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州园林：以诗酒信步

何映宇

苏州园林的一切，始于沧浪亭。

陈从周先生曾经说过这样一句话：“信步园林，以诗酒自适。”在苏州古典园林，处处能与这样的闲适、澹泊和飘逸相逢。苍岩临流、泉石花影妙在含蓄無垠、思致微渺。

庭院深深深几许？拙政园的澄静气息、留园的曲折幽深、网师园的小巧玲珑……那是园林在用空间作诗。水边看似随意的石矶、不系之舟的远意、咫尺小院中的一竿翠竹，都会让人惊讶于它的宁静、素雅和自然。如果你还没有真正体会过这种宁静，那可能是你还没有真正进入苏州园林的世界。

1997年12月4日，联合国世界遗产委员会第21届全体会议批准了以拙政园、留园、网师园、环秀山庄为典型例证的苏州古典园林列入《世界遗产名录》。2000年11月30日，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世界遗产委员会第24届会议批准沧浪亭、狮子林、艺圃、耦园、退思园增补列入《世界遗产名录》。

“中国园林是世界造园之母，苏州古典园林是中国园林的杰出代表”，这是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世界遗产委员会第21次全体会议对苏州古典园林的评价。世界遗产委员会这样评价苏州古典园林：“没有哪些园林比历史名城苏州的园林更能体现出中国古典园林设计的理想品质，咫尺之内再造乾坤。苏州古典园林被公认是实现这一设计思想的典范。这些建造于11～19世纪的园林，以其精雕细琢的设计，折射出中国文化中取法自然而又超越自然的深邃意境。”精美卓绝的造园艺术不仅是中国艺术的瑰宝，也成为世界的文化遗产，成为全人类的骄傲。

一样的巧思，不一样的风景

苏州园林的一切，都肇始于苏州城南三元坊的沧浪亭。

“沧浪亭”始为五代时吴越国广陵王钱元璙近戚中吴军节度使孙承祐的池馆。宋代著名诗人苏舜钦以四万贯钱买下废园，进行修筑，傍水造亭，因感于屈原《渔父》“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吾足”，题名“沧浪亭”，自号沧浪翁，并作《沧浪亭记》。欧阳修应邀作《沧浪亭》长诗，诗中以“清风明月本无价，可惜只卖四万钱”题咏此事。沧浪亭上的对联，就从此句以及苏舜钦《过苏州》“绿杨白鹭俱自得，近水远山皆有情”中各取一句，集成“清风明月本无价，近水远山皆有情”。众口称妙。近水远山皆有情，因园主有情造园，每一块石头，每一朵浪花，皆蕴含着主人的无限寄托。

沧浪亭古井。

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吾足。

作为苏州最古老的园林，沧浪亭清幽古朴见长，融园内外景为一体，独具一格。

沧浪亭是苏州园林中唯一具有开放姿态的园林。因水名亭，当然要有水，那么“沧浪亭”的“沧浪”在何处呢？进园观之，只见沧浪亭在假山之上，园内只有小池一汪。沧浪之水何处来？出乎意料，居然在园外！

进入沧浪亭的那座小桥，就架在一池绿水之上，复廊蜿蜒如带，游客至此，一墙分隔，内外两重天。复廊的内侧，是沧浪亭园内封闭的风景，而复廊的外侧，则临于园外水上，波光粼粼，视野豁然开朗。人称“千古沧浪水一涯，沧浪亭者，水之亭园也”。这样的巧思，因能因地制宜，可谓别具匠心。

别具匠心的还有同为苏州四大名园之一的网师园。

始建于公元1174年（宋淳熙初年），始称“渔隐”，含有隐居江湖的意思。几经沧桑变更，至公元1765年（清乾隆三十年）前后，定名为“网师园”，“网师”即“渔隐”之意。1917年，张作霖曾以白银30万两购得此园，作为寿仪赠予曾任奉天将军的义父张锡銮，但实际上张锡銮一天都没有住过。

