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能闻到我现在闻的味道
2019-08-26文|刘琳
文 | 刘 琳
图 | 花 时
1
“那么，你想去我家里玩一会儿吗？”梦里出现的小女孩这么问。
这个地方很奇怪。地面是暗沉的灰颜色，天空却是鲜亮的蓝。路边散落着金色红色白色的东西，仔细看去，那是低矮的植物花朵。
冬冬只在影像资料室见过那么空旷的地方，她长到12 岁，在周围看见的都是挤挤挨挨的银色建筑物，抬头是巨大的光幕，它在夜晚会投影出宽阔的银河来。
“你住在哪里呢？”冬冬问那个小女孩。
小女孩指了指不远处的黄色小房子。
它像自己三岁时候，奶奶教在微型光幕上画的东西。当时自己问这是什么，奶奶说是“家”。可是自己的家并不是这个样子，在公元2079年，除了影像资料室，哪里也看不到这样的房子。
“你家在哪里？”小女孩问。
“它不在这个地方。”冬冬想了想，“它离这里很远很远。”
小女孩说：“你是城里人。”然后脸上就露出羡慕的表情：“你们那里有很多高房子吗？你们那里的人不要种田吗？”
冬冬不知道什么是种田，但是她不用种田。于是她说：“是的。”
小女孩说：“你们那里的人听说能坐铁皮车，在路上又快又稳。”
“我们没有路。”冬冬说，“我们用传送台。按一个按钮，就到了地方。”
“那你们送信也很快吧！想和谁说话，就能和谁说话。”那个小女孩脸上露出憧憬的表情，“衣服，被子，要送到谁的手里，也很快。”
“对的。”冬冬有些不好意思。对面的小女孩羡慕得好像眼睛都要冒光了，但是她不理解，那些事情只是日常生活的一部分而已。
“你想看看吗？”冬冬问，“我们那儿。”
这句话刚问完，冬冬醒了。
2
第二天的梦里，小女孩来到了冬冬的家。
窗外本来应该显示银河的巨型光幕上映照着紫色的字符，偶尔滑过银色的信息流。信息错乱引起的风暴最近更频繁了，小女孩呆呆地望着那块光幕，半晌才回过神来，轻声说：“这里的天上好漂亮。”
冬冬笑嘻嘻的，带着小女孩去重力训练室和影像资料室参观。因为风暴，这些东西都没办法启动，于是冬冬带小女孩去楼顶看混乱成一片的光幕。
“真好。”小女孩说。在透明的传送台里，冬冬知道了小女孩叫小越。
冬冬不知怎么，看小越露出羡慕的表情，有些得意扬扬了。
“我们以后要去宇宙探险的。”冬冬希望小越可以理解她在说什么，“就是去天上，找一个适合我们住的地方。”
“你以后就要住在天上了吗？”小越有些迷惑，“可天上是神仙住的地方，我们是人，天上能住下那么多神仙和人吗？”
“天上没有神仙。”冬冬想要跟小越解释星球和宇宙，但是那要说的也太多了，她一时间说不清楚，只能简单回答，“就算有，我们也会离神仙很远，去很远很远的天上。”
“这是我们所有人类的梦想。”冬冬说，“梦想就是以后想要去做什么，你有什么梦想吗？”
“有的。”小越一个字一个字慢慢说，“我们那里的人，每个人梦想都不一样，有人想买牛、种田，有些人想种果树……我要出去，到镇上去，到城里去。我不要只知道种田，我要赚钱，在村里盖很多大房子，像你在的地方一样。”
她看着冬冬的眼睛，忍不住问：“要是你到了很远很远的天上，你还能梦见我吗？我还能梦见你吗？”
“……”冬冬一时间有些茫然。她只和小越相处了那么一会儿，却那么喜欢她。如果长大以后去太空探险了，她会再也梦不到小越了吧？
“我把这个给你。”小越往冬冬手里放了一个黑乎乎的小东西。
