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叙师资传授南北时代》引发的商榷
2019-08-13韦思
《历代名画记》卷二第一节《叙师资传授南北时代》:主要讲师承关系,“若不知师资传授,则未可议乎画”,歌德曾经说过,如果想对一幅画有深切的理解,首先必须要了解整个艺术史。”观看一幅画,首先要了解画家价值在哪里、背后的价值观念、在美术史上做出了哪些超越前人的成就,他的实力如何超越前人,了解他的“前人”,即他的老师是怎么画的、老师的老师是怎么画的,达到了哪些成就,无论从用色、用笔方面。了解了师资传授,才能真正体会到这位艺术家的伟大。倘若不知师资传授、来源、流派,则无法了解一幅画的精彩之处。具体阐述,“至如晋明帝师于王廙,卫协师于曹不兴,顾恺之、张墨、荀勖师于卫协,卫、张同时,并有‘画圣之名。史道硕、王微师于荀勖,卫协、戴逵师于范宣,荀、卫之后,范宣第一。逵子勃、勃弟颙,师于父。”“吴道玄师于张僧繇”,张僧繇是北朝梁代人,吴道子如何学?去寺庙学,顾恺之、张僧繇等画家为寺庙留下了壁画,寺庙就是一个公共艺术空间,直到唐代,他们的真迹还能流传下来,很多艺术家不断地学习他们在各个寺庙留下的真迹。
卷二第二节《论顾陆张吴用笔》:以一问一答的形式来说明用笔问题,书法和绘画最核心的问题:如何通过用笔实现“气韵生动”。第一个问题:“或问余以顾、陆、张、吴用笔如何?”当时对唐代最具有影响力的画家是如何用笔的;第二个问题:“或问余曰:‘吴生何以不用界笔直尺而能弯弧挺刃,植柱构梁?”吴道子作画不用界尺,而能达到高妙的境界,原因是什么;第三个问题:“夫运思精深者,笔迹周密,其有笔不周者,谓之如何?”一幅画完成与否是一个问题,用笔周密与否是另一个问题,有的绘画笔迹很周密,有的很疏松,它们之间的分界线在哪里。
其一、“顾恺之之迹紧劲联绵,循环超忽,调格逸易,风趋电疾,意存笔先,画尽意在,所以全神气也。昔张芝学崔瑗、杜度草书之法,因而变之,以成今草书之体势,一笔而成,气脉通连,隔行不断,唯王子敬明其深旨,故行首之字,往往继其前行,世上谓之一笔书。其后陆探微亦作一笔画,连绵不断。故知书画用笔同法。”“书画用笔同法”,这就是后来赵孟頫的理论来源,“石如飞白木如籀,写竹还应八法通。若也有人能会此,须知书画本来同。”明确落实到技巧上,理论来源追溯到唐代张彦远提到的“一笔书”、“一笔画”,书法和绘画用笔同法。接下来叙述“张僧繇作画的笔法依照卫夫人《笔阵图》,绘画依照书法的笔法,一点一画,别是一巧,钩戟利剑森森然,又知书画用笔同矣”、“国朝吴道玄,古今独步,前不见顾、陆,后无来者,授笔法于张旭”,得出结论:“此又知书画用笔同矣。”举了三个例证,一直在强调书画用笔的关系,书法技艺精湛,绘画用笔也属上乘。
其二、为什么张彦远极力推崇吴道子?唐玄宗给吴道子颁布了一道诏书:“非有旨不得画”,画画必须经过唐玄宗许可。不仅是绘画,所有的技术上升到最高的境界,超乎了技术本身,“守其神,专其一,合造化之功,假吴生之笔。”最高超的不是画家自己的创造,而是合造化之功、借吴生的手传达出来,“通神”,与神灵附体,天然、自然的。“向所谓意存笔先,画尽意在也。凡事之臻妙者,皆如是乎,岂止画也!”画完、写完之后,感觉不是从自己的笔底流淌出来的,而是上天借给我的“手”、“笔”表达出来的,这与“庖丁发硎,郢匠运斤”如出一辙。
