (三)西方传统哲学中人的本质的遮蔽

从“实体”维度理解人的本质,不管给予“实体”何种称谓——理念、理性、上帝还是绝对自我,总归都是把某种超现实的纯物质或纯精神的“实体”看作人的本质的根据。从这一维度考察人的本质,哲学家们总是在人之外或之上寻找人之为人的根据,总是企图透过人的经验世界之“多”去寻找某种超验之“一”,把这种超验的“一”作为“实体”根据来看人的本质,人的生活世界和生活世界中的人被看作这种“实体”运动的结果。现实的人的感性活动被忽视了,人的生活世界被抽象化了,人的现实性荡然无存。这种维度中的人,只是想象出来的“蛰居于世界之外的”无任何现实内容的纯粹虚无的人。它们看似人的哲学,实则是“无人身”的哲学。现实的人及其本质成为某种“实体”实现自身的结果,人的现实本质因其根据的“实体”化而被遮蔽了,未能得到真正说明。

费尔巴哈的人本学开辟了研究人的本质的新视角,他把人从“天国”拉回到“人间”,从纯粹思辨的理性王国回到感性的人的生活世界,这无疑是在人的本质问题上的巨大贡献。但是,由于他只是“从客体的或者直观的形式去理解”3人及其本质,只能把人看作作为“感性对象”的“感性事物”,而不是“感性活动”,因此,他所理解的人只是一种“感性事物”“感性确定性”,人的本质只是对这种“感性事物”“感性确定性”的直觀,人仍然是一种“蛰居于世界之外的”抽象的人。费尔巴哈只是用“感性直观”代替了“实体”作为根据,现实的人及其本质成为“感性直观”的实现,人的现实本质因其根据的“感性直观化”而被遮蔽,同样未能得到真正说明。

总之,在西方传统哲学中,现实的人及其本质总是被某种外在于人的根据规定着、遮蔽着。在人的本质问题上,哲学家们奉行的是还原主义思维方式,他们始终致力于寻找人的本质的某种终极根据,总要把人的本质“还原”为某种规定人的本质的东西。因此,人的本质就成为某种对象化了的“根据”——某种外在根据。人的真正本质就这样被遮蔽了,这是对人的本质的外在说明。这种思考人的本质的思维方式,是在实践之外、离开人的社会活动抽象谈论人的本质的思维方式。用这种思维方式永远无法实现对人的本质的内在说明,只能借助于某种外在根据浅薄地满足哲学家们探求人的本质的奢望。

二、实践中人的本质的显现

“实体”维度和“感性直观”维度,都可以归结为某种本体论维度,即把人的本质归结为这种或那种“本体”的实现的维度,但是“‘本体在哲学上始终是一个理论假设,从任何一个本体出发说明现实,对现实而言,只能是一种外在说明”。4置于实践中内在说明是把握马克思人的本质思想的根本方法;只有在实践中根据感性的人的生活世界的内在矛盾运动展开来说明人的本质,现实的人及其本质才能被真实地说明。诚如马克思所言,“凡是把理论引向神秘主义的神秘东西,都能在人的实践中以及对这种实践的理解中得到合理的解决”。5

马克思以前的哲学,或是从“实体”维度理解人的本质,把凌驾于现实历史之上的某种实体性的“本体”看作人的本质的根据,进而把感性的人的本质看作实现这种实体性“本体”的过程;或是从“感性直观”维度理解人的本质,把某种对“感性确定性”的直观看作人的本质的根据,人的“本质只能被理解为‘类,理解为一种内在的、无声的、把许多个人自然地联系起来的普遍性”。1这两种维度都是外在的说明,是用某种不证自明者来说明现实的人及其本质;这两种维度下的人并不是现实的人,这两种维度下的人的本质也是虚幻的本质。从这两种维度理解人的本质,至少存在两个问题:其一,把某种超验的“一”作为其追求的目标,忽视了经验世界的“多”,企图从人的生活世界之外寻找人的本质的根据,导致人的现实性和丰富性丧失,从而成为某种单向度的存在物。其二,在主客二元对立中把握人的本质。对于人的本质,不是从客体的或者直观的形式去理解,就是从主体的或者能动的形式去理解。其结果就是,对于人的本质的理解,不是丧失了主体性,就是丧失了客体性,总之是丧失了整体性的片面把握。

