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捉时间老人

文 | （美）L. 弗兰克·鲍姆

译 | 利 枝

吉姆是牛仔的儿子，家住在亚利桑那州宽阔的平原上。打小，他爸爸就训练他用套索十分精准地套捕野马或者小公牛。一旦吉姆练出一副壮实的身板，掌握了这项技能，他就像亚利桑那州的其他小伙子一样，成为一名优秀的牛仔。

等到吉姆12 岁时，他第一次去往东部看望他的叔叔查尔斯，也就是他爸爸的兄弟。当然，吉姆随身携带着他的那副套索。他很为自己扔套索的本事感到骄傲，顺便也想在几个堂兄弟面前小露一手身为牛仔的漂亮绝活儿。

起初，城里的少年少女们兴致高涨地看着吉姆用套索套木桩和栅栏尖板条，可他们很快就厌倦了，甚至连吉姆也觉得，扔套索对于城里人来说不是一项恰当的活动。

可是有一天，肉店掌柜请吉姆骑上他家的一匹马，到乡下一个预定的牧场里，吉姆欣然同意。他一直渴望骑到马背上，回到以前手执绳索拴住猎物的日子。

他一本正经地骑着肉店掌柜的马穿过几条大街，在踏上广阔的乡间土地的那一时刻，他的内心爆发出阵阵狂喜，连忙快马加鞭，让马四蹄腾空。而他则以一名真正牛仔的姿态，骑在马上迎风奔驰。

他还想要更多的自由，索性放倒牧场的围栏，在草地上纵情撒欢。他叫着喊着，一出手就将套索抛向假想中的牛脖子。

突然，长长的套索形成一个椭圆的套圈，牢牢地套住了什么东西，在悬空三英尺的地方朝反方向绷紧绳子，差点把吉姆从马背上给拽下来。

这真是始料未及的状况，更加让人不可思议，这片草地连一个树桩都没有啊！吉姆目瞪口呆，但他分明觉得自己确实在虚空中逮到了什么东西。

这时，一个声音大叫起来：“喂，放开我，放开我！我说，你看没看见你干的好事？”

不，吉姆没看见，也不打算放他走，除非他弄清楚套圈里究竟套到了什么。于是，他耍了一个爸爸曾经教过他的老把戏，骑马绕着套圈里捉到的神秘之物跑了一圈。

离他的猎物越来越近时，他看见绳子向上盘绕，貌似什么也没套住，除了一团空气。套索的另一端本来牢牢拴在马鞍的金属环上，这时几乎卷绕了起来，受到惊吓的马打了个响鼻儿，抬腿就要离开。吉姆连忙单手拉住缰绳，沿着套索的方向平行。眨眼的工夫，就见一个老头儿被牢牢地捆绑在套圈里。

他是个光头，长长的白胡子垂到腰间，身上松松垮垮地罩着一件细麻白长袍，一手握着长柄大镰刀，另一只手臂下夹着一个沙漏。

当吉姆惊奇地瞅着他看时，这位德高望重的老人气呼呼地吼道：“嗨——还不快快把我的绳子解开！你的愚蠢已经让地球上的一切陷入停顿啦！哎哟——你还在瞅啥呢？你不知道我是谁吗？”

“不知道。”吉姆愚钝地回答。

“哼，我是时间——时间老人！现在，赶紧放我出来——如果你想让地球运转正常的话。”

“我怎么就碰巧捉到了您呢？”吉姆疑惑地问，却没有任何行动想要松开他的俘虏。

“我咋知道呢，以前我也没被谁捉住过，”时间老人咬牙切齿地数落着，“要不是你莫名其妙地甩你的套索，谁会遇到这档子倒霉事儿！”

“可我并没有看见您。”吉姆说。

“你当然看不见我，人类的肉眼怎会发现我这个隐形人哪，除非你们离我三英尺以内。而且我也时刻注意跟你们保持更远的距离，所以我才来穿越这片牧场嘛，我想应该没人经过这里。要不是你那根讨厌的套索，我绝对不会出一点差错。哎，快点儿，”他急吼吼地催促，“你快把绳子给我解开呀！”

“我为什么要这么做？”吉姆反问道。

“因为你在捉住我的那一瞬间，世间万物都停止运动了。我觉得，你并不想让一切工作和娱乐，战争和情感，痛苦和梦想，以及别的事情通通结束，对吧？自打你把我捆得像一具木乃伊，就没有一只钟表在嘀嗒嘀嗒地走时！”

吉姆哈哈大笑，看到一个白胡子老头儿从膝盖到下巴被绳圈缠绕了一圈又一圈，确实挺滑稽。

“休息对您身体有好处，”吉姆顽皮地说，“我听出来了，您的生活太忙碌了。”

“我确实忙得不可开交，”时间老人叹口气说，“这会儿，我应该赶到堪察加半岛去，万万没想到一个小屁孩把我正规的日常全给搅乱了！”

“太可惜了！”吉姆咧嘴一笑，“既然世界都停止了，您歇个一时半会儿的也没关系呀。待会儿我一放您，时间又会飞跑起来。对了，您的翅膀长在哪儿？”

