恋爱教给我的事

张晓晗

给你讲一个我青春期里的故事。

高中时候，谈过活到现在唯一一次跨越大洋的异地恋。当时男孩子在加拿大读书，我在上海，夏令时是十二个小时时差，冬天有十三个小时。可以说这是距离最遥远的两个时间点，我下午两点时他凌晨两点，每天能说上话的时间基本就是早上他上课前，我刚好吃完晚饭，他啃着三明治和我聊几句最稀松平常的话，你今天干了什么啊，我要去考哪些试啊，然后他蹬着自行车，迎着呼呼呼的大风骑半个小时去学校，我打开书包写那些永远也算不出标准答案的物理作业。就这么一天天期待着暑假的到来。只有暑假我们才能见面，至于约会的内容，纯情到现在想想都能滴出水来。

印象很深的是我们一起看《变形金刚》，中途我去洗手间，回来时，他双手插着口袋站在放映厅门口等我，他还有点害羞。我问他：你站在这干什么？他说，怕你下楼梯时摔倒。然后他牵起我，一级级台阶摸索着走回到位置上。在漆黑的放映厅里，我的心嘭嘭嘭跳动的声音盖过了电影的爆破场景，真希望这段楼梯长一点，再长一点，最好一直可以通向银幕里面那个世界，然后我们可以一往无前地走下去。就这么一个小小的举动，我茶余饭后甜蜜地思索了一个礼拜。

那段常常心动缓缓行动的恋情，现在写起来都会不自觉扬起嘴角，每一个可以见到对方的日子，像香槟里盘旋而上的气泡那样转着圈的快乐。在不能见到的时间里，他记得在我生日及各种节日，寄礼物到学校。虽然之前问起，他都说忘了，但每份礼物皆会成为如期而至的意外惊喜。我把那些没什么用的小玩意儿挂在书包上，简直像刚刚加冕的皇后一样骄傲，恨不得见到一个人就抓过来显摆一次，你看到了吗，男朋友送的，我可是有个很棒的男朋友。同样，我对他也是不留余力地用心，恨不得出去“杀烧抢掠”，把路边一首好听的歌，一阵温暖的风，都抢夺过来，统统送给他。我时常漂洋过海寄一箱零食给他，就为了看似不经意，塞封情书到巧克力的盒子里（嗯，可是寄到之后还没看就被狗吃了）。把零花钱全数省下来，用于帮他充游戏点卡，给他买酷炫装备，还有用于那些昂贵包裹的邮费。

看上去这段感情里，大多数都是美好简单的部分，我们因为不能长时间相处，甚至都没有什么矛盾可言。我们认识十年，正经谈过一次恋爱，分开后还是朋友，没有吵过一次架。但就是这样一段几乎可以成为小清新电影脚本的感情，却也是第一次让我体会到“无疾而终”这个词的含义。

分手时他给我发了一封邮件，内容很简单，大概就是我们总是聚少离多，年纪尚轻，还是分开吧。就在看邮件的当时，我手里还端着一本红宝书，准备考托福（我挺感谢他的，让不上进的我还考过一次托福），想着未来我们会不会在同一个地方上大学，会不会一起养只狗，给它起个什么名字好。

我没有什么挽回的话可以说，对着电脑嗷嗷哭了几小时，最后回过去的信也就三个字，知道了。

而后大概一个礼拜里吧，我会不停不停地回想，到底是哪一个细节出了错，才让我们这个本可以通向未来的时间抽屉有了差池，让我们掉入了两个截然不同的时空里。是因为我穿了他不喜欢的裙子吗？还是因为那么一两次无心的冷落？或者我不够漂亮，他遇上了更好的女生？那段时间我被一种挫败感笼罩着，好像上空飘浮着“被人甩了的笨蛋”几个字，下面一个箭头，不偏不倚指向我的脑门儿。

这段青春期里的恋情，成为一个千古疑案，我是那个失败的侦探，憎恨着他给我的消极影响，让我在之后恋情的开始，成为患得患失的一方。为什么有些感情，看上去那么美好，像是旺旺大礼包的浪味仙，是你最喜欢的口味，你一小口一小口地吃它，把剩下的部分拿一个木头夹子夹起来，小心翼翼保证着它的新鲜美味，但它却总是会在你不经心的一瞬间，就空了。

后来，我们在一次次季节交替中长大，《变形金刚4》都已经成为过眼云烟。我谈过不少次恋爱，有些可能分得很难看，却再也没有那份无助。在某个地方摔倒过一次，并不代表下一次你不会再摔倒，只是不会再那么害怕疼痛了。我知道，拍拍屁股站起来，我会继续向前走的，伤口会愈合的。