马克思哲学的伟大之处就在于找到了理解现实(包括人的本质)的场域——实践。他在《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中直截了当地指出了西方传统哲学的缺陷:“从前的一切唯物主义(包括费尔巴哈的唯物主义)的主要缺点是:对对象、现实、感性,只是从客体的或者直观的形式去理解,而不是把它们当做感性的人的活动,当做实践去理解,不是从主体方面去理解。因此,和唯物主义相反,唯心主义却把能动的方面抽象地发展了,当然,唯心主义是不知道现实的、感性的活动本身的。费尔巴哈想要研究跟思想客体确实不同的感性客体,但是他没有把人的活动本身理解为对象性的活动。因此,他在《基督教的本质》中仅仅把理论的活动看做是真正人的活动,而对于实践则只是从它的卑污的犹太人的表现形式去理解和确定。因此,他不了解‘革命的、‘实践批判的活动的意义。”2在马克思看来,旧唯物主义的缺陷在于“只是从客体的或者直观的形式去理解”现实,认为只有感性的存在才是真实的存在,而忽视了“主体的”“能动的”方面;唯心主义看到了“主体的”“能动的”方面,却把它抽象地发展了,片面地把“主体的”“能动的”方面看作脱离现实生活的“实体”,现实生活只是这一“实体”的实现而已。马克思则看到了实践的革命意义,强调要把“对象、现实、感性”置于实践中来理解,这里的“对象、现实、感性”不再是纯直观的客体,也不是纯思辨的“实体”,而是实践建立的存在。当把人自身作为“对象、现实、感性”时,也应置于实践中来理解,把他看作实践建立的存在。因此,实践才是理解人及其本质的真正场域,需要强调的是“实践”在这里不是抽象概念,而是感性的人的活动、人之为人的活动、人的本质形成的活动。人的本质只有在实践中才能显现,才能被把握。

“在思辨终止的地方,在现实生活面前,正是描述人们实践活动和实际发展过程的真正的实证科学开始的地方。”3通过把对象置于实践中把握,马克思哲学实现了对一切旧哲学的伟大变革,不仅实现了说明现实方式的变革,而且实现了对被说明现实的变革,确立了置于实践中内在说明现实的方法。这种说明现实方法的确立必将引起在人的本质问题理解上的变革,置于实践中把握人的本质是马克思说明人的本质问题的根本变革。在实践中理解人的本质,人的本质不再是某种神秘的存在物,人的本质就是人自己的实践的结果。马克思指出,“个人怎样表现自己的生命,他们自己就是怎样。因此,他们是什么样的,这同他们的生产是一致的——既和他们生产什么一致,又和他们怎样生产一致”。4马克思在这里用“生产”代替实践来说明人的本质只能是人自身实践的结果。也就是说,人是什么不需要借助某种超验本体如“上帝”“先验自我”“绝对理念”等来推演,人之为人的根据就在于实践,在于感性的人的活动本身。人从事什么样的活动,他就是什么样的人,他的本质就是什么样的。因此,在马克思那里,人不再是无现实内容的虚幻的存在,而是在实践中创生着自己的历史的现实的个人;人的本质是向未来敞开着的、始终处在形成过程中的。

马克思把人的本质置于实践中来理解,克服了旧哲学的缺陷:其一,他不再去寻找某种超验的“一”,而着眼于经验世界的“多”,从实践中人的本质的矛盾运动展开来说明人的本质,使人从彼岸世界的“天国”回到此岸世界的“人间”,彰显了人的现实性和丰富性,从而实现了对人的本质的多向度把握;其二,他克服了在主客二元对立中把握人的本质的缺陷,把人的本质置于实践中考察。人成为从事感性活动的人,人的生活世界呈现为感性的人的活动过程,人的本质也成为动态敞开的过程;人被理解为实践中的感性与理性、主体性与客体性、现实性与非现实性的统一体,人成为整体性的人。

