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你的声音
2019-08-15王琳棋
王琳棋
十八世纪德国的天才浪漫诗人诺瓦里斯说:“哲学就是怀着一种乡愁的冲动去寻找家园。”
我来到异乡求学已近半个年头,关于故地的记忆也渐次模糊,但来自三百多公里外的声音还是会偶尔穿梭在生命里,此消彼长,回旋往复。
日子沉默着,如同墙上泛黄的挂历,一言不发。纸张翻动间,时光如流水般过去。偶尔会打破僵局的,是溜进窗户的风声和楼下老伯每晚準时响起的萨克斯。
偶尔,我会想起记忆深海里的巷子,仿佛听见巷子里老温州的声音。
“模噶——记哎——”(磨剪子)
这是磨剪子的师傅。师傅大概一个礼拜来一次,大多在傍晚。他脸上是久经风霜留下的印记,因常年在太阳下曝晒而显得黝黑,干干瘦瘦,像是秋风里孑然的枯树。经过巷子时,他中气十足的吆喝声总会包裹着整条冗长的小巷,那极富热情的吆喝声总让人猜不着他的实际年龄。
磨剪子的师傅走了以后,我总会竖起耳朵听梆子声。我家晚饭吃得很迟,踩着刚想打一个盹的空当,他就晃晃悠悠地来了。
小巷长得望不见尽头,他是从巷口的阴影里一路走来的,和着“梆、梆”的敲木桩声。棒槌有节奏地跃动着,在宽幽的巷子里显得格外寂寥。夏日里声声入耳,催人欲睡。夜色浓重,巷弄里走着三三两两的行人,挑着馄饨担的他看起来无依无靠,脚步却一如既往地稳健踏实。
同其他人不一样,卖馄饨的从来都不吆喝,沉着的敲桩就是他的吆喝。
“梆梆”声更近了。我急匆匆跑到窗台边喊一声:“来一碗小份的馄饨!”然后从窗口慢慢放下用绳吊着的竹篮,里面放着钱。
“一碗小馄饨,娒娒等等先!”他热情洋溢地回应,嗓音浑厚自信,朴素平白的语言显出真诚和自然。我猜,他大概是一个壮实的大汉,用自己的双手努力撑起一方天地。寒气钻进骨子里,天也暗得早,热汤不停冒出白气,腾空而起,在夜色中飘飘扬扬,仿如浮萍。
担子一头燃着柴火,一头荡着热汤。他忙活着,手脚总那么麻利,烫熟肉末后娴熟地扔进馄饨碗里。
“一个,两个,三个……十个,十一个!”
我笑了起来。比隔壁姐姐多一个的优待总能让我欢喜半天。
馄饨跟打井水似的吊上来。腾腾的热气不断地上升,又不断地消融在夜色里。碗里的浇头色调和谐,小小的空间里也飘荡着温和的气息。温度恰到好处,有些温热却让喉咙也溢满清香。鲜美的滋味在舌尖上跑呀跑呀,顺便带起了嘴角的弧度。
这个时候,他又开始敲木桩,沉稳自持,就像小巷里石板路上的青苔,老房子房顶上的檐角。爷爷奶奶他们说,心焦性躁的听了这不紧不慢、从容不迫的“梆梆”声,也会放慢脚步。
“娒娒慢点吃,别烫着。”他顺口嘱咐,又挑起担子远行。孤寂的背影隐入了夜色里。“梆梆”声还未完全褪去,平和悠长,就像担子前头荡着的清水热汤一样。
我和邻家伙伴闲来无事,也会哼起那支古朴的歌谣。“娒娒你谢囔,阿妈郭你次馄饨。”(孩子你孝顺,妈妈叫你吃馄饨)永远重复着只会说的两句也不厌倦。
于是我的日子里不再只有风声和萨克斯,梦里又多了那副馄饨担子,担子前头挑着梆梆的悦音,还有磨剪子师傅的吆喝声,千层糕阿姨和青草豆腐阿婆的吆喝声,还有还有……
这些声音都有一个动听的名字,叫温州,那是我的精神之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