“我没长翅膀，”时间老人说，“那是从没有见过我的人凭空编造出来的故事。其实，我的动作相当缓慢。”

“我懂了，您是个慢性子。”吉姆说，“您那把大镰刀是干什么用的？”

“用来收割人命的，”时间老人说，“每次我挥起镰刀，就会有人死去。”

“这么说，把您捆住，我应该获得一枚挽救生命的勋章咯，”吉姆说，“一些人会活得长一点儿。”

“但他们并不知情，”时间老人带着一抹忧伤的微笑说，“所以，赖活着对他们没好处，倒不如你马上把我放了。”

“不行，”吉姆坚持道，“我可能再没机会捉住您了，我得多绑您一会儿，好看看没有了您，地球怎么转。”

说着，他将时间老人拽到马背上，自己也一跃上马，一手拉着缰绳，一手抓住他的俘虏，就这样返城。

等他到达街上时，他的目光落到一副诡异的画面上。只见一辆轻便马车停在半道，马儿做出起跑疾驰的姿势，马头高昂，两蹄腾空，如同雕塑一般俊美，但却一动也不动；马车中的一男一女也呆呆坐着，简直比变成了石头还要呆板僵硬。

“没有了时间，他们就是这副模样！”时间老人叹息道，“你到现在还不放开我吗？”

“不。”吉姆固执地答道。

他一路前行，终于回到城中，街上所有人呆若木鸡，其站姿完全与吉姆套住时间老人的那一瞬间一模一样。吉姆停在一家销售布料的大商店门口，将马拴好后走了进去。店员们正在给布匹丈量尺寸，为面前的顾客展示花样，可是每个人似乎忽然之间都被定住了，变成了一座雕像。

面对这样触目惊心的场景，吉姆感到有一股冷气在后背上下乱窜，让他不禁打了一个寒战，他慌忙逃出了店铺。

马路边，有一位贫穷的跛脚乞丐伸出帽子要钱，身旁站着一位有钱人模样的先生，正准备将一分钱丢进乞丐的帽子里。吉姆认识这位先生，他非常有钱但却相当吝啬，于是吉姆大胆地将手伸进他的口袋里，掏出了他的钱包，里面有一块20 美元的金币。吉姆将这枚闪闪发光的金币和那一分钱调换了一下，夹进了有钱人的手指间，再把钱包放回他的口袋。

“等他醒过来，这笔慷慨赠送定会叫他大吃一惊。”吉姆暗想。

他再次上马，沿着街道前行。在经过他的朋友肉店掌柜的店铺时，他注意到有几块肉挂在外面。

“恐怕这些肉会坏掉。”吉姆自言自语。

“肉质变坏需要时间的。”时间老人慢悠悠地搭腔道。

“似乎一切都逃不出时间的掌控呀。”吉姆由衷地发出感慨。

“这话很对，但你却把世界上最重要的人物当成了囚犯，”时间老人抱怨道，“而且到现在都没有放他自由的意识。”

吉姆没答话，很快他们就来到吉姆的叔叔家，吉姆再次下马。街上的行人三五成群，全都纹丝不动。两个准备上学的堂弟刚踏出门槛，胳膊下还夹着课本和写字板。吉姆只得艰难地跳过篱笆，以免把他俩碰倒在地。

他的婶婶坐在客厅里，正读着《圣经》。时间停止的时候，她刚好在翻页。叔叔则坐在饭厅吃午饭，他张大嘴，面前举起的叉子正要往嘴里送食物，而他的眼睛则盯在旁边折叠起来的报纸上。吉姆毫不客气地拿走叔叔的馅饼，一边吃一边出了屋，朝他的囚犯走来。

“有件事我不明白。”他说。

“什么事？”时间老人问。

“为什么我能到处行走，而别人却动弹不了呢？”

“那是因为我是你的囚犯。”时间老人没好气地说，“你现在可以随心所欲，不受时间的任何限制。除非你做了让你感到遗憾的事情，你才会对时间格外小心谨慎。”

吉姆把他的馅饼皮掰下来扔向悬在半空中的一只鸟，它在时间停止的那一刻一直在振翅飞行。

“无论如何，”吉姆得意地笑道，“我将比别人更长命，没有谁能赶上我。”

“每个生命都有它寿命终了的一天。”时间老人警告说，“当你过完有限的人生时，我的镰刀就会把你收割了去。”

“我忘了您手里的镰刀了。”吉姆若有所思地说。

这时，一个恶作剧诞生在他的脑子里，他无意中想到眼下找乐趣的机会仅此一次，以后再也不会碰到。他把时间老人绑到拴马桩上以防他逃跑，然后走向街对面的街角杂货店。

就在这天早上，吉姆不小心一脚踏进了装满菜的菜筐，被杂货店老板痛斥了一番。所以，他绕到店铺后，解气地拧开了糖浆桶的龙头。

“等时间转起来，糖浆流得满地都是，杂货店就有的好看啦！”吉姆嘿嘿地窃笑。

街道不远处有一个理发店，吉姆路过时，瞥见椅子上坐着的男人是被所有男孩口中的“全市最刻薄的人”。他自然不喜欢这帮男孩，男孩们早有自知之明。此刻，理发师正停留在为这个人洗头发的动作上。吉姆连忙跑到药店，拿了一瓶胶水便匆匆返回，将胶水全都倒在这个坏家伙凌乱的头发上。

