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夏文星曜礼忏文献《圣曜母中道法事供养根》译考
2019-08-07魏文索罗宁谢皓玥
魏文 索罗宁 谢皓玥
内容摘要:中古时期在河西走廊地区肇兴的星曜信仰在西夏时期不但持续广泛流行于民间,而且在宗教实践层面出现了很多创新的做法。本文即以西夏时期星曜信仰的源流和内涵,及其相关文献的评述等宏观视角作为出发点,运用语文学研究的方法,对俄藏西夏文文献ИHB.No.4737《圣曜母中道法事供养根》进行了全文译释,以此为基础厘清了文本本身的结构和属性,并进一步对属于同一体系和疑似其他体系的相关文献进行了辨析和阐说。
关键词:圣曜母;礼忏文;供养
中图分类号:H211.7;K24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0-4106(2019)03-0084-09
Abstract: A new form of Astral worship originated in the Hexi corridor in the late Tang dynasty and immediately attracted the spiritual sensibilities of multiple local ethnic groups during the Western Xia period, resulting in the appearance of many new modes of religious operation and practice. Focusing on the Tangut astral text ИHB.No.4737 from Khara-Khoto documents and with a macro perspective methodology of reviewing relevant historical texts by philological means, this paper makes an annotated translation of ИHB.No.4737, explains its structure and properties, and further explores other pertinent Tangut texts which belong to the same system of written religious tradition.
Keywords: Grahamātkā; Deanā; Offering
一 西夏时期的星曜信仰及其相关文献
西夏时期的星宿崇拜显然很大程度上是中古时期广泛流行于中亚和东亚地区的占星学说在实践层面的一种延续。此外,西夏人笃信巫蛊机鬼,每出兵必先卜算战事和时日之凶吉,民间也十分重视利用占卜抉择吉日吉时以安排日常生活,这也是西夏人热衷星命法术的重要因素之一。西夏时期星宿崇拜的繁盛,近年亦有学者认为这和当时广泛风行于宋、辽与金代皇室间之道教“本命”思想有关,西夏帝后接受当时流行的本命思想,继而产生对本命星的崇信{1}。此说确有道理,也反映出中古末期以后河西地区下至普通百姓上至皇室贵族的普遍信仰形态之一面。
