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克思人学语境中的成人教育研究
2019-08-27杜珉璐
杜珉璐
【摘 要】在马克思科学语境中,成人教育思想镶嵌于马克思人学理论的科学大厦中,而个人自由全面发展是马克思人学理论的核心命题与终极关怀,也是马克思有关成人教育的思想基础与价值原点。在马克思人学语境中,马克思以“综合技术教育”指称“成人教育”,并认为它是在现存条件下促进个人自由全面发展的实施方案,与此同时,马克思又强调个人的自由全面发展只有在共产主义社会中才能最终完成。
【关键词】成人教育;马克思人学理论;人的自由全面发展
【中图分类号】G720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1-8794(2019)07-0090-04
【收稿日期】2019-04-24
【作者简介】杜珉璐(1990—),女,哈尔滨人,博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为马克思主义成人教育及福利。
习近平总书记在党的十九大报告中强调:“办好继续教育,加快建设学习型社会,大力提高国民素质。”[1]可见,进入新时代的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在不断满足人民日益增长的美好生活需要的进程中同样没有忽视当代中国成人教育的发展问题。然而要更好地实现广大成年学子的教育梦想,成人教育就必须突破自身健康发展所面临的困境,而这些困境最为外在的表征便是在核心概念使用方面所呈现出的“某种混乱”,比如以“继续教育”意指“成人教育”便是一例,当然这里并不是说“继续教育”与“成人教育”这两个重要概念在其内涵与外延上可以互相重叠,而只是意在指出当代中国亟需摆脱成人教育健康发展的自我困境。不过在这里我们无意于过分纠缠“成人教育”的内涵与外延,正如有学者指出的那样,在国际学界迄今未能就如何界定“成人教育”达成共识的学术氛围下,“与其简单重复各家定义,或变换辞句或独出心裁下一个新的定义”,[2]还不如直接面对“成人教育”的真实所指,并积极寻求新的思想资源(如马克思人学理论)来为当代中国成人教育的健康发展不断注入新的思想活水。
一、个人自由全面发展:马克思人学理论的核心命题 众所周知,现代意义上的“成人教育”一词是英国教育家波尔于1915年在《成人教育学校的起源与发展》中首次使用的,而此时马克思已经过世多年,似乎他不可能就成人教育问题发表任何学术言论或对其展开原创性的思想研究了。不过,若是不囿于名词之争而深入思想实质的话,那么我们不难在马克思主义经典作家的理论著述中捕捉到至今不失其重要参考价值的、极其丰富的成人教育思想,而且更为重要的是,马克思是将其成人教育思想镶嵌在马克思人学理论大厦的宏伟架构中,因而自成体系,至今春意盎然。
为了更深刻领会马克思人学理论语境中的成人教育思想,我们有必要在此简要还原马克思的理论逻辑与致思路径。我们知道,任何真正有价值的哲學思想都不是无源之水、无本之木,都是有着其最为深厚肥沃的思想土壤的,当然马克思的光辉思想也概莫能外。不过,以往学界在考察马克思早年哲学探索与思想实践时,却把思想触角和理论视野过多地锁定在黑格尔和费尔巴哈身上,因而满足甚至陶醉于“合理内核”与“基本立场”的传统阐释范式。坦率而言,这种用粗线条勾勒出的早年马克思的思想活水,尽管在理论阐释方向上无可指摘,但却不能逼真地描画出马克思早年哲学探索与思想实践的内在肌理,其中最为明显的就是忽略了法国唯物主义和英法空想社会主义对马克思的深刻影响,而这一点在考察马克思人学理论语境中的成人教育思想时显得尤为重要。这里不妨撮其要者而简述之。法国唯物主义者孔狄亚克曾认为:“人的全部发展都取决于教育和外部环境。”在此基础上,另一位唯物主义者爱尔维修则对“教育”一词作出了不乏原创性与启迪性的界说:“教育不仅是通常所谓的教育,而且是个人的一切生活条件的总和。”[3]换言之,“教育”成了个人所处环境的总别名,而所有这些思想在空想社会主义者欧文那里得以系统化表述:“人类在过去、现在和未来,都始终是他们出生以前和降生以后的周围环境的产物。”[4]在欧文这里,人是环境和教育的产物的观点昭然若揭。毫无疑问,这一观点对身处哲学探索中的马克思产生了深刻影响,当然,这种影响是在一分为二的科学辩证法视野中逐步展开的。