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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为难处一声叹息:我抛弃了痴呆爸爸

2019-08-11语亦晴

知音·上半月 2019年12期
关键词:养老院母亲医院

语亦晴

血脉亲情真是一种很可怕的东西,明明莫佳晴恨她爸恨得要死,可是他一出事,她却又自动迎上去,成为他的依靠。可最后,却不得不放开他的手……

曾经最恨的父亲,突然病重

莫佳晴,25岁,湖南一所医学院的医学生。父亲是当地中医院的药剂师,他一直认为当医生是一份很光荣的职业,告诫女儿说:“高考填志愿,你如果不填医生,我连学费都不会给你出。”于是,她学了医。

她讨厌父亲主宰一切,给她安排人生的感觉。可她不敢反抗,他只要一发脾气,她就打哆嗦、腿软。她的母亲也是一个火爆脾气,记忆中几乎都是他们吵架的场景。所以,在她初三升学那年,他们离婚了,她跟了母亲。

母亲没有固定工作,她们的日子经常过得很拮据,可是父亲对此不闻不问。2018年夏天,莫佳晴成功考上本校的研究生。暑假期间,她开始在书店打工,赚取读研期间的学费。

7月8日早上,她突然收到一位许久不联系的叔叔发来的微信:“你最近有去看你爸吗?我感觉他的精神状态不对,人有些糊涂。今早看到你爸坐在离医院不远的地方,当时还下着雨,叫他也不答应,你快去找找他吧。”

莫佳晴连忙骑着电动车,大街小巷地去找父亲,在她打工的路上发现了他。天正下着雨,他也不躲,肥胖的身躯一脚一脚淌在水里,叫了好几声,他才回过头,迟钝地说了一句:“哎……”

他这是怎么了?莫佳晴心里一惊。到了医院,医生大概看了他的情况,开了一叠化验单让他去检查。排队的过程中,她仔细端详着父亲,他的脸色暗沉,头发乱糟糟,眼里全是红血丝,身上还有异味,和路边的乞丐无异。他很有可能两三天没回家,就在外面街边过夜。

毕竟血浓于水,莫佳晴一想到他整天整晚有家不归的样子,就心酸得想哭。自己是医学生,对父亲目前的状况,她心里大概有了数。可是越清晰,她就越慌张,很怕自己预估成真。

检查结果出来了,莫父得的是痴呆性的脑梗塞,这种病几乎是不可逆的。医生说:“你也是医学生,应该知道你爸身体不好,‘三高全占不说,一个糖尿病病人怎么能这么不注意饮食?他这个病很有可能是喝酒导致头部血管堵塞……”

医生给她解释得很清楚,但是她越听越麻木,心里只有一个声音:我爸成痴呆了!那一刻,莫佳晴只觉得天塌了。

血脉亲情真是一种很可怕的东西,明明她心里恨他恨得要死,他一出事,她却满心里都只剩下同情和悲哀。

为了照顾父亲,莫佳晴开始在书店医院两地跑。这样来回折腾,导致自己上班经常迟到,人也越来越疲惫。

莫佳晴试着提出要母亲帮忙偶尔代替自己送饭,送过一两次后,母亲便拒绝再帮忙。她说:“我和你爸离婚很久了,我对他再也没有责任和义务,我愿意帮你的忙照顾他几回,只是因为你是我的女儿,我不想看你这么受罪,但我真的不愿照顾他,你也不能这么要求我,我也要上班,我们的生活费、你的学费我都要挣!”

她有些生气,和母亲冷战了好几天。以前,生活的苦难让她和母亲无话不说,相互支撑对方,比起母女更像姐妹,此刻,她只觉母亲太绝情。

过了大概四五天,她身心俱疲地躲在书店里哭的时候,母亲发来一段语音,絮絮叨叨说了很多:“你爸生病了就要我去照顾,之前他管过我们母女吗?后来我们吃了那么多苦,多么艰辛才熬过来了,而你爸呢?领着固定的工资,才给你400元的生活费,他为我们考虑过吗?”

“我以前对他还抱有幻想,可他这些年的态度,我已经放弃了,我也不想再折磨自己了。你不能要求我做的和你一样多,因为你是他的女儿,你没有办法抛下他,可我和他没有关系了!”

