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海波:中途跌倒以后
2019-08-08李莎
李莎
因为戒烟,黄海波胖了27斤,相比于“果然”,两颊见圆,胡子随意地长出来,看不出打理的痕迹。果然是他上一个正式播出的电视剧,《咱们结婚吧》里的男主角,那是2013年末。那一年,他37岁。
5年多过去了,像许多年过40的中国男人一样,黄海波穿着随意,一身厚实的运动服,坐在经纪公司的一间小会议室里,等待记者到来。黄海波是少有的不仅未迟到,还提前到达采访地点的演员。虽然他说自己“现在也不是演员,也不是所谓的明星,就是一个普通老百姓”。至少有一點和2013年以前一样,他讲起话来,语调洪亮,每个问题都可以连续说上至少十几分钟,脖子挺得很直,大声说“我是一个蹲在角落里反思的人”。
采访进入后半程,有记者终于问了出来:“所以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那几天你是怎么过的?”
“哪几天?”
“2014年5月中旬的那几天。”
黄海波挠了挠头皮,前额的头发已经被挠乱。他的发量不算浓密。
“慌不择路的单身狗”
这里引用新华网的报道:5月15日,正在北京工大建国饭店嫖娼的著名演员黄海波被警方当场抓获,并被判处15日行政拘留的处罚。这篇报道发表于2014年5月31日,标题是:“黄海波嫖娼拘留期满,转为收容教育至少6个月”。
黄海波的事业刚刚上了一个新的高度。2013年最后几个月,《咱们结婚吧》在当年最好的平台——央视一套和湖南卫视同步播出,两台收视率双双破4,是当年的冠军。果然,再加上成名作《媳妇的美好时代》里的余味,一时间,黄海波成为了“好男人”的代名词。他们有着共同的特质:工作稳定;人品端正;个性幽默;长相尚可;恨娶。不像霸道总裁那样高不可攀,专一、顾家、安全是普通女性最理想的伴侣。
在戏里,黄海波完成了所有直男的梦想——娶到女神高圆圆演的女主角,可“这个戏拍完了,这个事过了,老失落了”,黄海波皱起眉毛,摇着头,“因为回到现实了,回到现实就是自己看着天花板发呆”。
果然抱得美人归,而黄海波还是一只“慌不择路的单身狗”,他指指自己,还是五官都皱在一起的表情:“特苦,心里特苦。”
父母看中了美国的一套房,觉得像老家的后院,黄海波买了下来,记在父母名下,让他们每年去那里小住一段时间。
很容易把不久之后的那次事件,看作是个名利双收的明星,在名利中迷失。如今再回过头去看,黄海波只说是“当时的心态很不稳”,他又开始“长篇大论”起来:“好像也不是说《咱们结婚吧》这个戏,我就红了,好像2010年有一个《媳妇的美好时代》,那时没嘚瑟,然后还有一个《永不磨灭的番号》,我也没嘚瑟,为什么我非要在《咱们结婚吧》去嘚瑟?”好像是在辩解,可说着说着,又变成谦逊的口气,“怎么读解都可以,怎么读解都是帮我,我反过来说——你们何必跟一个傻子计较呢。”
2014年3月,柬埔寨,电视剧《一场奋不顾身的爱情》开机。他渴望短时间内,塑造出一个新的角色超越果然,以证明能力。
两个月后,电视剧还没有拍完,事件发生了。
恍若隔世
没有一个家人在身边,2014年5月中旬的那几天,父母都在美国度假,黄海波坚持不让他们回国,他说:“自己的事自己担着。”可是怎么担呢?其实他也不知道,整个人“全是蒙的”。
黄海波再次现身,是在当年的12月。新浪娱乐发布了独家照片:黄海波和两位男性友人一起通过北京首都机场国际航班闸口,目的地是美国洛杉矶。卓伟的摄影师搭档冯科在这篇图片新闻下署名。
黄海波要结婚了。仪式在美国家中的后院举行,新娘一身红色衣服,黄海波穿着西装。观礼嘉宾分别是:黄海波的父亲;一个当地政府官员兼牧师;经纪人和一位朋友;以及未被邀请的,两个从北京跟到美国的狗仔。
黄海波很快发现了狗仔的车。他走过去,拍拍车窗,和他们打了招呼。有一瞬间,他想请他们下来喝杯喜酒,但终于没有说出口只是平静地告诉他们:“理解你们的工作。拍就拍吧,算是一个见证。至于你愿意说成什么样就说成什么样,就是这样。”
这时候的黄海波,已经“傻”了。他是这样形容的:“我的人生觉得刚飞上枝头,一下子掉茅坑里了,一切是在一个蒙的状况之下,忽然有一个女孩告诉你,我愿意嫁给你,愿意给你生孩子,又傻了。”
《媳妇的美好时代》
2015年春节后不久,妻子怀孕了,三个月后,他们回到北京待产。
影视剧里的“好男人”;收视率第一男主角;金鹰奖得主;丑闻明星……荣辱转换,都在顷刻之间。所有曾给他带来赞誉的标签,此刻都变成了莫大的讽刺。回到北京,黄海波几乎不怎么出门,“不敢见人,臊得慌”。再加上狗仔猛追不舍,黄海波生怕会惊扰到怀孕的妻子。在焦虑中度过了几个月,每天至少要抽一包烟,直到妻子生产。
儿子出生那天,各家娱乐媒体早早架好长枪短炮蹲在医院门口,黄海波几个月的紧张情绪上升到顶点,最后也只能安慰自己:“那会儿藏也藏不住,知道就知道了吧,不至于说我儿子出生怎么怎么着……”2015年8月6日0点53分,他发了一条微博:当爸爸了,高兴,感恩老婆。上一条是当年春节时发的拜年微博。再上一条,发布于2014年12月1日,开头写道:事发至今,恍若隔世。