网师园面积约5400平方米，内花园占地5亩，其中水池447平方米。总面积还不及拙政园的六分之一，但小中见大，布局严谨，主次分明又富于变化，园内有园，景外有景，精巧幽深之至。陈从周先生有云：“园之佳者如诗之绝句，词之小令，皆以少胜多，有不尽之意，寥寥几句，弦外之音犹绕梁间。”网师园恰似“诗之绝句，词之小令”，小到什么程度？园内的引静桥，是国内现存最小的桥，长仅2.4米，宽不足1米，几步就可跨过，却可驻足观赏，又收煞池塘的水尾，使水面不会一眼望尽，更显幽深。桥下黄石上的“槃涧”二字，是宋刻，是园内除宋柏之外仅存的宋代遗物。

引静桥飞跨盘涧，盈盈一握，堪称小桥极则。立于引静桥上，望对岸月到风来亭，见亭中亦有景，似为四面通透。及至到了亭中，才发现这是视觉上错觉。

亭中有一面镜子，对岸看到的，自然还是对岸的草木风景，而又浑然不觉，误以为是远方，更有幽深之感。

网师园天趣横生的月到风来亭正是园中点睛之笔。

月到风来亭取意宋人邵雍诗句“月到天心处，风来水面时”。亭东二柱上，挂有清代何绍基竹对“园林到日酒初熟，庭户开时月正圆”。顾名思义，此亭是古人临风赏月的雅趣。虽然不能观赏夜景，但是想象一下：夜幕降临之时，一轮明月当空，一面银盆入水，云破月来花弄影，双月映照之下，亭中凉风习习，坐于亭中，甚至不用回过头去，就可以于镜中观赏园中美景。这实在是令人拍案叫绝的巧思。

现在美国纽约大都会艺术博物馆内的明轩，就是依照网师园内的殿春簃仿造的。

1978年，美国纽约大都会艺术博物馆的友好人士来苏州参观游览，被苏州园林所陶醉，决意在其馆中建一座园林建筑。几经商谈，决定仿照殿春簃小院，分翠大洋彼岸，一则可陈列馆藏文物，再则也是为了让美国人民欣赏中国的园林艺术。由于是按明代建筑特色而设计建造，故取名为“明轩”。

明轩完成后一下子轰动了纽约、轰动了美国。施工期间，美国前总统尼克松几次前去参观，基辛格博士等要员也数度前往。明轩作为苏州园林的代表，开创了中国园林艺术走出國门的先河。而它的蓝本，就在网师园。

耦园住佳耦，城曲筑诗城

苏州四大园林之外，耦园、艺圃、五峰园等园林虽然没有那么大的名气，却也各具特色，成为苏州园林不可或缺的组成部分。

和网师园一样，耦园也藏于深巷之中。园外绿水萦绕，又酷似沧浪亭。

和网师园一样，耦园也藏于深巷之中。园外绿水萦绕，又酷似沧浪亭。沧浪亭用复廊来欣赏水景，而耦园用一座听橹楼来聆听水上摇橹的桨声，又有双照楼的茶社引入了城根的摇船和外护城河的汽笛，不仅借园外之景，还借园外之音，真是别有一番风味。

耦园，不是“藕”园。这个“耦”，是佳偶天成的“偶”。同治十三年（1874年）正值侨寓吴中养病的苏松太道道台湖州人氏沈秉成购得废园。时沈氏有归隐之意，故聘清画家顾沄设计，扩地营构，建成现状，易名“耦园”。耦通偶，寓夫妇偕隐意，1876年耦园落成。沈秉成夫妇在园内偕隐了8年，伉俪情深，十分恩爱。

在耦园东侧外墙镶嵌了一扇半透明的花窗，四角有双鱼、蝙蝠图案，四方的窗内中置梅花图形，铺满万字装饰变体，中放四扇方形明窗，吉祥的图形象征相濡以沫、高洁、幸福的爱情生活。当时的女主人湖州才女严永华亲书“耦园住佳耦，城曲筑诗城”，横批：枕波双隐。典出《世说新语》。遥想当年，这一堆恩爱的夫妇，坐在院中，品赏着清风明月草木奇石，听那古琴的一曲奏弄——在迤俪楼台中声声断断，欲罢不能。