马克思一方面肯定了“关于经验、习惯、教育的万能”以及“关于外部环境对人的影响”等这些“唯物主义学说同共产主义和社会主义之间有着必然的联系”,[5]因而具有合理的思想酵母;另一方面又深刻批判了蕴含于其中的那种形而上学的思维方法与理论观点的机械直观性。因为在马克思看来,这种认为人是环境和教育的产物的观点,其理论逻辑必然是“认为改变了的人是另一种环境和改变了的教育的产物”,而这是极其错误的,因为“它忘记了,环境正是由人来改变的,而教育者本人一定是受教育的”。[6]换言之,这种观点的根本错误不仅在于它放弃了作为主体的人改造自然、社会的天然权利,更在于它把原本统一的社会整体划分为上下两层:教育者与受教育者,因而在人际关系的起点上为人与人之间的平等发展留下了不可逾越的鸿沟。
马克思正是在批判继承前人有益思想成果的基础上并广泛汲取当时先进的哲学理论,以敏锐的学术思辨力将之融会贯通,最终形成了自己关于人的本质的著名观点,即人的本质在其现实性上“是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和”。[7]不难看出,马克思的这一观点有着法国唯物主义和英法空想社会主义的某种理论痕迹,但究其实质则大异其趣。大体而言,其相异之点有二:其一,与“人是环境和教育的产物”中的“人”更多地在抽象意义上谈论不同,马克思在这里论及的“人”是指在现实生活中真实存在着的活生生的有血有肉的“个人”,是“在一定历史条件和关系中的个人,而不是思想家们所理解的‘纯粹的个人”,[8]因而由这些“个人”所组成的“社会关系”是“他们的现实生活过程的关系”。[9]其二,与“人是环境和教育的产物”中的“环境和教育”更多地表现为某种一成不变的冷冰冰的客体不同,马克思在这里谈及的“社会”则更强调其“生成论”的特质,认为“社会是人同自然界的完成了的本质的统一”,“正像社会本身生产作为人的人一样,社会也是由人生产的”,[10]换言之,“社会”、“社会关系”是在真实存在着的人与自然以及人与人之间的交互作用之下不断生成的,因而每一个体都对其呈现形态具有某种主动性。由此可见,马克思这一观点的教育学意蕴在于他把对人的本质的理解重心从某种虚幻的抽象物上拉回到了具有真实内容的人类社会之中,而盘结在人类社会这一有机体身上的各种“社会关系的总和”则具有极强的重组性和可塑性,从而为人的后天发展留下了无比宽广的教育空间,因而在某种意义上可以说马克思的这一观点蕴涵了教育(当然包括成人教育)形塑人的本质的重要思想。
既然教育具有形塑人的本质的重要功能,那么怎样的教育才是符合人类本性的内在要求的呢?在马克思看来,人类社会存在三大社会形态,分别是基于血缘和地缘而组成的早期社会;基于“物的依赖性为基础的人的独立性”而组成的社会;基于人的自由全面发展而组成的未来社会。[11]不难发现,马克思在这里划分社会形态所依据的标准是人的独立性程度。三大社会形态,自古而今以至于將来,人的独立性不断增强,正因为如此,马克思才会有如下观点:“我们越往前追溯历史,个人,从而也是进行生产的个人,就越表现为不独立,从属于一个较大的整体。”[12]这里所谓人的独立性,在马克思的语境中,是指个人因潜存于自身内的各种能力或禀赋得以充分开发而呈现出的某种全面性,并依据这种全面性使其具备一种不依赖于他人或其他社会群体而独立自为的能力。换言之,具有较强独立性的个人就是自由全面发展的个人。而个人的自由全面发展,在根本上是指那种“作为目的本身的人类能力的发展”,[13]换言之,这种发展彻底挣脱了一切外在目的的被迫驱使,因而,完全基于自身自由发展的目的本身。而没有这种发展,人类就无法实现从“必然王国”向“自由王国”的历史性飞跃。总之,在回答怎样的教育才是符合人类本性的内在要求这一问题上,马克思以保障和促进个人的自由全面发展作为回答,即值得人类不懈追求的应该是那种能够激发个人潜能、挖掘个人可能性、促进个人全面发展的教育。
二、综合技术教育:马克思人学理论中成人教育的实施方案 既然马克思人学理论的核心命题是保障和促进个人的自由全面发展,那么,在马克思人学语境中又是如何加以保障和促进个人的自由全面发展的呢?我们认为,要真正科学回答这一关键问题,就必须首先回答如下问题:在马克思人学理论的伟大建构者所处的那个特殊时代,是什么(因素或势力等)在现实地损害和阻碍着个人的自由全面发展呢?
