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探访云南瑶族第一村

2019-08-18黄贵方

含笑花 2019年4期
关键词:瑶族

黄贵方

大山是瑶族的根,密林深处是瑶族的梦。瑶族是云南省的世居民族之一,其总人口为21万多人,分布于文山、红河、曲靖、普洱、西双版纳等5个州市,居住在文山境内的瑶族有9万多人,占全省瑶族人口的43%。

那么,“云南瑶族第一村”在哪里呢?为此,我查阅了很多资料,到访了许多地方,咨询了诸多学者……,也在偏远的瑶山苦苦探寻,然而,不经意间我却在文山境内发现了,它就是广南县八宝镇革郎瑶族村。

当然,把它称为“云南瑶族第一村”,是从文学的角度去解读的,也是一家之言,与住户规模、人口数量有关,与土地面积、政治议题没有任何联系!

2019年春节,我携妻子重访革郎瑶族村,与自己的族群过了一个地道的节日。在同胞家里入住,与同胞共饮大碗酒,聆听远古的歌谣,和同龄人叙旧情,与青年人谈未来……,尽管只是走马观花,谈的只是生活中的点点滴滴,但还是感触颇多,亦感怀至深。

情之所至深受感动,意之所及颇有感触,回到文山后总有一股无形的引力在脑海里搅动,于是,写下这篇不成文的短文。

瑶族住箐头,潺潺的小溪延续了他们的血脉,幽静的大山造化了他们的性格,浩瀚的林海铸就了他们的胸襟……

沿着八宝河向东行走,在风景如画的三腊瀑布风景区,一座高耸入云的大山挡住了河水的流向,滔滔的八宝河只好无奈地打了个九十度的拐弯,依依不舍地向北边流去,汇入滚滚东去的驮娘江。

翻过敦实浑厚的革郎山,一阵清风徐徐拂面,八角的芳香扑鼻而来,迎面是一望无际的八角林。俯瞰脚下的群山峻岭,一座村落在密林深处若隐若现,随行的朋友把车缓缓地停靠在公路边,热情地对我们说:“到了,这就是革郎瑶族村!”

其实,革郎瑶族村我并不陌生,1982年7月1日,第三次全国人口普查的时候,我作为驻八宝镇的普查辅导员,在沙斗大队指导普查工作期间,时任大队党支部书记的罗正业,在普查工作间隙还带我到革郎村小住过。然而,时过境迁、物是人非,三十七年的岁月,犹如弹指一挥间!如今同龄人已经年过花甲,老支书罗正业已经仙逝,与我相识的老面孔已是屈指可数……

革郎是云南省最大的瑶族村,也是拥有230多年村史的古老村寨,位于广南县东南部,距广南县城105公里、距富宁县城22公里,土地面积约30平方公里,全村悉数是蓝靛瑶,总户数为320多户(不包括外出工作的40户人家),总人口为1280多人。

“革郎”是壮族语言音译地名,因当年革郎河上有一水塘而得名,其意为“郎的水塘”。据76岁的罗宝才老人回忆,最早的村名叫螃海寨,后来才改称为革郎村的。当时螃海瑶寨坐落在山上,坡度比较陡峭,而革郎壮族村则坐落在山下,山势比较平缓,两个村子的关系也很融洽。后来,革郎壮族村被蟊贼洗劫,村子被火烧光,人丁也被砍尽杀绝,剩下不多的几户人家,只好弃村而逃,迁往他乡投靠亲友,于是,革郎壮族村被撂荒了,后来螃海寨的瑶族移居到革郎村居住,从此,人们就把村名改称为革郎村了。

世事更替,往事依稀;沧海桑田,天翻地覆。如今,螃海寨已成为久远的记忆,欣欣向荣的革郎瑶族村,正以崭新的姿态展现给世人。山村在变化,观念在变化,瑶民的生活方式也在变化!