“等他醒来之后，保准让他惊掉下巴！”吉姆心想。

理发店旁边是一所学校。吉姆走进教室，发现里面只有几个小学生在听课。老师坐在讲台上，和平常一样凶巴巴地皱着眉头。

吉姆拿起一支粉笔，在黑板上刷刷刷留下一行大写的字：

“每个学生进到教室来，必须大声叫喊；他也可以把书扔到空中释放压力。校长夏普，亲笔。”

“这应该会把学校的气氛搞得热火朝天。”吉姆这个捣蛋鬼嘴里嘟囔着，看罢自己的杰作，满意离去。

街角处，警察穆利根正在和斯克拉帕小姐谈话，这位顶顶烦人的八卦精总是对她的左邻右舍说长道短。吉姆心想，这么好的整人机会怎能轻易错过哇！于是他踮起脚脱掉警察的帽子和铜扣制服，把它们穿戴在斯克拉帕小姐身上；而这位女士的羽毛丝带帽则花里胡哨地扣在了警察的头上。

场面实在太滑稽，引得吉姆狂笑不止。一旦时间转动起来，街上这些静止的群众一定会驻足围观，到时候穆利根警察和斯克拉帕小姐肯定会大出风头！

忽然，这个年轻的牛仔想起了他的囚犯，这才匆匆返回到拴马桩。在离拴马桩三英尺的地方，他看见时间老人依然在套索的罗网下无奈地站立着，看上去一脸愤怒。他一见到吉姆便冲他吼叫：“喂，你打算什么时候释放我？”

“我一直在考虑您那把丑陋的镰刀。”吉姆说。

“你想怎么样？”时间老人问。

“说不定我一放了您，您就会展开报复，拿着它立马把我给嚯嚯了。”吉姆说。

时间老人严厉地瞪了他一眼说：“我了解男孩的习性已经数千年了，我当然知道他们顽皮捣蛋，天不怕地不怕。但我喜欢男孩子，因为他们有一天会成长为男人。现在，假如有一个大人像你一样，意外捉住了我，我可能早就把他吓得一哆嗦，他马上就把我放了；可是男孩却很难被吓倒。我不知道为何要责备你，我自己也曾经是个小男孩，在很久以前，那时候世界是全新的。这回，想必你已经跟我玩够了吧，所以现在我希望你看在我一把年纪的分上，对我表示尊重。放我走！作为报答，我保证对今天发生的一切概不追究，反正也没造成多大损害，没有人会知道时间停止了大约 3 个小时。”

“行，”吉姆爽快地答道，“既然您保证不用镰刀收割我，我这就放您走。”但他总有个感觉，当城里人如梦一般回到日常生活里来，一定会有人怀疑时间曾被停止过。

他小心翼翼地从时间老人身上解下绳索，这位老人，在他恢复自由的一刹那，立刻扛起他的长柄大镰刀，捋了捋白袍上的褶皱，冲吉姆点头告别。

一眨眼他便凭空消失，然后沙沙声、咔咔声、隆隆声此起彼伏，伴随着人类的活动，世界再次苏醒过来，同往常一样缓慢而又平稳地运行着。

吉姆卷起绳索，骑上肉店掌柜的马，沿着街道慢慢行走。

响亮的尖叫声从街角处传来，那里很快聚集了一大群看热闹的人。坐在马背的吉姆清楚地看见了这一幕：在人群的嘲笑和起哄声中，穆利根警察怒不可遏地将头上的帽子一把扯下，双脚在这顶妖娆的女士帽上使劲乱踩；而身披警察制服的斯克拉帕小姐，则气急败坏地在穆利根警察面前挥舞着双拳。

吉姆经过学校时听到一片喧闹声，他猜想夏普校长正在艰难地平定这场由黑板上亲笔题写的留言所引发的骚乱。

透过理发店的窗户，吉姆看到那个“最刻薄的人”手拿毛刷，发疯似的追打着理发师。他的头发好似上了膛的刺刀，在脑袋上根根竖起。还有那个杂货店老板，惊慌失措地跑出门外，大呼小叫着：“失火啦！”无论他踩到哪儿，他的脚后都会留下一道浓稠糖浆的痕迹。

吉姆心里充满了快乐，他怡然自得地陶醉在自己引发的这场狂欢和兴奋当中。这时，一个人冷不丁地窜出来，抓住他的腿就将他从马背上拖了下来。

“还在这儿磨蹭啥呢，小坏蛋？”肉店掌柜生气地嚷道，“你不是答应过我，把这匹小畜生带到普林普顿的牧场里去吗？现在你居然一副逍遥绅士的模样，骑着这个可怜的家伙到处溜达！”

“您教训的是，”吉姆惊讶地回过神来，“我把马的事儿忘得一干二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