西夏人一方面继承了中古以来中原地区不断发展的佛道星曜学说的传统,同时又吸收了当时流行在周边地区的星曜崇拜法门乃至各种推算命理的占星之法,继而对实践层面的观修方法进行重新整合式地再创造,形成了具有西夏自身特点的星曜崇拜模式。西夏时期佛教化的星曜崇拜主要分为两种,一种是作为本尊神祇眷属或伴神而出现的模式,另一种就是单独专门的星曜崇拜模式。前者是最为普遍的一种信仰形态,典型且流行广泛的就是中古以来十分流行的炽盛光佛(Tejaprabh?觀)信仰。人们通过种种秘密法事和供养,祈求炽盛光佛以真言降服恶曜灾星,以达到攘除灾祸的目的[1]。在图像体系中,炽盛光佛通常捧金轮而坐,眷属为诸曜、二十八星宿、黄道十二宫。其中,黄道十二宫与二十八星宿的成员、数目固定,列曜由五星逐渐发展为九曜乃至加入紫炁、月孛二曜形成十一曜,这一发展过程是漢地天文学与佛教、道教不断借鉴、融合的过程[1]114-122。在唐宋元明清及辽、西夏、回鹘艺术中,表现诸曜、二十八宿与黄道十二宫拥簇炽盛光佛的艺术作品数量可观且仍有不少存世[2-5]。后者系继之而起单独专门的星曜崇拜模式,即印度传入西夏的星曜崇拜,经西夏人的吸纳和再创造,形成自己独特的星曜信仰模式,不但在西夏传播广泛,而且影响延及后世。关于反映这类含有非汉地来源星曜信仰的文本和图像在目前已知西夏遗存的文献文物中多有所见,如《九曜供养典》、《圣曜母中道法事供养典》、《星曜坛城》等,聂历山和廖旸已展开了相当深入的译解和研究[6][7]。
此外,特别值得注意的是,在西夏曾经流传的专门星曜崇拜经典中最为流行的文本是《诸星母陀罗尼经》(緽铜綃碍皽綒茸碃瞲其,gZa rnams kyi yum zhes bya bai gzungs,Graham?觀tk?觀-n?觀-ma-dh?觀raī)。这部经典系西夏后期由夏崇宗李乾顺(1083—1139年)御译,后又由夏仁宗李仁孝(1124—1193年)御校,且从目前所见多为精刻印本,足见西夏官方对它的重视程度[8]。俄藏黑水城文献中保存的数量较多,其中西夏文文本根据聂鸿音先生统计有12件,即инв.№ 571、2528、572、577、696、699、705、706、5402、6484、6541、6879{2},
实际上还遗漏了一个инв.№ 7122。此外,国内甘肃省博物馆和武威市博物馆还保存残帙两件,即《中国藏西夏文献》编号的G21·059[T21]-1P及G31·008[6734],武威天梯山亦曾出土一件残片。英藏西夏文文献中亦保存5件,编号依次为Or.12380-2691(K.K.Ⅱ.0265.b)、Or.12380-2911(K.K.)、Or.12380-3181(K.K.Ⅱ.0246.c)、Or.12380-
2911V(K.K.)及Or.12380-3018(K.K.Ⅱ.0246.f)[9]。由此可见,《佛说诸圣星母陀罗尼经》在西夏时期相当流行。从目前研究来看,这部经典基本譯自宋初法天汉译的佛经《佛说圣曜母陀罗尼经》,但也有少数文本在陀罗尼的翻译方面受到了9世纪中叶即已汉译并广为流行于河西地区的法成别译本《佛说诸星母陀罗尼经》的影响。《佛说诸圣星母陀罗尼经》的重要性不容小觑,以它为代表的几部西夏时期的星曜念诵和供养仪则实际上是中古以来河西佛教传统的延续和持续发展。而《诸星母陀罗尼经》在深受藏传佛教影响的西夏佛教的整体语境下,其地位相当于星曜根本续(rtsa rgyud)性质的文献,相关的其他文本相继出现,实则是在这一基础上开展次第化的仪式和修持等实际宗教实践所需要遵照的具体仪则,而本文所讨论的主题——《圣曜母中道法事供养根》就是这样的一部文献。
二 《圣曜母中道法事供养根》译解
及相关问题考释
近来笔者在俄罗斯东方文献研究所藏西夏文文献中发现了一部文献,即ИHB.No.4737《圣曜母中道法事供养根》(綃碍皽碟其矖筞癌墒臷)残卷{1}。此文为卷轴装,麻纸,尺寸为22.5×196厘米,字体工整,每行18字或14字。卷子前半部惜已佚去,只余后半部分,保存完好,存尾题译言“圣曜母中道法事供养根”。“中道”(碟其)根据内容来看颇疑为“中围”(碟饯)之义,然“中道”为“黄道”(ecliptic)别称,即日中有道之义,为地球绕太阳运行一周太阳在地球上观测到的运行轨迹。七曜沿黄道轨迹运行,罗睺为黄道和月亮绕行地球轨道相交的南交点,又称“龙尾”。“计都”为黄道和月亮绕行地球轨道相交的北交点,又称“龙头”。