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之道

汤余锋

夕阳斜照在穹顶之下，天地万物，浑然一体，点缀着落日的余晖，金灿灿的。青砖黛瓦下，一老者正饱蘸毫素，龙飞凤舞。须臾，铁画银钩，老者满意地提起狼毫，手却一颤，一滴浓墨从笔中沁出，开出一朵馨香淡雅的冰莲。我沉醉了。

“想学吗？”他饶有兴致地看着我。

他姓廖，我只知他退休之前在镇上一所小学教书。

我不自觉地点了点头，继而又慌忙地摇了摇头。

“我们学校举办了一个书法活动，让我们随便练练。”我嚅嗫着，眼神始终未曾离开那幅墨迹半寸。

“随便练练多没劲，学书法就是要认真。我看你很喜欢，不如到我这练练？”

“可是，”我迟疑了片刻，“我家有点远，平时很少能来。”

“没事，双休日来就可以了，先送你一件宝贝。”廖爷爷将毛笔搁在砚台上，随即便进了屋。不一会儿，他就走了出来，带了一支檀木狼毫和一沓毛边纸。

“毛笔就给你了，墨水自己想办法，到家自己写写看。”他瞧了瞧天色，“天不早了，你家远，快回去吧，我也该进屋歇歇喽。”

我缓过神来才惊觉，身后的万丈红霞已悄然隐入天际……

“这研墨，实际上是研心，必须要沉得下来，细细地研，反复地研，宿墨必须要清洗。”

“廖爷爷，为什么您的墨写出来有一股淡淡的馨香呢？”

“我研的是松烟墨，砚台也是天天磨过后清洗。”

“那现成的墨汁和墨锭研出来的墨有什么区别吗？”

“区别大着呢，你写久了就会发现，研出来的墨更顺手，更匀一些。这也是我家从来没有墨汁盒的原因。”

我捧起一块墨锭，仔细端详着，廖爷爷看到此景，哈哈大笑：“你要是想研墨，我教你就是了，又没有什么玄机，不过要想研好还得下一番功夫。”

说完，他拣出一块墨锭，在砚台中加入少许清水，就向我演示起来。“这研墨，要注意轻重、控制快慢，磨的时候身子要正，墨锭也要平正，不能乱磨，不然调好汁后完全不能写。就像做人一样，一是要注意技法，二是要认真。记住，是认真啊。”廖爷爷意味深长地看着我，又补充道，“现在的年轻人，很少能静下心来学书法了，翰墨可是几千年传承下来的文化瑰宝，中国是个水墨书香的国度呀！”

我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仿佛顷刻间，唐风宋韵就已流转在眼前……

就这样，我在廖爷爷家临池半年多，小学也就毕业了。

放暑假的那一天，我骑着单车，驶过泥泞的小路，在燥热的风中穿梭着，心里一直无法平静。

进了门，就看见廖爷爷正在临帖。我轻轻地走到他身后，静观他笔走龙蛇。许久，他扬起笔锋搭在砚台上，举起宣纸认真地打量起来，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我的存在。

“廖爷爷，您怎么不开风扇呀？这么热的天！”

“你来了，哎呀，刚才太入神，没看到，快坐着吧。”廖爷爷搬过来一把木椅，又解释道，“是有点热，不过开风扇之后宣纸会被吹起来，反正写久了就凉下来了。俗话说‘心静自然凉嘛，来，你来看看我刚写的，像不像王羲之转世？”

我笑了，廖爷爷也大笑起來。

“廖爷爷，我们放暑假了！”

“放了好呀，以后就可以天天来了！”

“我这个暑假要去外地，而且以后，”我提了口气，小心地说，“可能不能来了。”

“没事，我知道你以后要到城里读书，忙。那书法这一块就先放着吧，这个暑假好好玩。”廖爷爷一脸风轻云淡，更让我有些不自在，而我也分明看到他的手抖了一下。

我们都沉默了。

以前逢年过节，廖爷爷总会被请到别人家里书写对联，这对廖爷爷来说是件功德无量的大事。可近几年不同了，到处都是现成的对联，从印刷厂流水线生产后转运过来，以致每家每户的楹柱上都是千篇一律的样式，只有廖爷爷每年坚持手写楹联。

这是廖爷爷经常跟我感叹的，他还说，自从不给别人写对联后，就落下了一个手抖的毛病，每次收笔都会有墨渍溅出，他希望我传承他的衣钵。

不敢想象，未来的某一天，学生们都在手机上打字，他们的后人，最终也会忘记汉字的写法，忘记书法之道……

这是他经常忧心忡忡的。

“让我给你上最后一天课吧！”

那一天，是我一生中最难忘的一天，每一笔，每一画，都注满了认真。我只记得他最后一句话：“这做人啊，要像这笔，柔中带锋;要像这字，藏头护尾;要像这墨，方正质朴……”

【评点】

本文以向一位老者学书法的过程，突出了传统文化的重要性，通篇没有说教，但在字里行间可以看出作者对传统文化的热爱。难能可贵的是作者将书法之道与做人之道合二为一，富有哲理，引人深思。文章语言优美，起承转合娴熟自然。对廖爷爷神态、语言、动作的描写，极为细腻，读罢，一位神采奕奕的有追求有品位的书法大家，仿若浮现眼前，让人神往。

陈  雄

【书摘】

何为禅定？外离相为禅，内不乱为定。外若著相，内心即乱;外若离相，心即不乱。本性自净自定，只为见境，思境即乱。若见诸境心不乱者，是真定也。

——慧能《坛经》

养活一团春意思，撑起两根穷骨头。

——曾国藩《自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