马克思把人的本质置于实践中来考察,人的本质作为实践建立的存在不再是想象中的、虚幻的、固定不变的,而是可以通过经验观察到的、真实的、动态开放的。人的世界不再是先在的“自在世界”,也不再是超验的“本体世界”,而是感性的人的活动创造出来的“感性世界”,现实的人及其本质正是在这种感性的人的活动创造出来的感性世界中得以显现的。

三、置于实践中理解马克思人的本质思想

马克思对人的本质的说明是置于实践中完成的,不同于以往哲学为人的本质寻找某种确定根据的本体论维度,这是对实践中的人“如何”“怎样”的一种说明,既体现了说明人的本质的方式的变革,也体现了被说明的人的本质的内容的变革。人的本质在马克思这里始终处于形成中,是开放的、敞开的。

置于实践中说明人的本质,人的本质不是固定的单质存在,而是动态的有着丰富内容的有机存在。关于马克思人的本质思想,学术界形成了几种被认为是不同的观点,即“人的类本质”“人的现实本质”和“人的需要本质”等。只要置于实践中考察,这些观点其实不是马克思关于人的本质的不同结论,而是人的本质在实践中表现出来的有机内容——作为人的本质有机体的现实内容。

        (一)人的类本质

哲学中的“类”概念意指总和各种具有共同属性的事物的一般概念,因此,“类本质”就是指某类事物的共同本质。当我们在讨论“人的类本质”时,其实就是在追问人之为人的共同性质是什么。马克思的“人的类本质”思想,并不像一些学者所说的那样,是由于受費尔巴哈“人的类本质”观念影响的思想不成熟的表现;他所理解的“人的类本质”与费尔巴哈所理解的“人的类本质”有着质的区别:既体现在他们说明“人的类本质”的方式上,也体现在他们所说明的“人的类本质”的内容上。

费尔巴哈从人的“意识”出发说明“人的类本质”。他认为人具有“类意识”,因此,人的类本质就是以“类”为对象的意识;“理性、爱、意志”等被视为人的“类意识”的主要内容,也就是“人的类本质”的主要内容。费尔巴哈由于看不到感性的人的活动的“革命的”“实践批判的”意义,因此只能在意识范围内兜圈子,把人的意识看作人区别于动物的“类本质”。这种“类本质”无非是“把许多个人自然地联系起来的普遍性”,感性的人的活动和人的现实生活始终在他的视野之外,拥有这种“类本质”的人只能是一种作为“内在的、无声的、把许多个人自然地联系起来的普遍性”的抽象的人。马克思认为,“一个种的整体特性,种的类特性就在于生命活动的性质,而自由的有意识的活动恰恰就是人的类特性”。从人的自由的有意识的活动出发,“人的类本质”就不会是既成的、给定的,而只能是在这种活动中建立的、生成的。诚如马克思所言,正是“通过实践创造对象世界,改造无机界,人证明自己是有意识的类存在物,就是说是这样一种存在物,它把类看做自己的本质,或者说把自身看做类存在物”。2马克思在人的“自由的有意识的活动”中说明“人的类本质”,其实就是置于实践中说明“人的类本质”,他运用了一个完全不同于费尔巴哈的理解人的本质的方式。运用这种方式,“人的类本质”被理解为“人的精神的类能力”、人的“精神本质”。2这虽不是对人的全部本质的说明,但至少是置于实践中的说明。

“自由的有意识的活动”其实就是实践的另一种表达。“自由的有意识的活动”过程是人的自我证明过程、人的现实性确证过程,同时也是人的自我超越过程。在这一过程中,人不仅证明了自己“如何”“怎样”,而且证明了自己的无限可能性。

        (二)人的现实本质

马克思把人的本质置于实践中来把握,认为“人的本质不是单个人所固有的抽象物,在其现实性上,它是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和”。3他从理解人的本质的方式上彻底颠覆了西方传统哲学。“实体”维度从超验的“实体”出发规定人的本质,“感性直观”维度从“感性直观”出发规定人的本质,都离开人的实际境遇和现实生活来规定人的本质。置于实践中,“人的现实本质”不再是某种虚幻“实体”和“感性直观”的实现,而是作为“与自我发生关系同时也与他人发生关系的‘关系中的个体” 4的人的本质。也就是说,现实的人是在实际从事的感性活动及在其中产生的关系中确证着自己的现实存在。

