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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风流总闲却》:给你一个“与众不同”的宋朝

2019-08-21马彧

中国图书评论 2019年8期
关键词:苏辙陆游虚构

马彧

最早读到赵允芳写的《可惜风流总闲却———王安石和他的朋友圈》一文,是在现代出版社出版的“语之可”系列图书中的第一辑的第一部,便用了赵允芳的这一篇名来命名。后来,在这个系列中又读到了她写苏辙和宋徽宗等人的文章。每每感觉意犹未尽,如今赵允芳终于将这一组重新解读两宋大家的文章结集出版了,于她自己,这是近年来读书治学写作的总结;于读者,则可通过此书管窥到一个“与众不同”的宋朝。

赵允芳是文化记者、编辑出身,如今又是作家、文学博士。这一多重身份积累起来的文字经验,使得她此次重返宋朝的历史写作,充满了特别的气质:既当下又古典,既文学又政治,既严谨又活泼,既抒情又充满沉思。

一种去美学化的写作

宋朝是一个文人知识分子向往的朝代,读书人得到了最大程度的尊重和表达的自由,在诗词、书法、绘画、理学、宗教、建筑等方面的成就都堪称鼎盛,正如陈寅恪所说:“华夏民族之文化,历数千载之演进,造极于赵宋之世。”三联《中读》出的知识付费产品《我们为什么爱宋朝》,更是向大众推广、强化了一种宋朝美学和文化上的美好。

但赵允芳的这本书却有另一种视角。如在《赵佶的国》一文中,作者深刻解析了宋代文人政治的得与失,认为文化的单向度繁荣,有时反会成为一种发酵剂,加快招致自身的覆亡。事实上,因为高度繁荣招致迅速覆亡的文明,中外历史上并不少见。作者一反时下流行的“美学宋朝”角度,以一种去文人化、去美学化的政治化视角,来切入宋朝。

基于这样的视角,这本书的写作大多是从大的政治格局来出发的,不管是写王安石、欧阳修,还是谈赵?、苏轼。这种写作策略,一方面符合宋朝文人政治的事实,另一方面,更能结合历史人物的政治理念、政治作为和内在性格,来反思文人政治,从而推导出理想主义、激进主义等理念在具体政治实践中的不合时宜。北宋晚期党争激烈,导致政局动荡多变,持不同政见者翻云覆雨,你方唱罢我登场,多多少少正是这种激进理想主义和文人的道德纯粹主义结出的“恶果”。

北宋的赵?出现在本书中似乎有些突兀。虽其诗歌创作颇丰,且被苏辙评价为“清新律切,笔迹劲丽,萧然如其为人”,他的“知名度”却还是不及其他9位传主。但通读全篇,你会意识到,在这样一本书中加入赵?是有多么重要。赵?是北宋名臣,在宋神宗时代,官至参知政事,也就是副宰相。今天形容为官清廉的“一琴一鹤”,就是因他四次入蜀为官、来去皆两袖清风而来。赵?在担任殿中侍御史期间,弹劾不避权势,被誉为“铁面御史”。但作为谏臣言官,赵?为人并不刻薄,而是以其“清而宽”的人格魅力,征服了当朝很多人士,苏轼就曾把他称为“一代完人”。作者正是通过还原、梳理赵忭“有所不为”“诚心爱人”的善政理念,来对比与他同朝为官的包拯之严峻刚直,王安石之激进急躁,令人从中反思,不管是历史还是当下,都存在一种政治治理的可能性,这种可能并不一定来自秉承发展主义的现代政治,也未必是永无止境的制度建设,而是可以来自我们的文化传统,来形成一种儒道相融的“中和之政”,营造一方更为善意、平衡的政治生态。

可贵的是,赵允芳此书,止于反思,并未顺势而下,高举所谓批判大旗,对于历史人物的解读,充分保持了尊重与理解。

此外,欧阳修的政治自觉与文化引领,苏轼的天真与旷达,苏辙的勇猛与隐忍,王安石的固执与倔强,李清照的叛逆与率真,岳飞、陆游、辛弃疾等人身上所凸显的南宋勇士风骨……作者笔端流溢而出的,不只是对古人命运的嗟叹,更有一种甚至是惺惺相惜的喜爱和叹赏。

一种非虚构的写作

赵允芳是新闻记者出身,多年职业训练形成的文风和思维路径,已然渗透进了她的文字。几年前,她曾在其供职的杂志上开辟并主持了一个非虚构的专栏,在国内新闻业界首倡非虚构写作,与当时《人民文学》《钟山》等纯文学期刊推出的多个非虚构创作栏目形成呼应之势。而她的这部《可惜风流总闲却》,也正有这种典型的“非虚构写作”特征。全书注重回到历史现场,还原人物情态,丰富历史细节,展开人物故事。而这些故事、人物、细节、场景,又均有源头和依据,可以说是无一字无来历。

非虚构写作能秉持一种客观精神,帮助作者和读者“还原现场”,从而真正地贴近历史、理解人物。比如她敏锐地感受到了陆游出生当日的特殊天气,并以此来巧喻大诗人不平静的一生。据《陆游年谱》记载:“宰由寿春赴京师,中途泊舟淮河岸。平旦,大风雨,务观生。”寥寥几句,却在书中由作者点染开来,平添了很多现场感———

