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北宋都城修缮机构东西八作司1

吴春光

（河南大学 历史文化学院，河南 开封 475001）

东西八作司中的“八作”，是指泥作、赤白作、桐油作、石作、瓦作、竹作、砖作、井作。从八作的内容可以看出，八作司内部分工十分的细致。八作司的设立，在宋代都城内外府衙、仓场、军营、城墙、桥梁等修缮中起到了重要的作用，在都城修造和维护，美化城市环境，促进城市发展上扮演着重要角色。目前，关于八作司的研究，主要有龚延明先生的《宋代官制辞典》［1］；张映莹先生的《宋代营造类工官制度》［2］；乔迅翔先生的《宋代建筑营造团队探究》［3］和《宋代将作监构成考述》［4］。上述文章没有对东西八作司的设置情况、人员安排、具体职能，以及对人员、工程物料、工程质量管理考核等内容进行深入研究。因此笔者在其他学者的研究基础上，对这些内容进行探讨。虽然东西八作司在北宋京师内起着重要的作用，但是涉及该机构本身的文献并不多，笔者只能在有限的史料中去尽量理清其轮廓，其中有不足之处，请方家批评指点。

一、东西八作司的设置

关于东西八作司的职源和设置情况，据《事物纪原》记载：“续事始曰：‘唐玄宗置内八作使’”［5］299。唐玄宗时就设置了八作使，具体的设置时间为“玄宗开元初至天宝末，所置使有内八作使”［5］299。在唐玄宗时期，八作使的名称虽已出现，但是还没有设置司局。到宋太祖时，“自置八作司以具杂物，而领以三司修造矣”［6］。太祖时期，八作司负责修造的职能开始明确。太宗时期，八作司分为东、西两司。“太平兴国二年（977年）分东西”［5］299。《宋会要辑稿》上有更详细的记载：“东西八作司，旧分两使，止一司。太平兴国二年，分两司”［7］3794。从中可以看出，在太祖时期，八作司未分东、西两司，但是内部设置东、西两使。太平兴国二年，在此基础上分为东八作司和西八作司。此后八作司又有合分，“景德（1007年）四年，并一司，监官通掌。天圣元年（1023年），始分置官局，东司在安仁坊，西司在安定坊”［7］3794。关于这一时期八作司的发展情况，学界有不同的看法。龚延明先生在《宋代官制辞典》将其简述为“宋初称八作司，置东八作使、西八作使。太平兴国二年分东、西八作司，景德四年六月并为东西八作司（含街道司）。天圣元年五月十六日复分为东八作司、西八作司”［1］408。

学者王战扬先生对关于八作司的设置情况，与龚延明先生理解不同。在《〈宋代官制辞典〉勘误四则》中，他认为太平兴国二年分两司，应该所指的是“东西八作司和街道司”［8］。不应该将其理解为把东、西八作司分为东八作司和西八作司。并且，在宋仁宗“天圣元年五月后分为二司。”在此处也不能理解为将东西八作司分为东八作司与西八作司，应理解成将东西八作司一司分为东西八作司和街道司两司。按照他的说法，宋初设置八作司，分为东西两使，其后，八作司与街道司存在分合，但是八作司自身保持稳定。八作司分为东、西八作司是由于八作司分工和位置的不同对其习惯的说法。

笔者认为王战扬先生这种说法存在着一些问题。首先，是将太平兴国二年，八作司分两司，理解为分的是东、西八作司与街道司的看法，他认为宋太宗太平兴国二年（977）将东西八作一司分为东西八作司和街道司两司。按照他的说法，太平兴国二年之后，东、西八作司仍然作为一司存在。但是在《宋史》中却这样记载，“真宗嗣位。……时北兵充斥，道途阻塞，命神祐单骑谕密旨于诸将。……俄充邢州排阵都监，勾当西八作司”［9］13607。真宗时期，李神祐因为表现良好，被真宗任命为勾当西八作司。从这则史料可以看出，当时西八作司的说法是存在的，那么肯定也会有东八作司的存在，因为此时如果东、西八作司作为一司存在的话，那么从史料记载上来说，李神祐应该被任命为勾当东西八作司，而不应该仅是西八作司。史料中的西八作司的说法与他的理解相矛盾。所以太平兴国二年八作司分两司，是分为东八作司与西八作司应是事实。