理解的人的现实本质,关键在于理解人的现实社会关系。作为人的现实本质的现实社会关系“在这里是指许多个人的共同活动,不管这种共同活动是在什么条件下、用什么方式和为了什么目的而进行的”。5就是说,马克思是把人的现实社会关系置于现实社会活动中来理解的,社会关系只有在社会活动中才能实际理解;社会关系的总和是指在社会活动的总和中发生的社会关系的总和;社会关系不是抽象概念,而是现实社会活动中实际发生的复杂多变的人与人之间的关系。马克思认为,这种社会关系之所以是现实的,是因为“人们之间一开始就有一种物质的联系。这种联系是由需要和生产方式决定的,它和人本身有同样长久的历史;这种联系不断采取新的形式,因而就表现为‘历史,它不需要用任何政治的或宗教的呓语特意把人们维系在一起”。6就是说,一方面,人与人之间的社会联系或社会关系不是靠任何神秘的力量维系的,而是“由需要和生产方式决定的”,是在人们实际从事的社会活动中自然地或有意识地发生的,是现实的社会关系;另一方面,人的现实社会关系是随着人的现实社会活动不断变化的,是敞开的、历史的。

西方传统哲学由于不懂得真正的“革命的”实践的意义,总企图把人的本质“还原”为某种“本体”;人的本质就被“还原”为只具有单一性的抽象概念,失去了其丰富性,成为虚幻的本质。马克思在实践中把人的本质理解为具有现实性的“社会关系的总和”,人的本质不再是某种“抽象性”的实现,人不再是孤立的存在而是处在社会关系中的存在。不同的人从事着不同的实践活动,扮演着不同的社会角色,拥有不同的本质;人们在不同的实践活动中发生着不同的社会关系——经济的、政治的、道德的、思想的,不同的社会关系决定了人们不同的社会地位、生活方式、价值观念等,从而使人成为具有丰富性和差异性的个人。人的现实本质不是“单个人所固有的抽象物”,而是丰富的社会关系的总和。

西方传统哲学企图寻找某种恒定的“唯一者”,并从这种唯一者出发来审视人的本质,人的本质因此被看作既成性的、永恒性的存在。与此不同,马克思把现实的人看作实际从事实践活动的关系中的个人,随着实践活动的变化,在实践活动中发生的社会关系也在变化,作为在实践活动中发生的社会关系总和的人的现实本质也处在变化之中,成为生成性的、历史性的存在。马克思认为,虽然人们不能自由地选择某一社会形式,但是“这并不是说,他们永远不会放弃他们在其中获得一定生产力的那种社会形式。恰恰相反。为了不致丧失已经取得的成果,为了不致失掉文明的果实,人们在他们的交往方式不再适合于既得的生产力时,就不得不改变他们继承下来的一切社会形式”。1因此,随着生产力的发展,生产关系以及建立在其上的各种社会关系或迟或早都会发生改变;随着社会关系的改变,人的本质的现实内容也必然会随之发生改变。

马克思提出人的现实本质的论断,意在说明人的现实本质是在实践活动中形成的具有丰富内容的,人的现实本质决定人永远是处在自我创生过程中的个人,人的历史就是人不断创生自己的历史。

        (三)人的需要本质

“人的需要即人的本质”,被看作马克思关于人的本质的又一命题。理解这一命题需要把握几个层次的问题。

第一,人的需要既是又不是想象的头脑的产物。人的需要是人存在的某种缺乏和不平衡状态,这种需要是具体的,因人而异。它不会因头脑的想象或想象的头脑而发生任何改变,因此,它不是想象的头脑的产物。人的需要只有被意识到,成为“人”的某种需要的自觉,才是真实的人的需要。自觉的需要总是以欲望、动机、目的等主观形式表现出来,因此,它又是想象的头脑的产物。