耦园的精妙，只有亲历细品，方可得之。

“小有园林趣，当春景物新。各花如好友，皓月是前身。”耦园比网师园稍大而已，小有亭台亦耐看。如何小中见大？妙在分隔空间，利用借景、对景、分景、隔景等种种手法，步移景异，瑞竹轩窗，光影斑驳;山光潭影，沁人心脾;曲径通幽的小道，枝柯斜横的老树，无不美轮美奂，各尽其妍，有不尽之意。以诗入画，以画构园，以园观诗，这才是中国园林的真谛。

网师园。“网师”即“渔隐”之意。

“故园桃李应须记，孤负花开一度红。”耦园女主人严永华曾经写下这样的诗句。

贝聿铭童年曾住于狮子林，张大千和他的兄长曾居住网师园，而1939年，当代国学大师钱穆曾与眷属迎母住入耦园东花园，其长侄钱伟长曾同住此园，亦成佳话。现在居住在其中已成奢望，但行走在苏州园林之中，那些往事似乎就在其中向你徐徐诉说，这是贝聿铭们的故事，也是园林的故事，值得你细细品味。

古老园林将焕发新生命力

苏州，还是“世界遗产典范城市”。

世界遗产城市组织第三届亚太区大会上，苏州被授予“世界遗产典范城市”这个世界级荣誉。而且这还是世界遗产城市组织首次给会员城市颁发典范城市称号，中国苏州也是全球第一个“世界遗产组织典范”城市。

从1983年开始古城保护以来，苏州所付出的努力和取得的成就，都当得起“世界遗产典范城市”这个称号。

在这个荣誉的背后，是苏州市园林和绿化管理部门的不懈努力。他们开展了苏州园林整体保护修复工程，编制了《世界文化遗产苏州古典园林保护规划（2006-2020）》，制定了相应的工作目标、保护措施及分期修复计划，相继修复了五峰园、畅园、可园、朴园、柴园等园林，重点开展了艺圃住宅、留园西部射圃、网师园露华馆、拙政园住宅等遗产园林局部修整，以及留园、沧浪亭、狮子林、耦园、怡园等重点园林周边环境的整治提升。他们打破部门壁垒、将环秀山庄收回纳入政府统一管理，实现狮子林宅园合一保护管理和整体开放。依托有形遗产的保护，积极传承园林传统营造技艺，实现世界文化遗产的精神价值传播。

修复工程坚持“修旧如旧”的原则，苏州市园林和绿化管理局局长陈大林说：“以保护遗产原真性为目标，坚持遵循传统与推陈出新并举，实施园林的精细化保护管理。我们坚持‘修旧如旧原则，建筑、假山、驳岸、铺地等养护维修最大限度地采用传统材料、沿用传统工艺。我们遵循传统形制，恢复了艺圃、耦园、环秀山庄等园林陈设，完整保留传统文化元素和语言。开展园林水环境综合治理，结合运用传统方法和生物治水，取得了明显的治理成效。我们注重传统技艺的传承，在盆景园艺等专业领域延续‘师徒制传艺模式培养人才，培养和聚集了一批规划设计、专业管理、传统技艺、遗产监测和科研技术人才队伍，在规划设计施工、文化传承、保护管理、传统技艺弘扬、重点工程建设等方面，所形成的‘苏州标准、‘苏州经验在国内外产生广泛影响和推广。”

20多年来，苏州古典园林艺术自1980年首次出口美国纽约大都会博物馆明式庭院“明轩”后，“品牌”效应凸现，先后设计、建造并获多项荣誉：日本池田“齐芳亭”、日本金泽“金兰亭”、加拿大“逸园”、新加坡“蕴秀园”、美国佛罗里达“锦绣中华”微缩景区、美国纽约斯坦顿岛“寄兴园”、美国波特兰“兰苏园”等都让苏州园林在世界各地开花结果。

仿照拙政园建设的占地近2万平方米、海外面积最大的美国亨廷顿图书馆的流芳园是北美唯一一个完整的苏州古典园林，这些海外园林让中国传统文化的精华得到广泛传播，使苏州品牌的园林在五洲四海安家落户，促进了中外文化交流，也吸引了欧、亚、美等专家学者来苏州考察古典园林。

正如苏州市委书记周乃翔所说的，“苏州拥有众多的物质和非物质文化遗产，是全国拥有数量最多的城市之一”“苏州园林更是代表我们走向世界的一张名片”。

相信古老的苏州园林在未来还会焕发新的生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