“这是迎春花的种子，很容易养的。要是以后梦不到我，你就会忘记我，但是看见它开的花，你就会想起我来了。”
冬冬攥住手里的种子，它硬硬的，小小的，明明知道梦里的东西是假的，醒来就会全部消失，冬冬还是把它握得很紧。
醒来的时候，冬冬看着手心里那颗黑乎乎的小东西，惊奇地张大了嘴。
3
第三天的梦里，冬冬看见小越坐在土墙上咬着一个正在冒烟的圆疙瘩。
“我在吃早饭呢。”小越笑冬冬，“你们城里人不吃早饭吗？”
饭是个太遥远的词了，冬冬思考了很久才知道她在做什么，她说：“我们什么都不吃。”
“可是，阿爸说老不吃东西会得病。”
“我们从小就有注射疫苗，不用吃东西，也不用呼吸。”冬冬有些出神地看着土墙顶端一串一串的黄色报春花，想了想又说：“这样就能节省好多资源了。”
“那你们有点儿可怜。”
冬冬第一次听见她表达羡慕以外的话，顿时瞪大了眼睛：“为什么？”
“你们没有办法尝到烧猪肉的味道，它配饭真是香死人。你们也不能吃烤白薯，它又暖和又甜，你们知道什么是甜吗？就是一种很舒服的，让人想笑的味道。”
“你们也闻不到各种气味，百合花的香，早上树林里面湿淋淋、凉丝丝的甜味。这个甜味和烤白薯的甜味不一样……我不知道怎么讲了，你没有闻过，真的非常可怜。”
“我长大了，可以去气味储存室……那里存了你说过的味道。”
“肯定是不一样的，所有气味都是不一样的。我在镇里闻到的百合花味，和我在村里闻到的也不一样，你不能闻到我现在闻到的味道。我在闻到这个味道的时候，我可以看到百合花，可以摸到它，你可以吗？”
“我们有全息投影技术，可以做到最好最好。”冬冬有点儿不服气了。
“……”小越沉默了一会儿，才犹豫不决道，“或许你们真的可以吧……但是我还是觉得，我现在的地方更好。”
她看着冬冬的脸，语气又坚定了：“而且，你也是这么觉得的。”
冬冬知道她说对了。人们要去宇宙，其实是因为环境变得再也不适合人类生存。
地球上的海洋都干枯了，巨大的光幕之外就是无尽的沙漠。狂风吹着沙子打在光幕上，造成越来越多混乱的信息风暴，连城市也快不适合人类继续住了。
她怎么会不想亲眼看看投影室里的景象呢，那些绿色的树，黄色的花朵，蓝色的天空和白色的云，可是她从没有在现实里看过，去太空以后也不会再见了。
这么断断续续和小越说完之后，她的眼泪止不住地掉下来。
“你不要哭。”小越着急地拍她的背。
“等我长大了，我在这里盖满大房子，像你们那儿一样，但是房子中间我会种好多好多树，我会给你留很多好吃的，等我长大了，我就去很远很远的天上接你回来。你不要再哭了，好不好？”
冬冬抽泣着拼命点头。
4
那夜之后冬冬没有再梦见小越。
地球上只有沙子，冬冬把那颗种子埋在沙子里，许多年过去，那罐沙子也没有别的变化。
可能是夜里飘进来的黑色石头，冬冬想，毕竟那是梦里的东西，梦里的东西是不可能带到现实里来的。
现在她长大了，已经通过太空探险的测试，明天就要离开家乡，去往深邃的宇宙了。
半梦半醒间她听见细小的声音，却并不想睁开眼，她想认真地做一个梦，去梦一个她没有忘记的人。
那声音更大了，是放在窗台的装满沙子的小罐里传来的，如果冬冬凑过来就能看见，天幕紫色的光照在金色的沙子上，沙子中间，慢慢钻出来一个绿色的尖尖。
是迎春花的嫩芽。
它告诉整个广阔的宇宙：在这个安静的没有风的夜晚里，这个渺小的城市，城市外辽远的沙漠，沙漠上空正在旋转流动着的银河，迎来了和冬冬告别的春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