第二,人的需要是与实践直接相关的。首先,人的需要是在实践中产生的。人的需要要真正成为人的需要,必须是人自觉的需要,这种需要的自觉只能在实践中产生。当实践不能满足人的需要时,人才会意识到自己的需要与满足自己需要的实际状况原来不是一个东西,才有了对需要本身的自觉,这时的人的需要才是真正的人的需要。其次,人的需要是在实践中满足的。人的需要只有成为自觉的欲望,只有转化成实践的动机和目的,并通过实践把这些动机和目的变成现实,才能得到满足。因此,实践不仅是人的需要成为人的需要的活动,而且也是满足人的需要的活动。再次,人的需要是在实践中发展的。人的需要是有层次的,至少可分为生存需要和发展需要两个层次。生存需要是人最基本的需要,当这种需要得到满足后,人就会产生发展需要。生存需要和发展需要也是有层次的,因此,人的需要是呈层级结构的;一种需要得到满足,新的需要就会产生,人始终是在需要和实践的矛盾运动中发展的。人的需要只有在实践中才能得到合理的解释。

第三,人的需要是一种社会性需要,需要的社会性取决于实践的社会性。人的需要和动物的需要是有本质区别的。首先,动物的需要是本能的,人的需要是自觉的。动物的需要只是在肉体存在促使下的本能反应,因此只是被看作“需要”;人的需要是在实践中自觉到的,是真正的需要。其次,动物只有生存需要,“人”还有发展需要。动物只有肉体存在的需要即生存需要,而且这种生存需要还是本能的;“人”不仅有生存需要,还有发展需要,而且这些需要都是自觉的需要。马克思认为,“动物只是在直接的肉体需要的支配下生产,而人甚至不受肉体需要的支配也进行生产,并且只有不受这种需要的支配时才进行真正的生产”。2再次,动物的需要是个体性的或群体性的,人的需要是社会性的。动物的需要作为生存需要,更多的是个体性的,也有群体性的,群体性的需要只是种群竞争的生存需要;人的需要,无论生存需要还是发展需要,都是社会性的,因为人的需要是自觉的需要,他意识到這种需要的满足和发展只能依靠社会的力量,个人需要只有转化为社会需要才能得到保障。动物的需要是靠本能活动满足的,而人的需要靠实践活动满足的。动物的需要的满足,可能靠个体也可能靠群体,但满足需要的活动是本能的、无意识的;人的需要的满足,实际上只能靠社会化的劳动、靠实践活动,满足需要的活动是自觉的、能动的。人的实践活动是社会活动,是在一定的社会关系中进行的,实践的社会性决定人的需要更多地体现为相互之间的社会需要,即便是个人需要也有赖于社会实践来满足。诚如马克思所言,“一切人类生存的第一个前提,也就是一切历史的第一个前提,这个前提是:人们为了能够‘创造历史,必须能够生活。但是为了生活,首先就需要吃喝住穿以及其他一些东西。因此第一个历史活动就是生产满足这些需要的资料,即生产物质生活本身”。1生产物质生产的社会性决定人的生活需要的社会性。

第四,人在自己需要不断满足的过程中创生自己的本质。人的需要是自觉的需要,实践中的人不仅能够自觉到自己需要什么,而且能够自觉到如何满足自己的需要,也就是说,人的需要在实践中体现为有意识的需求,这种需要引发了有目的的实践活动即按自己对需要的自觉来满足需要的活动。人的活动更多地不受直接的肉体需要的支配,表现为一种自由活动,即按照自己的目的去改变对象世界,把对象世界变为“属人的世界”,把“理想的现实”转化为“现实的现实”,从而满足自己的自觉需要。“人”的“已经得到满足的第一个需要本身、满足需要的活动和已经获得的为满足需要而用的工具又引起新的需要,而这种新的需要的产生”2还需要新的生产来满足。人正是在这种需要和实践的矛盾运动中不断地创生自己的本质、超越自己的本质、完善自己的本质。正是在这个意义上,马克思才说:“他们的需要即他们的本性。”

总之,无论“人的类本质”“人的现实本质”还是“人的需要本质”都是马克思置于实践中对人的本质的内在说明,在实践中它们表现为人的本质的有机内容。把“人的本质”置于实践中,马克思旨在说明它不是既成的、给定的,而是在实践中不断创生的,因此,人的一生就是不断创生自己本质的一生,他的无限可能性取决于他的实践本身的无限可能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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