触·TOUCH
2019-08-26
五月底,一个朋友突然问我,能不能代他去看一场画展。他预订了一件作品,想让我去现场看看画,再看看画家本^,要是可以的话,就要到这个画家本人的联系方式。
我打开展讯,拉到画家的简介,从照片看,是位漂亮的年轻女孩。
去画展倒无所谓,当天我正好要去看附近另一个展,但搭话这种事,朋友无疑高估了我跟陌生人攀谈的本事。不过,最终的结果令我松了一口气一展览那天,姑娘没在现场。
就像你们也许会好奇的。半个月后,我问他,是不是喜欢上那姑娘了。
准备喜欢,他坦白。
但你不是都没见过那女孩么,喜欢她什么,为什么是这一个?对旁人而言有这些问题合情合理。但我到底没问出口。对当事人来说,它们都纯属多余吧。
我好奇的只有一个。想好第一句话说什么了吗?我问。
没有。他答得干脆。
如前所述,在搭话这件事上,我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但我也绝不是那种在朋友需要帮忙时无动于衷的人。作为参考我贡献了两个故事给朋友,他们都是前人宝贵的经验。
这就是塞林格的《破碎故事之》(以下简称“破”)和村上春树的《遇到百分之百的女孩》(以下简称“遇”)。“男孩遇上女孩”这类故事,许多小说家都写过,但这两个短篇,长久地结伴停留在我的脑海里。
故事都始于清晨。《遇》中的“我”为了喝打折咖啡从原宿街头由西往东走《破》中的“霍根施拉格”则搭乘第三大道的公车去上班。
然后,他们都遇到了一见钟情的女孩。
在这里,略有不同的是,“我”所遇到的女孩,可以说平平无奇,“女孩算不得怎么漂亮,并无吸引人之处,衣着也不出众,脑后的头发执着地带有睡觉挤压的痕迹。”
霍根施拉格遇到的莱斯特小姐,则可{胃万里挑一,美得像是画里的人,尤其是当她张着嘴、双唇微启,在巴士上读车壁化妆品广告的那一小会简直是曼哈顿最有杀伤力的女人。
总的来说,只是日常里偶然的相遇罢了。但“我”感到“胸口如发生地鸣一般的震颤,口中如沙漠干得沙沙作响”;霍根施拉格更是“如死蟹一只”,因为“俯瞰着雪莉.莱斯特却不能俯身轻吻她微启的双唇”而感到“难以言传的痛苦”。
他们想了好几种搭讪方式,比如故意问路,假装认错人,可是很快就发现又刻意又傻气,一一否决。
霍根施拉格的沙盘推演尤其大胆——他抢了姑娘的钱包,借庭审的机会得到了姑娘“神圣的地址”,接着,他在狱中给姑娘写信告白,女孩收到信后觉得“也算是一种可爱”,回了一封,但之后便再不搭理。随后,备受煎熬的霍根施拉格卷入一起越狱行动,被狙击手一枪打死。
在如何搭活这个难题面前,“我”和霍根施拉格绞尽脑汁,最后,他们不约而同想到的解决办法,都是讲一个故事。
“我”的版本是:很久以前,有一对百分之百契合的恋人,百分之百需求对方,百分之百被对方需求,但为了验证这种梦幻般的奇迹关系,他们决定分开试试,看重逢时是否心境如故。不料,此后他们双双染上恶性流感,记忆全失。十多年后,两人再次相逢。“失却的记忆的微光刹那问照亮两颗心,胸口陡然悸颤。”那一刻,两个人再次得知,对方是自己百分之百的男孩/女孩。
至于霍根施拉格的故事,则包含一大段耳熟能详的经典情话——
“爱你是我唯一重要的事,莱斯特小姐。有人认为爱是性,是婚姻,是清晨六点的吻,是一堆孩子,也许真是这样的,莱斯特小姐。但你知道我怎么想吗?我觉得爱是想触碰又收回手。(Ithinkloveis a touchandyetnot a touch)”
甜蜜吗,甜蜜。故事若在这里结束,皆大欢喜,但也无聊。事实上,“我”并没有得到机会把故事跟女孩说一遍,霍根施拉格的信件也停留在想象之中——
然而两人记忆的烛光委实过于微弱,结果连句话也没说便擦身而过,径直消失在人群中。
你不觉得这是个令人感伤的故事么?
是的,我本该这样向她搭话。
——《遇到百分之百的女孩》
但贾斯汀·霍根施拉格永远不可能认识雪莉.莱斯特了。她在56号街下了车,而他在31号街下车。那天晚上,雪莉·莱斯特和霍华德·劳伦斯一起去看电影,她很爱他。霍华德觉得雪莉是个讨人喜欢的姑娘,但仅此而已。同晚,贾斯汀·霍根施拉格宅在家里,收聽力士香皂播送的广播剧。他整晚都在想雪莉,第二天接着想,之后的整个月都频繁地想起她。突然,他被介绍给了多丽丝.希尔曼,这个女人已经开始担心自己要嫁不出去了。但在贾斯汀·霍根施拉格了解到这点之前,多丽丝.希尔曼和其他事情让他把雪莉·莱斯特抛之脑后。而雪莉·莱斯特,以及对她的念想,全都无影无踪了。
——《破碎故事之心》
情话固然动人,但我更中意这些不无遗憾的结尾。我想,正是它坚实地支撑起了想象的浪漫。
有趣的是,《破》写于1941年,《遇》写于1981年,相隔四十年,却在隋节、结构、立意上遥相呼应,仿佛心意相通的一对。
又一个40年将要过去了,我这位朋友的故事又将如何呢?起码,他用不着蹲大牢才能拿到女孩的微信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