癫狂中的沉思

电影《夏洛特烦恼》是小成本制作，却收获了高达14亿的票房。作为一部商业电影，它体现了娱乐至死的文化精神，大量“抖包袱”，也不乏异想天开的恶搞，但它绝不是一根由笑料糅成的麻花，它通俗但不低俗，除了“魔幻”，亦有“现实”，在欢笑背后，它以克制取代卖弄，引发人们的深思。

主角夏洛以丑角形象出现。参加同学的婚礼，他打肿脸充胖子，开着借来的豪车不停地绕着圈，同学们出现才缓缓停下，但下一秒衣服被车门夹住，形象尽失;挪用妻子购置拖拉机的钱买了一套“鸡毛装”，自以为器宇轩昂，却跟婚礼司仪撞衫;酒席上，班主任称他为“二傻子”，被袁华作诗讽刺，妻子马冬梅前来戳穿他的谎言，使他颜面扫地。夏洛最大的矛盾在于虚荣的性格和不如意的现实生活之间的矛盾，因此形成了婚礼上的冲突。“有的人缺铁，有的人缺钙，而我缺的是面子。”夏洛将面子和人体所需的微量元素相提并论，恰好反映了社会扭曲的价值观。“面子”是人的尊严，夏洛学生时代没有尊严是因为表现坏，而中年的他同样没有尊严，是因为没有权没有钱。在物欲横流的时代，金钱至上，人人崇拜权力，夏洛出丑不仅是闹剧，更是讽刺了金钱泯灭友情、爱情，小人物精神上的生存状态是高压而悲哀的。

《夏洛特烦恼》“魔幻”，是因为出现了穿越题材，夏洛在夢里回到1997年，这是典型的“黄粱一梦”式写法。夏洛遇到的矛盾无法调和，残酷的现实被撕破，困窘的局面已经没有回旋的余地，就令他“置之死地而后生”，给予他重新选择的体验。文学作品《烦恼人生》《人到中年》，电影《男人四十》等都有对中年危机的描写，夏洛梦回高中时代，是对中年压抑的逃避。夏洛这样的形象是电影为了艺术效果对人物进行的夸张变形，也是藉着夏洛对大部分中年男性的性格缺陷进行概括，“夏洛”不是个体，而是群体。夏洛的人生价值从未得到认可，学生时代，他是“全校公认的笑话”;妻子抱怨他“从毕业到现在没挣过一分钱，四肢都快躺退化了”;夏洛说自己“从来没做成过一件事，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窝囊废”是外界和夏洛自己的评价，类似于现今网络上的“屌丝文化”，把自嘲当作保护色，降低对生活的期望来缓解巨大的社会压力。校花秋雅嫁给一个有钱的老头子，是“屌丝文化”的潜在暗示，讽刺拜金的择偶倾向，校花和老头子的搭配是对美好事物的毁灭，满足了失意中年人自我安慰的心态。夏洛的自我认识是有偏差的，他以金钱、美人作为判断自我价值的依据，却忽略了妻子马冬梅对他的真情。

《夏洛特烦恼》另一个冲突发生在夏洛高中的课室里。《夏洛特烦恼》可以被称作“青春怀旧”电影，充满了集体回忆，全电影贯穿了多首上世纪的流行歌曲，夏洛的房间贴满了张国荣等巨星的海报，学生最爱的去处是路边的游戏机室，看春晚是老百姓大年三十的首选节目……但是，夏洛的青春时代只剩下难堪的回忆，他是边缘人物，他的青春并不值得怀念，颠覆了怀旧的情结。夏洛的经历抨击了简单粗暴的教育方法和不称职的教育者，代表人物是夏洛的班主任王老师。王老师唯分数论，势利眼，他强迫夏洛当众读情书，讽刺夏洛母亲再嫁，用“大傻子、二傻子”给学生排名。老师对夏洛这种差生本不抱任何期望，但夏洛登上了春晚舞台，就变成了老师的得意门生，学校为他悬挂横幅，使他的画像与爱因斯坦、牛顿并列。同学袁华是区长的儿子，他的一篇《我的区长父亲》获得了全区作文比赛一等奖，这是影片最为讽刺的一个情节，物质、权力入侵本应纯净的校园，夏洛的失败早已埋下伏笔，他与他人的起跑线本不是同一水平上的。得到机会回到过去，夏洛做了一系列荒唐的事情作为对过去的反叛：殴打侮辱自己的老师，在课室纵火，强吻自己喜欢的女孩，跳楼。夏洛疯狂的行径能令观众产生情感上的共鸣：我们是否同为这种教育的受害者？又是否有勇气进行反抗？

本影片没有绝对的正面人物，也没有绝对的反面人物。王老师粗暴市侩，但是他身怀一身好功夫，被学生作弄时，却坚决不还手;碰见夏洛和马冬梅被小混混欺负时，他挺身而出;发现夏洛有唱歌才能，他为夏洛报名了歌唱比赛，他也有爱护学生的一面。袁华虚伪、自私，但始终不失善良。马冬梅为救夏洛和流氓钻小树林，袁华极力阻止，甚至愿意换自己和陈凯钻小树林，多年后向夏洛讲述此事，他依然流下眼泪。《夏洛特烦恼》改编自话剧，风格外放，秋雅袁华每次相会时，都会响起《一剪梅》背景音乐，两人对话夸张搞笑，有鲜明的舞台剧特点。但是，在人物的塑造上，使用了漫画化的方法，每个角色都具有复杂性，非常立体，在夸张之余，能够赋予人物生活气息，反映平凡人的烦恼与悲哀。

《夏洛特烦恼》除了否定以外，还肯定了爱和真情。夏洛的虚无感贯穿了整部影片，既有碌碌无为导致的虚无，也有理想实现后的虚无：害怕自己再也无法创作;妻子秋雅出轨，并不是真爱自己;身边没有一个真正的朋友。夏洛没有了物质上的烦忧，却依然消极无力，说明金钱并不是人生的终极目标。战胜这种虚无感的方法是什么呢？是爱。夏洛回到过去，发现母亲还在人世，痛哭流涕，他学会了珍惜母爱，学会了关心母亲的健康，每天给予她拥抱。夏洛如愿摆脱了妻子，最后却发现，只有马冬梅愿意不顾一切地保护他。夏洛拥有了一切，反而羡慕起娶了冬梅的“大傻子”：“我把一切都给你，能不能把冬梅还给我？”“家是不分大小的”，爱同样也是不分轰烈与平凡的，夏洛享尽荣华，最怀念的只是马冬梅亲手做的茴香打卤面。电影尾声，夏洛临终躺在医院的病床上，相信观众们再也不会捧腹大笑了，为马冬梅和夏洛的爱情，也为夏洛的幡然醒悟：当我们意识到什么才是生命中最重要的东西时，还有没有时间去把握？

与“无厘头”喜剧忘却自我，拒绝理性的风格不同，《夏洛特烦恼》在情绪的大起大落之后，收束了情感，为观众留下理性思考的余地。《夏洛特烦恼》作为一部喜剧电影，实现了它的基本功能，使观众发笑，得以宣泄自己的情绪，同时，它对社会热点问题进行讨论，批判了错误的价值观，也许这正是它广受欢迎的原因。

作者简介：邱嘉仪（1998.08-）女，广东省广州市人，广州市番禺区华南师范大学，汉语言文学（师范）专业，本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