其三、“顾、陆之神,不可见其盻际,所谓笔迹周密也。张、吴之妙,笔才一二,像已应焉,离披点画,时见缺落,此虽笔不周而意周也。若知画有疏密二体,方可议乎画。”张彦远在此把绘画分为两类:“密体”与“疏体”,顾恺之和陆探微的画属于“密体”,笔迹周密;张僧繇和吴道子用笔很简约,但能把对象完全表现出来,素描也有“疏体”,《艺术的故事》开篇,伦勃朗画的素描《大象》,皮肤粗糙、干燥,寥寥几笔,便把大象皮肤褶皱的感觉表达的非常充分。
卷二第三节《论画体工用拓写》:首先提到颜色的问题,“夫阴阳陶蒸,万象错布,玄化无言,神工独运。草木敷荣,不待丹碌之采;云雪飘飏,不待铅粉而白。山不待空青而翠,凤不待五色而綷。是故运墨而五色具,谓之得意。意在五色,则物象乖矣。”强调“五色”背后表现的内涵,把“五色”比作形式,形式背后的“意”為落脚点。
其次,“夫画物特忌形貌,采章历历具足,甚谨甚细,而外露巧密。”绘画尤其忌讳“形貌、采章历历具足”,把物象画得非常仔细、精细,“甚谨甚细,而外露巧密”,如北方文艺复兴,与南方文艺复兴不同,北方文艺复兴注重细节,珍珠项链的每一个反光、衣纹,一一具体描绘,显得呆板、毫无生气。其实并不需要画得像这样如此地谨细,只需要把它的神韵表现出来即可,前一节提到绘画的“密体”和“疏体”,“疏体”便寥寥数笔,将意韵表现周全。以形写神,形是次要的,表现神韵是主要的。“所以不患不了,而患于了,既知其了,亦何必了,此非不了也,若不识其了,是真不了也。”不担心画不完、还可以继续画,而担心停在何处,既然已经知道了在何处停手,那何必还要再往下画?“了”和“不了”是一对经典的美术理论关系,贡布里希曾经说过:艺术家表现一个对象,在于“right”,“适合”、“合适”。
“夫失于自然而后神,失于神而后妙,失于妙而后精。精之为病也,而成谨细。”把艺术分为几个等级,“自然”,不是艺术家自己创造,而是大自然借助艺术家的手直接表现出来,“逸气”、“逸笔草草”,有文人画的味道,张彦远这个时代还未提出“文人画”的概念;过分“精致”、“谨细”则成为弊病,“自然者为上品之上,神者为上品之中,妙者为上品之下,精者为中品之上,谨而细者为中品之中。余今立此五等,以包六法,以贯众妙,其间诠量,可有数百等,孰能周尽?非夫神迈识高,情超心惠者,岂可议乎知画?”见识高超、情致过人的人,才能批评绘画、谈论绘画。
“有好手画人,自言能画云气。余谓曰:古人画云,未为臻妙,若能沾湿绡素,点缀轻粉,纵口吹之,谓之吹云。”“吹云”的技法,在唐代已经出现了,把墨洒在绢上,用口吹散,像云气一样的效果,但是张彦远的态度:“此得天理,虽曰妙解,不见笔踪,故不谓之画。如山水家有泼墨,亦不谓之画,不堪仿效。”唐代、宋代主流的观点:中国画必须有“用笔”、“笔墨”,“泼墨”没有笔踪,唐代王洽用手指、头发作画,不用笔,张彦远认为这不是画。中国早期山水画,五代、宋代,是“有笔有墨”的,如北宋范宽画的石头,全是用笔“写”出来的,非常结实、坚硬,称之为“雨点皴”,很写实;北宋米芾、南宋米友仁“米氏云山”和“米点皴”,必须要见笔踪,才能谓之画。
作者简介:
韦思,女,广西艺术学院,2017级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书法与篆刻。
(作者单位:广西艺术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