关于天圣元年五月分为东西八作司和街道司的说法。在《宋会要辑稿中》明确的记载；“天圣元年，始分置官局，东司在安仁坊，西司在安定坊”［7］3794。这里所说的“东司”和“西司”，显然所指的不可能是东西八作司和街道司。而应该是指东八作司和西八作司。仁宗在同年五月下的诏书也可以证明：“其八作司北营使，令东八作司监官居，仍于右厢内踏逐空闲廨宇，充西八作司监官居”［7］3797。天圣元年五月这次分东西八作司为两司，是分为东八作司和西八作司也当是事实。因此，八作司从太平兴国二年到天圣元年的设置情况，笔者更赞同龚延明先生的说法。关于王战扬先生所说的街道司与八作司之间的分合情况，由于史料较少，还不能看清其轮廓。

天圣元年五月，八作司重新分为东、西八作司之后，又经历了合并，直到神宗元丰二年（1079年）八月，再次“复八作司为东西两司，各置监官文臣一员，武臣二员，遇大礼及大兴造，即同管勾。八作司旧分东西，后合为一，将作监以为非便，故复之”［10］7279。 东西八作司的分合变化情况详见表1。

从表1可看出，东西八作司经历了多次的分合变化。从目前的史料来看，在将八作司分为东、西八作司两司时，东、西两司在职能上并无明显的差异。笔者认为这一时期的分合变化，可能与其修造任务有关，由于京师受灾或者需要八作司进行大的兴造时，八作司分为东八作司与西八作司，分别管理，有利于修缮工程的开展。但是在日常兴造任务不繁重，再将八作司分为东、西两司，则使得管理变得麻烦起来，因此这一时期适合将将东、西八作司合并为一司，便于管理。

表1 北宋时期东西八作司的演变简表

在勾当八作司官员的设置上，从景德四年到天圣元年五月这一时期内，设监官四员。天圣元年五月，分为东八作司和西八作司之后，在人员安排上，按照三司的提议，“每司选差监官三员”［7］3796，在原来的基础上又增加两员，每司各有三名监官。三名监官的具体分工为“每日一员在司点检，二员出外催促”［7］3796。神宗时，将八作司分为两司之后，又重申两司“各置监官文臣一员武臣二员”的安排，东、西两司分别置三名监官。八作司勾当官的选择上，需要掌握一些专业的技能，如太宗时，江左人刘吉“以习知河渠利害，委以八作之务”［11］。

对于八作司内兵匠的设置上，八作司领“杂役广备四指挥、工匠三指挥”［7］3794。八作司从事修缮工作，任务较重，并且工程技术性强，一是对工匠的技术要求高，太宗时，“蔡润，建康人，善画舟船及江河水势。随李煜赴朝，籍为八作司赤白匠”［12］。蔡润因为善于画舟船和江河，被选为赤白匠。二是对兵匠的身体素质要求高。神宗熙宁四年十一月，枢密院言：“在京兵不足，岁常取于诸路。诸路兵失其土性，远行趋役，疾患者多。而江淮兵士尤不可赖，及放冻归，道毙相属。至于起发增给口食，费亦不少。今略计三年，用外军岁不过七千人，而东西八作司壮役指挥最为得力，又廪给稍优”［10］5541。枢密院想要从八作司指挥中选拔兵匠补充京师禁军，这说明了八作司兵匠的身体要比普通兵士健壮。

二、东西八作司的主要职能

《宋史》中简短的描述了东西八作司的职能，“东西八作司，掌京城内外缮修之事”［9］3919。八作司主京师修缮之事，但是想要了解北宋时期八作司的地位和作用，仍需对其具体职能进行分析。

首先，八作司负责京师内外建筑的修缮事宜。在太祖时，命八作司在京师为蜀主择地建府邸，“命八作司度右掖门，南临汴水，为蜀主治第，凡五百余间，供帐什物皆具，以待其至”［10］135。八作司还负责京师城墙的修缮，大中祥符元年（1008年），“勾当八作司谢德权言，京城外城女墙圮缺，水道壅塞，望发兵完筑”［10］1522。大中祥符三年（1010年），由于京师连日大雨，对京师军营造成很大的破坏，八作司负责其中的修缮事宜，“以诸军营壁圮坏，令内侍都知阎承翰与八作司官吏按视完葺”［7］8723。仁宗天圣四年（1026年），八作司奉命修葺军营，修造工程完成及时，仁宗赐八作司长官“中金束帛，内臣、使臣、军员各赐缗钱有差”［7］8723。