语音到了后面,母亲的声音已经哽咽,而她也是越听越内疚。

自此,她很少再开口让母亲帮忙照顾父亲,但是母亲却主动开始帮忙,帮忙送饭,熬点营养汤。这是一种妥协,为了她的妥协。

真心恨却也真心爱,为父亲各处奔走

莫父在医院住了将近40多天,因撑不住这样高强度的来回跑,莫佳晴找了父亲的工资卡和身份证取了钱,然后三餐开始由食堂送,药由护士叮嘱吃。

解决了三餐的大问题,她身上的担子一下子就减轻了很多,可新的问题接踵而至。父亲治疗过半,头脑清醒些了,他不再满足于被关在病房里,开始到处溜达。

他第一次失踪的时候,莫佳晴接到护士电话,吓得立刻请假出来沿路搜寻。到了医院,整个护士站都在谈论这件事,管床护士一个劲地说:“都说了要陪护、要陪护,他是痴呆的人啊,丢了怎么办!”

护士长在监控室一遍遍地查监控,可大楼出口的摄像头正好坏了,没能查到出入记录,只能一层一层查楼层监控,莫佳晴就在医院像个无头苍蝇一样找。

顶着烈日找了近一个小时无果,她去监控室和护士长一起看监控,却意外地在住院部6楼的楼梯间看到了父亲的身影。她等不及电梯,火急火燎地从1楼爬到了5楼,正好碰上下来的父亲,怒气“噌”地一下顶上了头:“你想干吗?不在病房待着,出来闲逛什么!你知不知道整个科室都找你找疯了,我也要疯了,你是要急死我吗?你想急死我是不是?”大概是她太凶了,父亲嗫嚅着回答“没有”“没跑出去”这种话。那满脸委屈无助的表情,是她从未见过的,那一刻,突然好心疼。

尽管父亲再三保证再也不跑出去了,但她忘了他是痴呆老人,这种承诺他记不住。所以他一次次溜出病房,護士看到了就会劝他回去。

同时,她总是隔三差五接到科室的电话:“你爸又跑出去了,你真的要考虑找个陪护啊,不然出事我们负不了责的。”她一般就是嘴上答应,心里叫苦:我家哪有钱请得起护工,我的学费都是自己在赚。

为了让她安心,母亲总是说:“你爸这么大个体形,别人不能拿他怎么样的,更何况以他如今的智力也走不出医院。”

的确,每次都是在医院的各个角落找到他,次数多了,她只觉得心累,心里对父亲的那些同情和内疚也慢慢在消磨。父亲住院后,莫佳晴联系了父亲唯一的姐姐。姑妈坐在病床前一边骂他不知收敛,骂假酒害人,一边抹着眼泪哭。

三个表姐开始为她出谋划策,上下打量着她说:“你耳环也不要戴了,妆也别化了,衣服穿得要朴素,甚至可以穿个夹板拖鞋,提个塑料袋就去院长办公室哭穷,这样你爸的住院费和以后的生活才能有保障。”

这不就是耍無赖吗?即使自己和母亲最穷的时候,母亲也从不曾勉强自己对别人曲意逢迎。大概是莫佳晴的脸色很难看,表姐们又继续劝:“你该明白你爸爸的情况,估计没什么存款,这些年又挥霍无度,你再顾及面子的话,你爸就要活不下去了。”

“曾听你爸说,你还想读研,我的建议是最好不要读了,早点工作,有工资了,把你爸爸带在身边,不然他这个样子出院后,你难不成真想把他送去养老院?”

一时间,莫佳晴心乱如麻。母亲得知后,立刻反对:“我辛辛苦苦供你读书,如今好不容易考上研究生,凭什么她们一句话就断送你的大好前程?都净想着你爸,谁考虑过你?”

