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上春树出道40周年 潜入生活收获“魔感”
2019-08-07王雅静
王雅静
《貓头鹰在黄昏起飞》
全书由日本新一代风头最劲的年轻女作家川上未映子提问,村上春树回答,采访前后历时四次,集结成长篇访谈合集。借由大哲学家黑格尔的名言“密涅瓦的猫头鹰在黄昏起飞”取名《猫头鹰在黄昏起飞》。
Q:川上未映子
A:村上春树
Q您在这次出的书中写道:“讲故事这东西,换个说法,就是亲自下到意识底层,下到黑暗的心底。”您还在一次访谈中说:“我对于地面上的自我完全没有兴致。”
A不是完全没有。不过真可能对那一种类的自我几乎提不起兴致。
Q几乎提不起兴致?您能就此多说一些吗?
A举例说吧,我不喜欢读所谓私小说作家写的那类日常性自我纠葛的东西。对自己本身的那种事也没太深想。因为生气、失望、不快、烦恼这些情绪当然在我身上也是有的,但我没兴趣琢磨这些。相比之下,更有兴趣的是寻找自己心中固有的故事,把它拽出来,观察往下将会从中发生什么。说到底,我想那首先是声音(Voice)问题。如果我的声音能和别人的声音交融互汇,读者就肯定有兴趣读。非常不可思议的是,我的小说即使被人翻译过去,声音也没消失。
Q那恰恰导致一种不同:私小说自我层面的声音和现在您所说的与故事相呼应层面的声音也是不同的,是吧?尽管翻译之后语言改变—这点自不必说—自我层面的表层部分全部改变了……
A自我层面、地表层面的声音的呼应总的说来是浅层的。而一旦潜入地下再出来,即使看上去相同,但泛音的深度也是不同的。一度潜入无意识层面再重新出来的材料和之前不一样了。相比之下,不努力潜入而直接写成文章的东西则缺乏回响。因此,我所说的故事、故事,总之就是让材料潜入。潜入得越深,出来的变化越大。
Q有道理。让故事“潜入”,这个说法太好了!
A炸牡蛎过油似的。
Q就您来说,用一两年时间投入全部精力写长篇—得以让那个故事潜入其中。与此同时,哪怕作品再短,也有同样的潜入发挥作用。因此,尽管幅度不同,但所有声音的深度是相通的,是吧?想来,这也让人不可思议……
A采访时也是这样。例如就《地下》采访时,毕竟采访对象不是专业写手,而是普通市民,所以采访过后,就要把录音带倒过来,让它在我本人身上钻一遍。不不,或许相反,更应该说让我本人在对方话语中钻一遍。总之钻过之后,从中出来的东西同单单机械性写出的原稿明显不同。不是要把采访稿给本人看的吗?结果对方说:“呃,和我说的一模一样。”但仔细看还是有很大不同的。
Q这太有意思了!感觉上好像有“潜入”的本质出现在那里了。
A基本上我是人家怎么说就怎么写。可是,包括细微顺序在内,文章的效果我还是追求的,进行相当彻底的reconstruction(重构)。
Q不过您采访的本人读了……
A我认为他会觉得一如自己所说。因为事实上我一没增补二没删减,而仅仅是把那个人的声音变得更容易和别人产生共鸣罢了。通过这个办法,使得那个人想传达的现实性更加现实。这其实也是小说家日常从事的作业。
Q这个“潜入”说明,实在太有现实性了!
A所以对我来说,采访也好,写随笔也好,写东西时的原理都是一样的。让声音变得更现实,这是我们的关键任务。我把它称为“魔感”。有个故事说大凡迈达斯王之手接触的东西都会变成金子,和那个是一回事。假如不是或多或少有这种魔感,就不能写出让人掏钱买来读的东西。当然,大凡作家都各有各的魔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