其次，八作司参与京师内外桥梁、河道、道路的修缮。真宗大中祥符五年（1012年），因为汴河水流湍急，经常有船撞击到汴桥之上。八作司提议：“请于京城东纽笮维舟以易汴桥”［10］1765。提出用笮维舟代替汴桥。八作司还参与河道的维护和修缮，因为权贵富豪之家修建宅院，侵占河道，“遣内殿承制、閤门祇候刘永崇等与八作司分诣八厢治水口，凡权豪邸第覆压占庇，填阏不通，开封府察举之”［10］2332。仁宗时期，因为连雨阴雨导致“汴水大涨，众汹汹忧京城，乃用枢密院奏，敕八作司决陈留堤及城西贾陂岡地泄之于护龙河”［10］2412。八司奉命及时开掘陈留堤和城西贾陂岗地，让水流入护城河，解决了京师的水患危机。八作司还有修治京师道路的责任，康定二年（1041年）时规定，皇帝外出时，“令所差使臣即时关报八作司及左右军巡院祗应除道”［7］3798。

在国家出现战事时，八作司会根据战事需要，进行战事工程。太祖开宝七年（974年）十月，在攻取南唐的战争中，为了渡过长江，“上遣八作使郝守浚，率丁匠自荆南以大舰载巨竹絙，并下朗州所造黄黑龙船，于采石矶跨江为浮梁”［10］325。八作司造黑龙船，成为渡江的有利工具，在战事中发挥着重要作用。太宗太平兴国六年（982年）正月，在与辽作战中，“遣八作使郝守浚等分行河道，抵于敌境，皆疏导之。又于清苑界开徐河，鸡距河五十里入白河。由是关南之漕悉通济焉”［10］489。八作司开挖河道，保证战事前线的漕运通畅。神宗时期，侬智高叛乱，以广州无外城，劫掠广州，知州程师孟提议修筑城墙。由于广州土质不好，为了完成修造工程，神宗“遣节爱董役，又虑南方不闲版筑工，仍令以八作都料自随”［10］5767-5768。

另外，八作司在国家大礼或者节日时也发挥着作用。真宗大中祥符九年（1017年）七月，为了应付郊祀复杂的准备工作，真宗下诏：“应在京修造，自八月朔悉权罢之”［7］3795。另外，在祭祀时，八作司“监修雅饰桥梁道路”［7］1204。负责美观京师道路，维护京师道路通畅。仁宗天圣五年（1027年）进行群祀时“郊庙烧籸盆人皆八作司卒”［7］754。

三、对东西八作司的管理

八作司职能广泛而重要，但是在八作司进行工程时，容易出现一些问题，真宗曾说：“朕常以在京廨舍营宇所费材木，素无条约，三司不能尽察，因令事材场、八作司日具支用件状进内”［10］1481。真宗时就已经注意到，八作司在进行修缮工程时，容易出现物料浪费的问题。八作司在进行修缮工程时，还容易出现故意拖延工期的问题，八作司“先时，每营造患工少，至终岁不成”［9］10166。有时，还会出现修造工程因屡有改易，造成浪费的情况出现，“先是，遣使修吴国长公主院，使人互执所见，屡有改易，劳费颇甚。帝闻之，令劾罪而条约之”［7］3794。八作司在修造工程中，还容易出现人事上的腐败，工程质量差等问题。无论出现哪些问题，都会影响八作司职能的发挥。因此，在八作司管理上，北宋政府制定了一些严格管理措施，这些管理措施覆盖到八作司施工的整个过程。

首先，对勾当官的管理上。仁宗时就规定，三名勾当官员，除一员在司内点检，其他两员亲自出去监管工程，并且到每一处要有证明文书，月底送到三司部门审核，“如监官弛慢，信纵拖延，及致欺盗，从三司申奏勘罪，重置于法”［7］3796。英宗时期对监官履职提出更高要求，监官“并二年一替，满日无遗缺，与指射差遣”［7］3798。在进行比较大的修造工程时，东、西八作司各三名监官，难以监管整个工程，此时便会采取比较灵活的策略，临时选派监官。神宗熙宁二年，因为连日阴雨，八作司“添差使臣八员”［7］3798。工程结束后，又撤销这些临时设置的监官，并且规定，“如后有大段修造，即自临时奏乞，下三班院选差”［7］3798。