大体而言,在马克思看来,在其置身其间的那个资本主义快速发展而工人运动又不断高涨的多事之秋,损害和阻碍个人自由全面发展的现实因素主要有二:其一,资产阶级虚幻意识形态主导下的现行教育思想和教育制度;其二,资本主义私有制主导下的那种劳动分工所必然造成的人的异化以及人的片面发展。分而言之,任何时代的统治思想都是统治阶级的思想,这是历史唯物主义颠扑不破的历史铁律,而在资本主义时代更是如此,作为统治阶级的资产阶级出于自身狭隘的阶级私利,在教育制度的顶层设计和教学方案的实施过程中只以传授“合乎工人自身利益的那么一点点”[14]为尺度,因为其目的只是在于“把人训练成机器”,以便更疯狂更廉价地榨取工人身上的剩余价值,从而不断巩固其罪恶的阶级统治。对此,马克思的方案很简单:“要使教育摆脱统治阶级的影响。”[15]更为关键的还在于,由于资本主义私有制的普遍存在,这就在经济根源上确保了“阶级的个人”即片面的个人能够从不平等的社会关系的土壤上源源不断地再生产出来,而这种“阶级的个人”所从事的这种劳动虽然为统治阶级“生产了智慧,但是给工人生产了愚钝和痴呆”。[16]显然“愚钝和痴呆”的工人离个人的自由全面发展不下万里!对此,马克思的方案也很简单:“归根到底都要取决于分工的消灭。”[17]当然马克思这里要消灭的只是那种被迫的分工而非出于自愿的分工。
如上所述,要保障和促进个人的自由全面发展,就必须在现实的教育实践中,既要摆脱统治阶级对教育实践的意识形态的肆意歪曲,又要消灭那种源于生存需要而被迫从事的劳动分工。而问题在于如何才能将保障和促进个人自由全面发展的这两条黄金原则具体化为可操作性的教育方案呢?对此我们不会忘记马克思的如下教诲:“从工厂制度中萌发出了未来教育的幼芽,未来教育……就是生产劳动同智育和体育相结合,它不仅是提高社会生产的一种方法,而且是造就全面发展的人的唯一方法。”[18]可见,在马克思人学语境中,只有那种把生产劳动与智育和体育相结合的教育方案,才是保障和促进个人自由全面发展的理想教育类型,而这种特殊的教育类型以马克思人学理论的专门术语表述则是“综合技术教育”,在某种意义上也即马克思人学语境中的“成人教育”。
在马克思看来,自由全面发展的个人是处于一定历史发展阶段上的个人,因而不是自然的产物而是由历史逐步生成的。这种历史的生成作用在很大程度上依赖于教育培训的促进作用。如上所述,马克思以“综合技术教育”指称“成人教育”。那么,这种综合培训教育应包括哪些必不可少的教育内容呢?关于这一点,马克思强调应特别包括以下三项内容:智育、体育和技术教育,并认为“把有报酬的生产劳动、智育、体育和综合技术教育结合起来”,不仅从根本上可以“弥补分工所造成的缺陷”,而且经过这种综合培训还可以“用那种把不同社会职能当做相互交替的活动方式的全面发展的个人,来代替只是承担一种社会局部职能的局部个人”,从而把“工人阶级提高到比贵族和资产阶级高得多的水平”。[19]这便是在马克思人学语境中展开的这种综合技术教育所要达到的最终目标。通过分析这一目标,我们可以有以下三点认识:其一,综合技术教育要提高工人的本职工作能力;其二,综合技术教育要广泛培养工人从事其他工种的能力;其三,综合技术教育要使工人具备自由切换职业选择的能力以确保其“能够根据社会需要或者自己的爱好,轮流从一个生产部门转到另一个生产部门”,[20]从而最大限度促进其个性全面发展。总之,马克思所主张的综合技术教育仍然落脚于个人的自由全面发展,而这种个人的全面发展最为关键的就在于“能力的发展要达到一定的程度和全面性”,[21]所谓“一定的程度和全面性”就是指具备展开不同职业生涯的能力,换言之,就是具备全方面的综合素质。
以上便是马克思人学语境中成人教育实施方案的大略,其思想精髓在于成人教育要同普通教育一道担负起促进个人自由全面发展的教育使命。这一重要教育原则启示我们,新时代中国要办好成人教育就必须把成人教育由一种职业教育、补偿教育发展为一种能力教育、素质教育,不断推进继续教育,着力在全社会提倡一种生命不息、教育不止的终身教育理念。
三、共产主义:马克思人学理论中成人教育的最终完成 如前所述,个人的自由全面发展是马克思人学理论的核心命题,也是马克思主张在工人阶级中进行综合技术教育的价值原点,但作为思想深邃而又心忧苍生的理论家与实践者,马克思深邃的理论目光决不会止步于此。事实上,在科学建构人学理论的艰辛过程中,径直把保障和促进个人自由全面发展的成人教育整合进攸关人类真正解放的共產主义社会中,并认为只有这一社会才是“个人的独创的和自由的发展不再是一句空话的唯一的社会”。正因为如此马克思才把共产主义社会本身视做“个人自由发展的共同条件”,也只有具备这种条件,“(异化——引者注)关系对个人的独立化、个性对偶然性的屈从、个人的私人关系对共同的阶级关系的屈从等等”[22]才会消失,个人也才会获得个性全面发展的历史契机。那么,在共产主义社会中那些得到自由全面发展的个人又是一种怎样的状态呢?对此马克思有着极其生动活泼的诗意憧憬:“任何人都没有特定的活动范围,每个人都可以在任何部门内发展,社会调节着整个生产,因而使我有可能随我自己的心愿今天干这事,明天干那事,上午打猎,下午捕鱼,傍晚从事畜牧,晚饭后从事批判,但并不因此就使我成为一个猎人、渔夫、牧人或批判者。”[23]也许是马克思在这里的描述过于逼真,这段对自由全面发展的个人的生活状态的憧憬常常成为居心叵测之人诟病马克思人学理论的口实,甚至诬之以某种农业社会的翻版。但实事求是地讲,马克思在这里真正的论证重心并不在于具象化共产主义社会本身,而仅仅在于着重强调那些真正接受过理想的成人教育的个人不会为自己所从事的特定职业而异化,个性的发展不会为外在的物质力量所左右,因而这种能力的全面发展成为生活的第一需要。换言之,在共产主义社会中,即在成人教育的最终完成状态下,教育的目标完全在于个性的自由全面发展,而自由全面发展个性的目的也仅仅在于使人成为人而不是成为某一类人。