岁月悠悠,蕴藏的文化积淀不知几许?翻越沙斗村的后山,顺着一条古道前行,这条历经几百年风雨冲刷、人马踩踏的山路,已经明显的比地面矮了一米多,烙在石板上的马蹄印,见证了革郎瑶族村的历史沧桑。

据史料记载,清朝乾隆年间(约1787年),邓太照携一家老小从广东北粤地区迁徙到革郎,他根据形状像螃海的山形,把村名定为螃海寨。当時社会混乱,苛捐杂税繁重,瑶民备受歧视,邓太照逃离粤北后就改名换姓,将邓姓改为罗姓,从那时起一直沿用至今,但他依旧不敢数典忘祖,“度戒”时启用的法名仍然沿用邓姓,从邓太照定居螃海寨至今,罗姓人家已经延续到第十一代人,历时230多年的风雨岁月。

我们与罗宝才老人座谈时,他出示了几本师公专用经书的手抄本,我信手翻了其中一本的末页,一列工整的楷书映入眼帘:“邓太照于清朝乾隆丁酉年正月十六日抄毕。”清乾隆丁酉年对应公元年历为1777年,至今已有240多年时间,如若没有一如既往的信念,如果没有对文化坚守的拳拳之心,怎能将如此古老的典籍保存下来?史料记载,邓太照是“度师、度道”两教的瑶族道教传承人,在兵荒马乱的年代里,在频繁迁徙的动荡中,他坚守着瑶族文化的传承,千里迢迢把这份家业带到革郎村,从而使他的后人有机会把瑶族文化继续传承、发扬光大。

我们这次到访革郎瑶族村,正值农历正月初三,浓浓的瑶家春节味道,引得几百名外出务工青年往家里赶,村里的老人也抓住时机,举办各种瑶族文化传习班,青年男女自愿筹款筹粮,担当服务队志愿者,甘愿做繁琐的后勤保障工作。他们虽然在外谋生,但对瑶族文化传承依旧有着浓厚兴趣:有的参加“开卦堂”学习文化,有的参加“经书朗读”培训,有的则学习“瑶族堂歌”创作,有的参加篮球邀请赛。朗朗的读书声、低沉的唱歌声、清脆的欢呼声,此起彼伏,前后呼应,传习的是传统文化,传递的是中华文明,全村男女老少都忙得不亦乐乎。

勤劳智慧,绿油油的八角林是生生不息之所在。适者生存是自然规律,瑶族既是一个古老的民族,也是一个适应能力极强的民族,有着大山一般的情怀,更有磐石一样的意志。不论是在兵荒马乱的岁月,还是在和平建设的时期,他们都能坦然自若、机智应对;无论是在逃难避灾的艰苦时日,还是在漂泊异乡的窘迫境遇,他们依然能够视事而谋、全身而退。

从河谷到山间,弯如月钩的梯田,曾经是革郎村民生存的基础;从山梁到沟壑,延绵无际的八角林,曾经是山里瑶民致富的财源。据说,清咸丰二年(1852年),革郎村的邓姓先祖邓院经、盘氏珠夫妇携儿子邓玄御,从广西八角山(又名大山,距百色市60公里) 迁徙而来,在迁徙途中历经多个哨卡盘查,盘氏珠机智地将八角种子藏在自己头顶的银盘下面才躲过了检查,最终把八角种子带到革郎村,使八角种子在革郎山上生根发芽,为革朗瑶族的生存发展奠定了坚实的物质基础。

岁月流逝,世道更迭,几百年的沧桑岁月,革郎瑶族始终没有动摇自己的初衷。他们秉持着自信自强的信念,在改造自然的斗争中,不断改善人居环境;他们坚守着隐忍谋变的毅力,在与社会变革的搏击中,选择适应时代发展的潮流。

瑶族的勤奋是众所周知的,不管世事如何变化,也不管体制如何更迭,都信赖脚底下的土地,敬仰头顶上的苍穹,把脚下的土地耕耘得井然有序,使为数不多的田园变得有声有色,在人均不足0.5亩耕地的情况下,高效利用有限的土地资源,保持农作物的稳产高产,保证了人畜用粮的供求。