还能坏到哪里去呢
“那个人已经死去了,现在是新的。”采访过程中,黄海波的声音始终高亢,说起自己把生活“演砸了”也是一样,“愚蠢至极,可笑至极,还算会演那么一点戏,其余的基本上那就是一个大傻子了”。
但至少有一点,他觉得自己还不算失败。
妻子生产那天,高圆圆先来探望,紧接着《咱们结婚吧》导演刘江和妻子也来了,刘江一直陪他到夜里两点。得意时结交的朋友,没在他失意时转身走掉。“按理说我应该是最能够看透所谓的世态炎凉,但是还好。”
当年出事的时候,《一场奋不顾身的爱情》还没有拍完。没有像多数资方一样,为了减小损失,换人或者减掉他的戏份,剧组全面停摆,等了黄海波两年。2016年8月22日——黄海波清楚记得这个日子,他回到《一场奋不顾身的爱情》剧组,完成他迄今为止的最后一个角色。进组前的三个月,黄海波每天都去健身,想把自己调整到最好的状态。他太感动了,“全组一个不落,都回来了”。他的眼圈已经泛红,但语调始终高昂:“这个恩我永远都欠着。”
剧组里,大家默契地对两年前的事闭口不提,所有拍摄在平静中结束。又两年多过去了,这部剧的播出之日还是遥遥无期。黄海波的心里很过意不去,“只有这个戏播出了,你才能够有这么一个所谓的报恩吧……”他总是在提出事后,身边人的不离不弃,几次哽咽。“有很寒心的时候吗?”“没有什么好寒心的时候。因为还能坏到哪里去呢?”
人生一万米
黄海波不再那么紧张了。孩子周岁时,他们请了180多人来庆祝——原本计划300多人,但左想右想,还是得低调行事,又删去近一半,在一个不显眼的餐厅,吃了顿饭。之后再没有办过隆重的仪式。
“现在是有了两个永远的职业,特别棒的,一个角色的名字叫丈夫,一个角色的名字叫父亲,现在每天都是重新演出,可得演好了,人生完全不同了。”说到底,这其实是一个非常典型的传统中国男人。他从没想过让孩子在美国出生,妻子怀孕后就回国待产,甚至直接说:“我就觉得哪里都不如家好。”
“我太感恩了,太感恩了。”谈到妻子和儿子,黄海波反复在说这句话。他总是在想怎么能报答这两份“恩典”。就这样,开始了公益事业,今年已经是第五年。
先是在2015年,拍了一部纪念抗战老兵的公益短片,然后又到北京儿童福利院捐钱捐物。还是觉得不够,托在青海的朋友,匿名给12个藏区的贫困学生捐钱。就这样捐了4年,朋友让他到青海去见见孩子,黄海波犹豫不定。
去年,黄海波过得并不容易。清明节前,父亲因免疫力低下引发脑炎,在天坛医院ICU病房住了20天。这期间,他住在医院附近的一个小旅馆里,“我距离我父亲就几米,中间是太平间。”他比划着那段距离,说自己突然“想明白了一些事儿”,“人这一辈子的生死就是这么一点事儿,吃吃喝喝就是这么一点事儿”。父亲有惊无险,平安出院。黄海波决定动身前往青海。4年里,他资助的孩子,有的考上了中央民族大学、西宁师范大学;有的进入护理学校,是准白衣天使;也有人因为家庭原因,放弃学业,想学开车做司机……
黄海波带着4个摄影师一起到达青海,拍了他和这些孩子的故事。一个演员,或者说曾经的演员,在陷入非议后,讲起自己的公益事业,听起来实在有作秀的嫌疑。黄海波自己也不讳言,“一次你说我,两次你说我,三四五六七八九十次,你还说我吗?”他终于讲起在沉寂了4年多以后,突然愿意面对媒体的原因:一个叫文毛的藏族女孩,家里靠父亲挖虫草过活,正在玉树当地的护理学校学习,她告诉黄海波,自己的梦想是入伍当女兵。黄海波出身于军人家庭,一直把参军视为非常伟大的事,“我没有那么大力气,让一个藏区孩子去当兵,一个地区只有3个名额,哪就轮上这么个家境的女孩?我不拍一个视频的东西推推,接受接受你采访,聊聊他们,你说我怎么帮?”
“所以并不是为了要复出拍戏?”
“演员这个事基本上就已经……”他没有继续说下去,未来的规划是做导演,“我得谋生,我这一家人得活下去”。
早上和妻子一起送孩子上幼儿园,然后到公司上班,在一间小办公室里,和同事一起规划新项目,傍晚去接孩子,这基本上就是他一天的活动日程。
偶尔会和妻子在孩子的教育问题上,产生小的争执。妻子像很多中国家长一样,信奉“不能输在起跑线上”,黄海波不同意,“人生一万米,我不想我儿子还没跑到一半的时候,被人用担架抬下场。”
他曾是被抬下场的那个,“我原来跑得太快了,我摔倒了,摔得我真疼。有人把我扶起来了,我自己也扶了,我坐在那里养养伤,我抹一点紫药水,疏通疏通筋骨,我只跑了4000米,我还有6000米要跑……”
“所以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这是一个无法绕开的问题。
黄海波挠了挠头皮,前额的头发已经被挠乱,“如果说在去年的6月份(父亲康复前),你问我,我可能还会说说。我觉得现在根本说不了……不是我想刻意去忘記,是它已经从我这里完全飞出去了,它不在了。”他摸着自己的头顶。
(赵一荐自《看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