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食堂”
2019-08-20谢其章
谢其章
“吃食堂”是个老词。我上班的时候,早饭在家吃,中饭晚饭当口,同事们互相问:“带饭了么?没带的话咱们去吃食堂吧。”一般的单位食堂,大点的单位早中晚三顿都开饭,小单位只管中晚两顿饭,或只管中饭一顿。如今说起“吃食堂”,却引起许多感慨。
如果把小学时代也算上,这一辈子除了下乡插队的八年,可以说和“吃食堂”不离不弃五十年。
小学时,学校有食堂,只供老师员工伙食。那时候实行“就近入学”,学生离家都很近,中午同学们大都回家吃饭。家远的同学也有几位,中午不能“吃食堂”只有从家里带饭,上课之前交给老师让食堂代为加热。记得最清楚的是班上的体育委员,每天带的都是馒头,装在小布袋里,上锅一蒸,麦子香味透过布袋散出来,那特别的味道,竟然现在还记着。我家是南方人,一天三顿是米饭(早饭是泡饭),也许是这个原因吧,小学时代对于馒头非常向往。
那天中学同学聚会,聊起上学时的种种趣事,说起谁家阔谁家穷,谁的父母是干什么的,谁家住独门独院,谁家是大杂院。我插了一句话:哪位同学在学校“吃食堂”哪位的家境就差不了。此言一出,同学们大多认可,不认可的同学听了我讲“一毛钱的故事”,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如今一毛钱真是可以忽略不计了,找起来麻烦,找给人家也麻烦,如果是钢镚子,掉在地下都懒得弯腰。可是我于这一毛钱,却有着永不磨灭的记忆,张中行说过“伤哉贫也”。
上中学时很喜欢中午在学校吃饭而不是回家吃饭,可惜我从未吃过学校的食堂,一顿也没吃过,倒是在食堂“帮厨”过。查旧日记:“1964年10月26日 星期一 晴。今天下午是劳动课,我和三个同学去食堂帮厨。劳动完了,看看那一堆的白菜,肉和咸菜,肉丸子,心里真有说不出的快活。”
直接地说,就是吃不起食堂,食堂饭票什么样,没一点儿印象。吃食堂的都是家境宽裕的同学,上学放学骑着漂亮的自行车,脚上穿着回力球鞋。我的中学三年,偶尔有数的几次,懒得回家吃饭,就从家里带饭,米饭与炒土豆丝(偷偷加一勺白糖),再不就是熬白菜。更多的时候是回家吃,来回要走三十多分钟。
比带饭更奢侈的是去外面的小饭铺买着吃,这样的次数极少,这样的话就得跟母亲要钱。母亲每次都是给我一毛二分钱和四两粮票,刚刚够买两个“大火烧”(烧饼),于是,我高兴一整天。
教我们英语的“TC赵”很喜欢跟同学们到学校旁边笔管胡同的一家卖早点的小铺去吃中饭。鲁迅于“女师大风波”时期,曾一度躲藏在笔管胡同。“TC赵”通常是花上二毛二分钱四两粮票,两个大火烧加一碗炸豆腐,干稀搭配,热热乎乎,简便又实惠。有的时候,“TC赵”要一个“罗丝转”一碗炸豆腐,合计两毛钱二两粮票,总之一毛钱一碗的炸豆腐必不可少。
中学三年,我从未喝过香气四溢的炸豆腐,因为我从来都少一毛钱。
中学时代结束,下乡插队。知青集体户,头两月有生产队派专人给我们做饭,两个月以后,知青自己做饭,哪里还有什么“吃食堂”。也不能说整个八年,一点儿食堂的影子也没有,只不过我们不够“吃食堂”的资格。比如说公社的食堂,我怕记忆有误,刚刚向一起插队的王某某求证,他告诉我咱俩曾经在公社食堂买过两个馒头(仅此一次),很难吃,这是实情,内蒙农村本来是不会蒸馒头的。王某某还告诉我,他在学校吃食堂,用饭卡,一个月六块钱。他还告诉我学校分老师食堂和学生食堂。
另外一处“吃食堂”的记忆,那是“出民工”的工地设的民工食堂。什么叫“出民工”呢,比如修公路修水库这样的工程,由各生产队抽调农民或知青参加,工分还按生产队的标准记,这就叫“出民工”。出民工,换个环境,干不足三十天也给你记上三百工分(十分是最高分),很划算。工地上设有两种食堂,一个干部食堂,一个民工食堂。
回北京之后,上班到退休,“吃食堂”这词几乎须臾不离。吃过本单位的食堂,偶尔也会在别的单位食堂吃,由朋友付饭钱。我供职的单位,周三上午是雷打不动的全体大会,食堂的大师傅也必须全体参加,所以周三食堂中午饭,不用猜,一定是面条,面条省事呀。这样图省事做出来的面條,清汤寡水,没滋没味,因此每逢周三,吃食堂的人很少,大家伙儿各找各的饭辙。
那个时候,几十块钱工资,发薪后第一件事,马上买十块钱的饭票,这样一个月就踏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