在对八作司兵匠的使用上，真宗时就规定，“八作司见官押司官、前后行、曹司等，至今不得抽差，及割名粮隶它处”［7］3794。无论八作司人或者物料，不得用于它处。特别是对于技术高超的工匠，如果被抽查到它处，就会耽误工程进行，因此，规定“八作司指挥使差当直兵士二人，员僚一人，于效役杂役指挥内抽差。逐季一替，不得影占工匠”［7］3795。对于进行修葺时所用的兵匠人数，嘉祐七年（1062年）规定：“应系修造，监修官吏如要兵匠人数，并须申三司乞差，不得直具申奏，或申中书、枢密院。如违，所乞事理更不施行，官吏并从三司劾罪，官员使臣具案以闻，乞行朝典”［7］3798。所用兵匠人数必须申报三司才能决定，限制了勾当八作司官员随意指派下属兵匠进行修造。

为了避免工程材料的浪费和丢失，在使用上制定了相应的管理方法。首先，在修造工程进行之前，大中祥符二年（1009年），八作司在修造吴国长公主院时，因为修造意见不同，多次变更，造成人力和物料的浪费。因此，真宗下令：“自今八作司凡有营造，并先定地图，然后兴工，不得随时改革。若有不便改作者，皆须奏裁”［7］3794。此后，凡是八作司在修造时之前，先要将修造计划制定成图样，不得在工程进行中随意更改，避免无端的浪费。对于修造一些物料难以统计的工程，“若填叠道路、修殿宇楼台难计功料者，亦令比类支给”［7］3794。不能够随意的支取。在修造物质的支取上，仁宗天圣元年二月，三司上奏：

“切缘在京修造，三司并依八作检计到合使物料应副，其八作司又将别窠名官物直拨支使，提点修造司无凭关防。欲乞今后应系修造所使物料，须计料申省，拨支下数，请领供使。其合纳物色，并令入纳，不得直取射支使。如违，官吏科违制之罪”［7］3795。

三司部门认为，支取给八作司物料，只凭八作司自己部门检计上报的安排不合理，并且拨发的物质在使用上比较混乱。因此建议，此后在使用物料的检计上、使用上要有依据，不得再随意支取，仁宗听从了三司的建议。

天圣二年三月，八作司修造工程紧急，八作司工程时“不由三司勘会，大破工料，采木之处山谷渐深”［7］3795。仁宗特意下诏重申约束，“自今应陈乞及传宣修盖，并须下三司检计合销人功材料数支。候见三司文字，方得支付”［7］3795。将八作司原本检计物料的权利交给三司部门，对八作司物料使用的管理上更加严格。

一些只需要进行修补的工程，有时却拆除重盖，这也造成了人工与物料的浪费。针对这种现象，仁宗时，也制定了相关的管理办法，“今请应诸军班营房、廨宇损垫，合行添修，先令指挥使等躬亲阅视，诣实保明”［7］3796。以后每次修造之前，需要先派专人前去查看是否有重新翻修的必要。

对于东西八作司的修造工期、以及修造质量，也制定了一些考核方法。仁宗时期，为了避免八作司修造工程积压拖延，规定“今八作司每至年终，将一年印历内应修造去处间架已未数，及催过功役有无剩役减料，状上三司，将两司修造去处比并。如剩功有余减，理为劳绩；若全然旷职，举奏勘责，冲替归班，降等差遣”［7］3796。每到年终要将一年内的修造情况，以及物料使用情况上报三司，三司进行比对审查，进行奖惩。并且，监官要对工程的修造质量负责，“今后应修盖舍屋、桥道等才了，书写记号板讫，如修后未五年垫陷，并以前条年分下逐年递减一等断遣，遇赦不原”［7］3796。以五年为限，如果工程质量不达标，则会影响监官的仕途。

四、结语

东西八作司作为北宋都城的修缮机构之一，在京师建造中起着重要的作用。通过对其职能的进一步探讨，可以发现，东西八作司在其职能的实际运作中十分灵活，职能非常的广泛。东西八作司除了日常修缮任务外，又积极参与到京师的其它活动中，甚至在对外战争中也能看到它的身影。由于东西八作司职能重要性，北宋政府为了更好的确保其职能发挥，对八作司的管理在不断的完善。对监官和下属兵匠的使用上进行详细规定，在物料使用上，作出严格的限制，减少了工程物料的浪费与丢失。对工程进度和工程质量，也设置了考核方式，能够减少工程拖延和施工中偷工减料的情况。对东西八作司的种种管理上的安排，对于今天在一些工程安排也有一定的启示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