说到最后,母亲声泪俱下:“我辛苦打工养你这么多年,不为了你给我养老,至少将来别和妈妈一样一辈子到处打工,如今还没开始新人生,就又要被拖下水了?”莫佳晴反问自己,真的有勇气这么一年、两年,甚至十年,陪着父亲耗吗?答案是否定的。

在得出答案的一瞬间,一方面她得到了解脱,另一方面,她内心那点道德伦理的防线狠狠啃噬着她的心,让她觉得自己真是一个自私无比的人。

人生艰难一声叹息,将父亲送进养老院

未来的事情,她无法过多考虑,眼前就有一件大事急待解决——医药费问题。

父亲住院40多天,扣除医保,还需要交4000多元的医药费。从表姐们提出建议后,她就一直在犹豫,直到父亲即将出院,这个问题再也无法回避。

莫佳晴在家做了好几天的心理暗示,不断暗示自己:丢脸算什么?钱才是大爷!不要犹豫了,这件事你不做就没人做了,想想吧,这是你能为爸爸做的最有意义的事。

按照姐姐们的提议,莫佳晴穿着洗旧的破衣服,背着个破包,没有化妆,还用冷水洗脸,尽量让自己看上去苍白点。

她找到了父亲单位的院长办公室,没人,又去了书记办公室,一个不认识的中年男人坐在里面。几乎从第一句话起,她就开始发抖,口齿不清地介绍自己的身份,说明来意,讲到父亲突然生病的时候,她的泪水几乎是不受控制地流出来。

那一刻,她心想:还好哭出来了。可是抬眼的那一瞬间,她看到那个书记似乎在笑,她的脸又一下就涨红了。后来发生了什么,她已经不记得了,只知道书记要她回家等消息。她麻木顺从地答应了,出门还在一个劲地说“谢谢”。

回到家,她哭了很久,感觉心里有什么东西塌了,可能是这么多年再怎么辛苦,母亲也从未让她对别人低过头。连续一周,她又多次去单位找领导,院长、书记、主任……都是一个回答,他们开会讨论,让回家等消息。

半个月后,有了答复,医院愿意支援2000元的补助,她依旧记得当时那个副院长为难的表情:“你爸爸这些年迟到早退,到后来已经用糖尿病的诊断书直接申请病休了,真的也没为院里做很大的贡献,这个钱是医院额外捐赠的……”莫佳晴拿过钱,一脸堆笑、感恩戴德地谢谢领导的帮助,然后打电话告诉母亲,拿到钱了。电话那头的母亲一直沉默,恍惚间,她竟听到了一声抽泣。

此时的父亲坐在病床上,像个孩子一样回答医生“1+1等于几”的问题,无忧无虑。她强忍着鼻酸,心里直骂自己轻贱,2000元啊,就买走了自己的尊严。

爸爸出院了,他该何去何从?这个问题又横亘在了她面前。

她不断地权衡利弊,不断给自己做心理建设后,终于狠下心,决定听从妈妈的安排:将他送进当地最好的养老院,父亲的工资刚好抵消他的生活支出。

莫佳晴送父亲去养老院的那天,他坐在房间里看着她忙来忙去地收拾衣物。她一出门,他就跟着,她再三叮嘱他,坐着等她。他顺从了,可是目光还是一直跟着她的身影。

她离开养老院的时候,跟他打招呼:“我走了,过几天再来看你。”他跟到门口,彬彬有礼地说:“好,你慢走。”知道他在身后看着自己,她不忍回头多看,骑上小电动车就走了。

父亲住进养老院没多久,她就开学了。回到学校,她感觉过去无比艰难的两个月就像是梦境般不真实,父亲经常会给她打电话,每次打过来都是词不达意,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只是电话结尾,他一定会问一句:“你在哪呢?”她回答说:“在长沙读书。”

“哦哦,你什么时候回来?”

“我会尽快的。”

她知道他想她了。

莫父所在的养老中心是那种开放式的公寓,她父亲还是会经常跑出去。有一次半夜十一点,她接到县城派出所的电话,说父亲大半夜在居民区溜达。有居民报了警,没想到带回去后,发现他的神智似乎有些问题,而他唯一记得的,只有她的电话号码。

莫佳晴马上打电话给母亲,请求她去把父亲接回来。对着母亲,她下意识地说了声“谢谢”。母亲突然说:“我是你妈,不用对我这么客气。”

她鼻头突然就酸了,挂了电话,在阳台上哭了个痛快。

如今,她隔三差五回去看父亲,表姐们因为她的选择,给她发信息,大意是说她们觉得很寒心。莫佳晴说:“没有办法,我也有自己的生活。”虽然不知这样是对是错。

编辑/徐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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