为什么再次想起这场小清新恋情？是之前在知乎上看到一个问题：“谈恋爱是不是浪費时间？”印象中有一百多个答案吧，我随手翻阅，结果有点震惊。有这样那样的经验分享，叙述的故事几乎都是我那段倒霉感情的不同版本，只是换了时间地点人物而已。总结起来就是，我付出了一切，青春、金钱、信任，得到的结果却是竹篮打水一场空，所以，谈恋爱，当然是浪费时间了。还不如多做点题，加点班，更实际点。

说真的，那一刻我有点伤心。可能因为我是资深的文艺青年，有时候难以接受现实中过于理性的部分。我并不是否认这些回答的正确性，我们都是在丛林奔跑时被猎人射中过，一脚深一脚浅走过来的野兽，那些痛苦是真的，挫败感是真的，失望是真的。可是过程中的快乐也是真的。

前些天和好朋友做油压。两个姑娘坦诚相见，最后各自围着一个白色浴巾，看着窗外说，啊，春天到了。而后异口同声说了一句话，真想谈恋爱啊。我讲起一个小秘密。小时候恋爱，都是偷偷摸摸的，被亲一下就能高兴几宿，睡前反复琢磨，哎呀，明天我做广播体操时会不会见到他呢？我们周末会不会去约会呢？下次能牵到手是什么时候？所以，基本上每晚都是做着花痴美梦睡着的，从来不会失眠。朋友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跟我说：“我还以为只有我是这样呢。”原来，这是每一个少女的秘密。

是啊，浪味仙就算不经吃，也不能否认它是大礼包里最好吃的零食，好吃得甚至会让你忘了大礼包里还有旺旺仙贝、旺仔牛奶和旺仔小馒头。

在网上看过一段话：“长大以后，我就学会了一件事，当一扇门对我关闭时，我不会绝望地徘徊不去，也不会拼命地敲门。每当突然想起那扇门的时候，告诉自己，那其实是一堵墙。我不会推一堵墙的。”这句话是很美，同时我也知道，只有当我们真的撞过墙，才会明白原来这个世界上总是墙多一点，门少一点，也就释怀了。

这种释怀不是别的东西能带给你的，它不像是学习和工作，我这次考不好了，多做一点题我就会考好，我今天被老板骂了，再努力干点业绩出来，老板还是会欣赏我。它是你明明已经胖成猪了，回家妈妈还会说你这么瘦哪有力气啊，硬往你嘴里塞的那个肉包。它是明明知道自己爱上了一个没心肺的人，分开后还是会难过的眼泪。它是你好好一个清晨，不知道怎么的就开始的偏头痛。这些事起因不怪你，结果没答案，过程必须默默忍受。

而能让你对这种无奈一笑而过的本领，只有恋爱可以教给你。没有明码标价，没有攻略，没有可以努力的方向，答案只有一个——没有为什么。

这就是恋爱教给我的事。有了这次微不足道的失败，好过太多太多在感情里追寻意义的人，一定要求一个“赢”字的人。我见过太多一帆风顺、优秀而骄傲的人，太过苛求完美的一辈子，却在长大后披上了一层懦弱的外壳。他们不是赢不了，是太害怕输了。

电影《梅兰芳》里有一段，三天擂台，十三燕第二天就已经毫无悬念输给梅兰芳了。包括梅兰芳都跪着求他：“退出吧，别比了，您不能输。”结果呢，十三燕让人抄了家，割出此生最心爱之物，如此坎坷过后，十三燕拼尽最后一口气，对梅兰芳说：“畹华，你要记住，输，不丢人。怕，才丢人！”

当时我眼泪哗哗直流。经历过无奈的人，才不会对这个世界有那么多心寒和畏惧，才会有一种拼到尽头的勇气，我可能不会赢，但是我不怕输。

谁的人生都会碰到死角，这点你放心，这是人类的公平。但是能否走到最后，只在于你是不是一个钻牛角尖的人。没关系啦，我们只是拿到一个比较酸的橙子，换下一个就好啦。而且，除了橙子以外，还有很多可口的水果，这一点点酸，不能影响我的快乐。

给之前的故事一个结尾吧。很多年后，我开玩笑地问那个男生：“你当时为什么突然要跟我分开？”他想了想说：“其实没有为什么，就是想去些到不了的地方看一看，感受一下，然后没想到，你就成了一个我到不了的地方。”我问他：“我其实是很棒的人吧？”他说：“嗯。”我点点头跟他说：“你也是。”

他说话的时候，面前车水马龙，也都没有了声音，真空的世界只有他和我两个人，好像又回到了十六岁的那个下午，我们在电影院看《变形金刚》，摸黑走下二十三级楼梯。

亲爱的，你会在明信片上看到许多美丽的风景，去你想去的每一个地方，所有以你名字开头的事情，都有童话般美好的结局。但是，有些风景你注定会错过，有些地方你始终去不了。那又如何呢？这都不能妨碍，你和它，各自开花结果，快乐幸福地存在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