“当时风大雨急,是一个极不平静的早晨。一只停泊在淮河岸边的客船上,忽地传来一阵新生婴儿的响亮啼哭声,这使一船人骤然陷入忙乱之中。这是淮南东路转运判官陆宰所乘船只,他正在奉诏进京的路上,受任京西转运副使一职。因为携家带口,又因为天气原因,从寿春前往开封的途中,满载着家人、家当的小船一路走走停停。这一年,陆宰37岁。刚刚出生的婴儿,是他的第三个儿子。因为是自己宦游途中所得,他为其取名为‘游。陆游成人后,又得字务观。”

这是她写陆游的《辜负胸中十万兵》一文的开头,场景和人物若换成当代,可以说是一篇标准的“华尔街日报体”新闻的开头了。

常人写陆游,一定会写陆游与唐琬的爱情悲剧,而陆游母亲在这其中也往往被视为一个拆散恩爱夫妻的“恶人”。但赵允芳并不认同这一流俗看法,力求探知导致陆游当年爱情悲剧的真正根源。为此,她考证了陆游母亲的家世出身,以及陆游父亲热忱浓郁的家国情怀,并据此提出:在当时的纷乱时局中,有着强烈爱国主义情怀的陆氏一族,对于天赋过人的陆游有着特殊而深沉的期待。可是,年轻的陆游却极为多情、任性,所谓“伉俪相得,惰于学”。在这样的背景下,“遣妇”便成了父母不得已而为之的选择。这种历史视角下的分析,也终于給了这段“公案”更为合情合理、也最为人性化的解释。

非虚构的历史写作重视细节和个体经验的挖掘,也使得作者更贴近历史人物,贴近研究对象,从而发现新的历史可能性,赋予研究对象崭新的生命。在这本书中,《一个了不起的配角———小议苏辙》令我印象最为深刻。苏东坡无疑是中国文化史上最具光芒的人物之一,但恰恰由于离这光芒太近,苏辙反倒成了被遮蔽最多的一个。赵允芳的苏辙一文,却将他从这样一种被长期遮蔽的状态中“解救”了出来。他不再只是一个“配角”“影子”式的人物,而是一个生动的、鲜明的、独立的生命个体和艺术主体。历史上的苏辙,以其非凡的政治才华,扳倒过当朝正副宰相。他有其独立不羁的艺术品格,批评李白游侠诗为“白昼杀人”,指斥王安石为“小丈夫也”。对兄长苏轼则“友爱弥笃,无少怨尤”,在政治上,兄弟俩共进退,不离不弃,读来尤为令人感动、温暖。

一种轻学术的写作

赵允芳读博期间受过严格的学术训练,但在写作这组宋代人物时,她跳出了那种沉重规范的学术体窠臼,转而寻求一种“轻学术”的风格。这使得她的写作既不失学术分量,同时又有丰富的趣味和人情味。在历史细节和文献资料方面,她有严格而扎实的考证,有令人耳目一新的学术观点。她又通过简约明亮的文字,疏朗清晰的层次结构,形散而神不散的文风,故事化的生动表达,将这些考据和观点进行了一种举重若轻的表达。

事实上,这种风格应该是赵允芳的主动追求。做过新闻工作的人会有一种“执念”,或者说是一种传播上的“自觉”,就是要努力将有意义的东西变得有趣。学术普及是帮助读者破除思维桎梏,培养读者思考问题的角度、方向和能力,并非生硬地灌输各种知识和观点。《可惜风流总闲却》一书的轻学术写作风格,使学术不再局限于专业领域的探讨,而使知识普及成为可能。

当然,轻学术并不是意味着牺牲严谨和深刻,其核心竞争力还是“学术性”。为了坚守这本书的严谨性,赵允芳做的密密麻麻的案头工作,远超一些书斋型学者。她的轻学术写作也不同于一般的“历史散文”,后者常常充满了大段抒情,通过对历史的拿来主义进行自我表达。《可惜风流总闲却》书中的抒情,常常是一笔带过,点到为止,从不做个人化的、泛滥的抒情。比如作者在《酒意诗情谁与共》一文中感慨李清照命运时,也只是克制、简要的几笔:“其处境之尴尬困窘,令人同情;其心态之幽默达观,令人心酸……著者淡淡语,其实深深痛。”

轻学术写作也不意味着为了迎合读者,在语言上媚俗,滥用当下流行语。时下一些历史写作,写作者喜用网络流行语描摹古人,如称文天祥为“富二代”,把辛弃疾称为“古惑仔”,说项羽是一个“爱哭鬼”,调侃李清照是“酒鬼”……硬生生地把丰富深刻的古人面目简化为某种单一的“人设”,把复杂的历史现场变成了一场场娱乐表演秀。套用一些当代的流行话语方式来写历史故事,初看觉得新颖,实则禁不住细品。在这一点上,《可惜风流总闲却》一书始终坚守了对历史、对文字的敬重。这种通俗而不媚俗、古典和现代文风有机融合的写作,也更值得我们尊重。

[本文为江苏高校哲社项目2018SJA0428“主流文化传播策略与90后文化认同研究”阶段成果。]

作者单位:南京晓庄学院新闻传播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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