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 高中时代
2019-08-20余小鱼
余小鱼
我整个高中时代,都是一个闷闷不乐的寡言的女孩儿。
我从镇上来到市里读书,因为口音,还有其他一些问题,都让我产生一种格格不入的感觉。
因为寡言少语,和同学们的关系并不好,造成了我敏感脆弱的性格。难得的几个好友,也总无法敞开心扉,有时候面对她们,都得强颜欢笑。那时候的我活在自己的小世界里,身上似乎背负了很多。而现在回头看,只觉当时的自己有些可笑,又有些心疼。
所以我总是一个人。
一个人去饭堂,一个人回宿舍,一个人上厕所,一个人打热水,似乎整个世界都是一条条平行线,我与谁都无法相交。
印象最深的一件事情,是一次小小的批评。
高二的英语课,英语老师踩着高跟鞋进来,从一叠作文本子里抽出我的那本,拿起粉笔,面无表情地把我的名字、学号、英语作文抄写在黑板上。
开始的时候周围一片嘘声,几个调皮的男孩子冲我喊着:“哇!厉害呀!”我同桌用胳膊碰碰我,小声凑过来说:“你看,你作文要被写黑板上当范文了!”
我有点儿心慌。
我英语成绩其他方面都很好,唯独作文。
25分的作文,只能拿12分左右。
上了高二,英语成绩逐步下滑,从120分跌落至80分。
我难过,又觉得有心无力。有好几次走到英语老师的办公室门口,举起的手又慢慢放下。
英语老师沉默地看着黑板上白色的英文字母,她的食指一下一下地敲击着桌面。然后当着全班同学的面不断地指出我作文里的错误,语法、句式、单词。
“你以为随便写的作文,我就给你蒙混过关吗?”
“自己不会写,不懂得来问吗?”
“这位同学不觉得丢脸吗?像你这种不认真的学生,能有什么出息!”
我的目光偷偷瞥了一眼她,她并未看我。
是的,她并不知道黑板上那个名字的主人是谁,也并不知道我红了的眼眶。
一句又一句,我的心仿佛被一把沉重的铁锤用力地砸开了一个大大的洞口,以致在往后的时间里,我要花费好长好长时间找东西填埋,但却都无法再修补得完整如初。
班上的嘘声安静下来,同桌也用同情的眼光看着我。
我听到有人在背后议论:“一天天的,都不见她讲话,还以为她是多厉害,原来是被当作靶子呀!”
我努力挺直腰板,努力把要滚出眼眶的眼泪收回去。
夏天的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外面传来一声声蝉鸣。
如果是往常,我应该安安静静地沉浸在这片蝉鸣里。
但是这次,我却成为了大家的焦点。四面八方的目光涌过来,像海浪般把我淹没。我的眼神像是一部失去对焦能力的相机,涣散地看着黑板。我抿紧嘴唇,不发一语,指甲深深陷进橡皮里。
我的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快点下课吧!
我宁愿用我所有的快乐去换下课的铃声。
但是,那40分钟太漫长了!
像是整个宇宙都静止了一般,像是一场没有终点的800米赛跑,像是一个溺水的人挣扎着浮不出水面。
我不明白老师为什么要用这样的方式对待我。
我没有办法接受这样的批评。
我心里一直在问,为什么?
我都这么努力了,为什么还要这么否认我?
班上的人有比我更差的,我明明安静得没有存在感,为什么要以我做一个坏例子,为什么要以这样的方式否定我的所有?
我既难堪,又难过。
在这无尽的煎熬中终于等来了下课。
我低着头冲去厕所,“砰”的一声把门使劲儿关上。
在那不足三平方米的小空间里,我放声大哭,眼眶也没有温热,更不需要使劲儿把眼泪憋回去。
我面对着脏兮兮的厕所,蹲下来,缓慢地抬起双臂,抱住自己。
我脑海里闪过很多画面。
想起每天早晨5点的楼梯灯光,它惨淡地照在我的英语书上。
在多少个日子里,我都是一个人悄悄早起,轻轻地推门走出宿舍,在楼梯底下借着这微弱的灯光,一遍一遍地记着英语单词,一遍一遍地抄着英语作文。
我加倍的努力并没有获得一个优异的成绩,但是我又有什么错呢?
我想起同学向我投来的或善意或嘲笑的眼光,我想起老师一句又一句的苛责。
“这位同学不觉得丢脸吗?像你这种不认真的学生,能有什么出息!”
这句话仿佛在我的心里生根、发芽、茁壮成长,慢慢成为了一株心魔。
我扶着门框站起来,腿蹲太久,一瘸一瘸地走到洗手台,用冷水洗了把脸,镜中惨白的人对我挤出一个像哭的笑。
我看了很多书,努力用书里那些温暖的句子,那些别人所经历的难堪,时时刻刻提醒自己,跟他们相比,我遭受的不算什么。
可是,每个深夜,我的脑海里都开始自动播放那句话——
“这位同学不觉得丢脸吗?像你这种不认真的学生,能有什么出息!”
从那以后,每次上英语课,我都不敢抬头看黑板。
从那以后,我最常去的地方变成了顶楼。
只有迎着风,只有面对天空,只有空无一人,我才会觉得不那么压抑。
我也没有从这次“屈辱”的批评里猛地奋起,成绩一路向上,从此得到众人的称赞。
相反的是,直到这位老师调去了教高一,我用了很长很长一段时间才让自己走出来。我才敢敲开老师办公室的大门,才敢在英语课上举手,才敢拿起那些被我塞进书包最里层的英语复习资料,重新在楼梯底下背着这些跳动的英文字母。
有一次晚自修的时候,我跑到教室外面的走廊背英语,转过头的瞬间,遇上了那位英语老师。
她的后面是一片无尽的黑夜,只有教室的灯光映衬出她的脸。
她看见了我,朝我笑笑。
我木着脸快速地别过头,怔怔地望着黑夜,不知所措。
自始至終,她都不知道我被伤害了,以及我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复原了。
眼泪不自觉地掉下来,心里一个长久的伤口却不那么难受了。
我以为自己经历了很多,已经成长为一个刀枪不入的大人了。
可是并没有,我只是拖着龟甲,时不时探出头来,观察着这个危险的高中时代,等待着生活跟我握手言和。
编辑/王语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