土地是农业的命脉,也是农民赖以生存的根基。那么,如何盘活土地资源呢?对此老支书罗正斌有着独特的体会,他告诉我们说:生产队实行集体化时,除了精心经营八角产业、精耕细作几百亩稻田外,他还利用自己的人脉,到花甲乡的壮族村寨去“问地”栽种,把蓝靛、小米、陆稻、包谷等作物,种到邻里村寨的大山里,从而,不断满足本村不断增长的物质需求。他很有感慨地说:“那时人心齐,人也勤快,说干就齐刷刷地干了,当年邻近村寨粮食短缺时,革郎村的粮食仍然自给有余!”

改革开放后,人们已经不再满足“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方式,更不再囿于那几百亩耕地了,他们把目光投放到更远的地方,以创业经商和外出务工作为新起点,一大批青年走出了山寨,在滚滚的商海大潮中一试身手。有的在本地开展土地流转,创建农民专业合作社,发展种植业和养殖业;有的走进城镇,创办以瑶族特色产品为根基的实业,加工瑶族服饰、销售民族饰品,还为本村青年提供就业岗位;有的则走进外域,携妻带子进军沿海发达地区,走进工厂、走进商场,在千变万化的大市场中,发挥自己的应变才智。

在红石岩山上看革郎村,只見莽莽原上满是八角林,把山梁与沟壑连接,形似一只巨大无比的螃海,四周群山环抱,小溪汇集,青山如黛、溪水如蓝。蓊郁的树林围住了整个村子,分为3个定居点的革郎瑶族村,在浩瀚的林海中间显得十分精致,仿佛似万里夜空中的点点繁星,使我顿时产生了错觉,不敢相信这是拥有300多户人家的革郎村了。

沟壑纵横,山涧溪谷处处是景观。站在革郎山上眺望,层层叠叠的群山尽收眼底,几条山溪自北向南蜿蜒辗转,溪水潺潺、清浅如练,沟壑纵横、绿荫如黛,在古树参天的树林里汇集成革郎河,在丛林下的谷底静静地流淌,悄然汇入富宁境内的普厅河。

从三腊瀑布景区到驮娘江西岸,从红石岩山顶到普厅河谷底,在这方圆30多平方公里的沃土上,几百年来革郎村的瑶民,用勤劳的双手耕耘着粗犷的阡陌,用硬朗的双脚丈量着丰厚的沃土。是他们一代又一代地推进农耕文明,把狂野不羁的猛兽驯化为家养,把沟壑纵横的山野开垦成良田,把横亘原野的山梁种满了八角树……

俗话说:“一方水土养育一方人。”一座村落的兴衰,从某种意义上讲,与其地质结构、气候成因等因素有关。革郎瑶族村,之所以能够在闭塞的深山里生存,是这里的山势、水土、地磁和气候孕育的结果。在那社会动荡、兵荒马乱的年代,人们为了寻求安稳的生活,往往是“进山唯恐不深、入林唯恐不密”,而交通闭塞的革郎大山,少了兵家的骚扰、多了几分的宁静,少了几许的人潮、留住几许的青山,正好是人们需要的“世外桃源”般的环境。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喜逢社会主义建设,特别是改革开放后的40年,人们的观念从封闭走向了开放,“要想富、先修路”,成为一个时期的代名词,于是,逢山开路、遇水搭桥,打通一座座山口,架通一座座桥梁,把宽敞的公路修到了山村,村里人的出行与城里人已经没有两样。

