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史上的三个梦

南怀瑾 练性乾

中国文学史里，有三个很有名的美梦，是指点人生哲学的妙文：一个是庄子的蝴蝶梦，一个是邯郸梦，还有一个便是唐人李公佐著的南柯梦。

民间把庄子的蝴蝶梦误解了，变成唱戏的了。有一出戏叫《大劈棺》，讲的就是庄子，其实庄子很是冤枉。《大劈棺》的意思是，庄子有一天问太太：“我死了你怎么办？”太太说：“你死了我也不活了。”这是讲爱情的。有一天，庄子死了，但他有功夫，会假死。他的太太哭得很伤心，把庄子放进棺材里钉上钉子。太太绕着棺材又是哭，又是在地上打滚，她的头发一下子被棺材钉子钩住了，她被吓得大惊失色，以为庄子要拖她一起去死，便大喊：“我不能去啊！你先走啊！”然后，庄子在棺材里站起来：“哈哈，原来你骗我！”这是民间编的，不过编得好。

邯郸梦，出自《唐人笔记小说》。说的是唐代一个卢姓书生，进京去考功名，走到邯郸道上，疲倦了想休息。旁边一个老头儿把黄粱米洗好，正要下锅做饭，就把枕头借给这位卢生去睡。这个书生靠在他的枕头上睡熟了，他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考上功名中了进士，娶妻生子，很快又当了宰相，出将入相，四十年的富贵功名，煊赫一时。结果犯了罪，要被杀头，像秦二世的宰相李斯一样，被拉出东门去砍头。当刀子落下来的时候，他被吓醒了。回头一看，旁边这个老头儿的黄粱饭还没有煮熟。老头儿看他醒了，对他笑一笑说：“四十年的功名富贵很过瘾吧！”他想：我刚才在做梦，他怎么知道？他一定是神仙来度化我的。于是，他不去考功名，跟着老头儿去修道了。

邯郸梦这个故事，是有教化性与宗教哲学性的，是要人看破人生，所以，在后世的文学作品中，經常提到“黄粱米熟”或“黄粱梦觉”。但是后来有一个读书人却持相反的意见。他也落魄到了邯郸，想起这个故事，作了一首诗：

四十年来公与侯，

纵然是梦也风流。

我今落魄到邯郸，

要向先生借枕头。

这首诗对人欲的描写，真可谓是淋漓尽致。

还有一个梦叫南柯梦，也叫槐安梦，也出自《唐人笔记小说》。说有一个读书人，在书房读书。他的书房向南开窗，窗外有一棵老槐树，树上有一个树杈，上面分别有两个蚂蚁窝。蚂蚁是有组织的，有蚂蚁王，两窝蚂蚁是有分界线的。这个读书人经常看书看累了，就看蚂蚁爬来爬去。有一天，这个读书人读书读得疲倦了，就睡着了。在睡梦中，他去考功名，中了状元，然后去见皇帝。皇帝看到这位年轻状元，心里欢喜，就把自己的女儿嫁给了他。此后，夫妻恩爱，生了孩子，对国家功劳很大，出将入相，这样过了几十年。有一天，外国军队打过来，他担任指挥同敌人打仗。这一仗打下来，自己的军队被打败了，国家也亡了，自己也被杀了。一刀下来把他砍醒了，一看树上的蚂蚁正在打仗，其中一窝蚂蚁都被打死了。原来自己做梦变成了蚂蚁，梦醒后大概也去修道了。南柯梦实际上是一个寓言。

蝴蝶梦、邯郸梦和南柯梦，这就是中国文学里的三个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