鸟群从少年的头顶飞过
2019-08-12蒲素平
蒲素平
西东村
西东村实际就是一个过程
一阵一阵风吹了
一滴一滴雨下了
一茬一茬人走了
与土地混为一谈
或者说化做尘土留了下来
井越来越深
水越来越少
小麦开过花后棉花开
后来小麦不种了棉花也不种了
但我不能说小麦棉花消失了
小树长大成了棺材
小孩长大去了他乡
固定的不能行走的留下来
行走的以西东村为支点
在尘世中来来往往
大声说话的西东村,一旦停下来
荒凉就成了别人屋檐下的燕子
飞与不飞
就像一条抛物线
越落越远,越坠越深
直到穿透横轴
进入自己的轨道
乡间路上的两个人
两个人走在乡间路上
一个人的腿向右划着半圆的圈
另一个人端着一条胳膊,紧跟着
夕阳下,田野多么辽阔
隔着一大块豆地,我看不出他们的年龄
像父子
又像兄弟
鸟群从少年的头顶飞过
如果时光翻到1983年的秋天
你会看见一个头戴草帽的少年,仰着头
草帽看上去就要滑下来。他仰着头
看一群鸟从玉米地里飞过
天空或许是为了照顾矮个子的少年
故意一低再低,终于忍不住了
落下几滴苍凉的雨
矮个子少年从玉米地里探出头
他看见一只鸟
脱离了鸟群,独自消失在天空里
像一滴雨,独自消失在大海里
他扛着铁锨,站在玉米地的边缘
似乎在思考,或者在眺望
似乎有放不下的事情在困扰着他
看上去比今天的我,还要苍凉些
少年突然对天空喊了一声。吓我一跳
那声音玉米叶子一样尖锐,茂盛
在空荡荡的天空回荡着
碰上了几滴下落的雨,
放出看不见的闪电
一只鸟恰好在远方,在我看不见的地方
叫了一声。急促,刺耳
仿佛少年的叫声,让鸟心生不满
这时候,黄昏来了
夜色渐渐笼罩了少年和玉米地
这一切,像是我的回忆
片面、潮湿,不知所云
一如我,从行走的路上
回过身时,两鬓
已长满了白发
在秋风里,像一片枯叶
自顾自飘起、垂下
飘起又垂下
清明上坟记
父亲、爷爷都是严肃的人
他们端坐在石头上,一声不响
弓腰笼火
这太阳好的,低着头也被照暖
身体幽暗部分渐次苏醒
洒下的白酒
在小小的火光中,跳跃着
映着我的心,微微发亮
风吹着身边的麦苗,波浪起伏处
毫无痕迹
春天了,有的在生長
有的在死亡
小河之水
大河的西边,小河像一个孩子任性缓慢地成长
大河与小河,就像两棵树相邻而望
风一来,他们就暗地里拉拉扯扯
两条河曾经手拉手前进
两条河一定在大地深处或某个拐弯处拥抱过
他们一定藏有自己的秘密
至今,因河水的干枯而无法言说
就像我早年的爱情
从大河开始到小河结束
成为一个设计混乱的程序
如今,小河静静地匍匐于地
一条县级公路从小河村穿堂而过
公路上的人群像迁徙的鱼
来来往往,更多的是越来越远
远得出了我手中的稿纸
其实小河需要水的配合
如同我需要重新陷入一场爱情中
再次与一条河紧紧纠缠
一转眼,我正步入中年
小河村的熟人正以河水干枯的速度消失
我常常想,一条河最终成了一个村庄的名字
这名字里一定藏了无数的秘密
(选自《解放军文艺》2019年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