如上所述,在马克思人学语境中,个人的自由全面发展只有在共产主义社会中才能最终完成,这似乎在表面上意味着当下中国的成人教育无论如何也无法实现每个人的自由全面发展,至多只能翘首期盼共产主义社会的早日到来,但这种理解是完全背离马克思主义的,正如马克思所言:“共产主义对我们说来不是应当确立的状况,不是现实应当与之相适应的理想。我们所称为共产主义的是那种消灭现存状况的现实的运动。”[24]可见在马克思看来,共产主义并不仅仅是作为一种美好的理想而高悬于彼岸世界,恰恰相反,它是必须通过实际地变革现存状况从而不断向前迈进的一种运动,因此当下中国的成人教育不仅大有作为而且充满希望。
【参考文献】
[1]习近平.决胜全面建成小康社会 夺取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伟大胜利——在中国共产党第十九次全国代表大会上的报告[M].北京:人民出版社,2017:46.
[2]张维.世界成人教育概论[M].北京:北京出版社,1990:58.
[3][5][14]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57:165—169,395.
[4]欧文选集(下)[M].北京:商务印书馆,1965:83—84.
[6][7][9][15]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12:138,135,215,417—418.
[8][17][22][23][24]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60:86,516,516,37,40.
[10][16]马克思.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M].中央编译局,编译.北京:人民出版社,2014:79,49.
[11][12][21]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0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107,25,112.
[13]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5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74:927.
[18]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3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72:530.
[19][20]高放,高哲,张书杰.马克思恩格斯要论精选(增订本)[M].北京:中央编译出版社,2016:426—427,425.
【Abstract】In the context of Marxist science, the thought of adult education is embedded in the scientific building of Marxist theory of human science, and the overall development of individual freedom is the core proposition and ultimate concern of Marxist theory of human science, as well as the ideological base and value origin of Marxist theory of adult education. In the context of Marxist humanities, Marx refers to “adult education” as “comprehensive technical education”, and believes that it is an implementation plan to promote the free and all-round development of individuals under the existing conditions. At the same time, Marx emphasizes that the free and all-round development of individuals can only be completed in the Communist society.
【Key words】adult education; Marx's theory of human science; free and all-round development of human being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