实施“美丽乡村”项目,开展民族团结进步示范村创建,是推进“精准扶贫”工作的内容。但是,革郎瑶族没有等待观望,他们自立自强、自力更生、超前作为,用自己的双手建设自己的家园,人均纯收入已经超越了6000元。而今的革郎村,一排排砖混结构的楼房依山而建,一条条蜿蜒辗转的道路绕村连户,经过改厨改厕实现了人畜分离,农家人的生活方式有了前所未有的改变。站在红石岩山上放眼瞭望,只见弯弯曲曲的道路,在郁郁葱葱的山间盘旋迂回,犹如伸向苍穹的“天梯”,使山里人轻易就能与外面世界连接;不规则的小洋楼点缀满一片山坡,错落有序的房屋在树林下若隐若现,仿佛一群白羊在山坡上觅食,使自然美与人文美有机地融合在一起。

通村道路硬化后,交通四通八达,高耸雄奇的革郎大山,已经幻化为包容万象的迎客山,苍翠欲滴的万亩八角林,已经成为一道亮丽的风景线。红石岩山下的潺潺流水、上接八宝下连富宁的山间古道、几十万亩连片的天然林、飘香四溢的万亩八角林,已经成为三腊瀑布景区的延伸景观,目之所及其情其景令人神往,正在吸引着天南地北的游人。

越是原始的就越有价值,越是自然的就越有吸引力。在村里的小道上漫步,清风掀动着远山的树枝,山涧发出“哗啦啦”的响声,不知名的小鸟应声群起,唧唧喳喳的叫声打破了山林的沉寂。驻足在树林间的屋檐下,聆听密林深处传来的风声鸟语,仿佛悦耳动听的天籁之音……

真是“山潮水潮不如人来潮”啊,在山村的小路上信步,都会与外乡人不期而遇。山村里的人流车流,竟然让人应接不暇,南腔北调的口音,在山村里居然已经见惯不怪……

人杰地灵,俊男淑女走出山门多数成为才俊。瑶族是一个尊师重教的民族,也是一个重视文化教育的民族。几千年的封建社会,瑶族长期备受歧视,过着颠沛流离的迁徙生活,能够接受教育走进上流社会的,可以说是寥若晨星。但是,瑶族的文化传承并不会停止,他们利用师徒相传、父子相传等方式,把儒学思想传承下来,形成了独特的“瑶传道教”文化,使中华文明在瑶族深山薪火相传。

革郎瑶族具有敬贤惜才的传统,在正规教育没有落地革郎的年代,他们把文化传承人尊为先师,给予他们很高的地位,逢年过节的“拜师”礼仪,已经成为不成文的规矩,一直在瑶族民间沿袭至今。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党和政府把新型学校办到了瑶山,从此,革郎村的瑶家子弟,在自家门口就能接受良好的教育,一批学子走出了革郎大山,成为祖国现代化建设的骨干。

人才是一个民族的延续,更是一个地区发展的期望。进入二十一世纪后,市场竞争意识被人们所接受,文化科学技术被人们所认识,革郎瑶族在社会开放的背景下,认识到了生存的危机,他们争相把子女送进城镇就学,抢占人才致胜的制高点!据统计,改革开放以来的40年间,革郎村先后有125人考上各类高等院校。目前,在各级党政机构担任科级以上职务的9人,在企业事业单位从业的50人。他们中有的是授业解惑的优秀教师,有的是“悬壶济世”的医务工作者,有的是刚刚展露才华的律师,有的则在书法、艺术等传承中默默耕耘,并取得了丰硕的成果,他们都是瑶家子弟的佼佼者。

时代在变迁,体制在变革,世界在嬗变,我们倡导个体发展,实现人的自我价值,但不支持自我意识的滋长。一个民族、一个团体、一个国家,集体主义始终是主旋律,只有爱国奋斗精神融入民族复兴之中,这个民族才有希望!

从“螃海寨”到“革郎村”,两百多年的风雨涤荡,十几代人的峰回路转,是革郎瑶族先辈的坚守,在闭塞的大山深处繁衍生息,才使一座小山寨成长为“云南瑶族第一村”,也才使瑶民的血脉不断档,在颠沛流离中得以生生不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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