星群在黄道附近以赤道为准被划分为二十八宿,西方星学则以黄道为准划分星群为十二宫,其与中国传统的二十八宿可以分组对应。故此,黄道可以作为统摄诸曜和星宿的基准,这似乎可以为此供养仪被名之“中道法事”提供了一个较为合理的解释{2}。而“圣曜母”(綃碍皽)即指“圣曜母陀罗尼”。该文内容主要为在意念观想之中建立星曜中围及其诸尊,赞颂诸大曜、二十八星宿、四大天王和诸天等护神、忏罪礼拜、拨遣星神等内容,目的显然是通过供养仪式攘除星曜运行为人们带来的种种灾祸,祈求星曜保佑平安和吉祥。也即是对《诸星母陀罗尼经》中所说的针对“诸恶宿曜及天龙、夜叉、乾闼婆、阿修罗、迦楼罗、紧那罗、摩睺罗、伽人、非人等”以“最上阏伽及音乐等依法加持一一供养”的具体解说,以期达到“令彼欢喜灭除诸恶”的最终目的[10]。
此卷实际上是西夏时期在民间最为流行、大量应用于实际仪式的礼忏文(Dean?觀,bShags pa)的一部,而这些礼忏文绝大多数都是西夏人根据河西佛教传统以及当时新引进的密宗佛教内容进行重新编纂的,是宋、辽、西夏忏法全盛时代下的产物,同时也是中古以来民间佛教的基本形态之一。其基本模式大同小异,并没有本质不同,但加入了不少汉译密教和藏传密教仪轨的内容。若对这类礼忏文的仪则做科判,则可诠次如下:
1. 请佛,又谓召请,即依仪结界,启请礼拜对象降临道场。
2. 叹佛,即以唱诵的形式赞叹已经降临的礼拜对象之种种功德。
3. 礼佛,即施以种种手印和身姿向礼拜对象敬礼。
4. 供养,就是以念诵十供养、二十供养呪等向礼拜对象一一施以供养。
5. 礼佛,向礼拜对象归命敬礼。
6. 忏悔,以偈颂的形式忏罪(忏悔自身罪业)、请忍(请求诸佛菩萨容忍罪孽)、劝请(请诸佛菩萨利益众生)、随喜(见他人行善随之心生欢喜)和回向(以自己所修之善根功德回转给指定对象)。
7. 奉发,即奉送所召请之礼拜对象还其本处。[11]
以上七个次第是现存西夏礼忏文献的基本结构,然其内容往往略有合并和省略,且一些仪节依实际赞呗唱诵之需重复多遍。需要注意的是,西夏、元、明以来的礼忏文在这个基本结构的基础上,逐渐加入大量附加的结印、施食、诵呪、呗偈等念诵内容,且年代越晚附加内容愈丰富,不断增广下文本形态愈呈繁复,但其基本的结构仍然没有超越上述七个次第的轨范{3}。
此外,西夏的礼忏文大多都是密教修持仪轨(sadhana){4}和传统忏法相互结合而创制出来的产物,它们和传统忏仪在宗教实践并没有实质区别,因此严格意义上讲它们与所谓密教的关系并不大。例如,在11世纪以后大量新译密法传入的情势下,西夏人新创制了不少以瑜伽密续甚至是无上瑜伽密续本尊为礼拜对象的礼忏文,而在“请佛”这一次第中借用了密教瑜伽修习仪轨中生起次第的内容,即意念观想或实际建立本尊或更复建立外中围(曼荼罗)及其诸眷属尊的过程。故接下来除去主尊之外,还要向中围诸尊赞叹、供养、敬礼、忏悔。另外,忏悔后往往有奉发这一次第,为传统忏法所无。中唐以来汉传佛教密宗仪轨中,奉发通常译作“拨遣”,又作“发遣”,即待法事完毕,再奉送所召请之佛、菩萨至其本处,并奉还自心所观之佛于心内本土。这一次第也是同时代西藏密续四次第中瑜伽续修法的一个特征。
本文所研究的这部星宿崇拜文书实际上就是这样的一篇具有密教修持内容的礼忏文,其仪节大致按照上文所总结的七个次第依次展开。而现存部分为原卷后半部,残卷内容是从赞叹和礼佛开始,即对所建立之星曜中围诸星宿和四大天王敬礼。再以二十种供养奉献诸曜星宿,继而以大段偈颂忏罪、请忍、随喜和回向,最后一段偈颂为奉发诸星曜返回本位。
现谨将此残卷原文照次第移录、汉译如下。
第一,礼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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