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创伤批评视域下《转吧,这伟大的世界》中克莱尔的行为动机
2019-08-06李嘉豪
李嘉豪
摘要:《转吧,这伟大的世界》是爱尔兰裔美国作家科伦·麦凯恩的代表作,在“9.11”小说中占有举足轻重的地位。它是一幅二十世纪七十年代纽约各阶层人民的生活景观图,在展示人性的复杂与伟大的同时也展现了形形色色遭遇精神创伤后的人物行为。作者刻画了五位阵亡士兵母亲,她们都饱受越战创伤的折磨,其中白人母亲克莱尔属于精英阶层,她的儿子约书亚战死越南给她造成了巨大的创伤。克莱尔以冰箱为媒介与儿子联系,通过电力获得安全感,在参加越战士兵母亲团期间谈论创伤,重建与外界的联系,本文立足创伤批评理论,分别从创伤延迟和创伤复归出发探究小说中人物克莱尔遭遇丧子后的行为动机。
关键词:创伤批评;克莱尔;创伤延迟;创伤复归
[中图分类号]:I1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2139(2019)-17-106-03
一.对克莱尔创伤的定义
凯西·卡鲁斯(1996)率先定义创伤为:“面对突发性或灾难性事件的压倒性经历”并提出了当代创伤理论。“创伤幸存者对灾难性事件的反应通常是分离的。”(卡鲁斯,1996)在《转吧》中,克莱尔的创伤正符合这种特性,她创伤的起点不是儿子的阵亡,而始于儿子上战场的那一刻。这或许让许多创伤研究者认为创伤记忆导致了创伤的症状而非创伤事件本身。创伤事件发生之后,幸存者往往表现为疯癫,沉默等症状。“从词源学的角度来看,‘创伤的英文单词trauma来自希腊语Tpvua,意思是外力对人体造成的物理伤害,但这个词的意思是逐渐扩大和更尖锐的精神水平。”(贺江,132)。
十九世纪六十年代,英国医生约翰·埃里克森对火车事故的受害者进行了研究,发现他们中的大多数人都经历了“休克”和强烈的休克,这可能与创伤有关。(陆扬,张祯,175)然而《转吧》中克莱尔的创伤表现并不是由普通的震惊发端,她收到儿子的死讯时甚至在微笑。法国医师Charcot和他的学生Pierre研究了创伤和心理功能。他们分析了歇斯底里的表现以及解决该症状的方法,这影响了布鲁尔和弗洛伊德。后来,他们开始使用催眠来研究歇斯底里症患者,最后在他们发表的《歇斯底里研究》(1895)一书中,认为是创伤导致了歇斯底里症。由此,克莱尔的创伤最终又可以被划分到“歇斯底里症”的范畴中。
二.创伤批评的源起
近二十年来,创伤批评开始作为一种前沿的批评理论存在。当代创伤批评于1990年前后在美国诞生,早在1980年,由于越南老兵长期抵抗产生的压力,美国心理协会率先将“创伤后应激障碍”作为一种医疗疾病纳入诊断规范;后来自20世纪80年代以来,耶鲁大学为犹太人大屠杀幸存者建立了一个作证档案(福诺夫视频艺术家为大屠杀见证人)。建立证据档案的举动极大地促进了创伤研究的发展。
创伤批评理论的鼻祖是弗洛伊德精神分析理论。该理论定义了创伤批评的三大特征:虚性、迟滞和重复。因此创伤批评与精神病学、精神分析和神经生理学密切相关。
三.创伤与文学
如果我们将弗洛伊德在19世纪末的针对创伤和休克的歇斯底里症状研究作为创伤研究的第一阶段,那么第二阶段当属20世纪90年代。该阶段的大量研究人员出版了许多建设性书籍,扩大了研究的范围,使发端于心理学和精神分析的创伤研究向历史,社会学,文学和电影等人文学科渗透。从文学批评角度看,“创伤”有两个基本特征。
创伤的第一特征是复归性,消极的批评者们将创伤的主要特征称为“幽灵归来”。这是一种当事人当时未充分认识或体验的创伤事件,因此主体无法拒绝或者主动回忆。当这些回忆有时却能如亡灵降临般萦绕耳畔,甚至可以在后辈中“继承”,“在他们的命运中出现神秘的递归,这一点在集体创伤幸存者群体中显得尤为突出”。(向玲玲,68)
创伤的第二特征是延迟性,即创伤主体产生的感受以及心理认知在创伤发生后往往要经历一定的真空期。正如卡鲁斯在《创伤:探索记忆》中所说的那样“当时的事件并没有被完全吸收或经历,它们并未消失而是被推迟了,最终与那些经历过这种情况的人纠缠在一起。”当创伤事件产生的后果超出主体能够认识和接受的范围,创伤的症状通常表现为“麻木”和“视而不见”,就好像受试者从未经历过任何創伤。
简而言之,创伤事件本身与创伤并不相等。创伤事件的“后影响”是创伤批评研究的重点,包括对个体心理,身体等方而的持续影响。也包括集体创伤入驻社会结构的影响。
四.克莱尔的创伤延迟
《转吧》中饱含越战带给人们的创伤,作为该部分的代表人物,克莱尔内心的创伤终究也不能被优越的物质生活治愈。反而在约书亚阵亡的噩耗深渊中越陷越深。正如《转吧》里克莱尔在机场送别约书亚时:
……定理,逆定理,推论。下面画双条线。全部都在数字里而。听母亲的。听我说,约书亚。
但他站着,时髦的头发,而色红润,在她面前。她什么都没有说。
跟他说点什么。让那年轻亮堂的脸熠熠生辉。说几句。告诉他。告诉他。但她只是笑笑。所罗门拿了一个大卫之星塞他手里,转过身,说:勇敢点。她吻了吻他的额头告别他了。送别儿子之际,克莱尔的注意力被儿子军服褶皱分界线的对称状态吸引,直觉似乎在向他预言永别。您好,总部,给我天堂,我想我的约书亚在那里。
不能沉湎于这种心痛了。不。将咖啡舀出来,将茶包摆好。想象如何熬下去。这里头自有逻辑。靠着想象,坚持下去。(100)
此时克莱尔的创伤早在送别儿子之前就已发端,她努力压制住自己的悲伤,显示出少有的淡定,她想对儿子说很多话,缺因为创伤中的“失语症”而最终什么都没有说。克莱尔变得敏感细致却丝毫没有表现出来,她注意到儿子军服褶皱和无褶皱的地方完全对称,就感觉到要和儿子永别,这里的“褶皱”和“无褶皱”似乎隐喻了共时和历时,这种时空交错和阴阳相隔的冥冥关系也呼应了克莱尔通过冰箱与儿子联系的情节,这也一种创伤的延迟。(李畔媛,30)虽然她认为和约书亚有说不完的话。“她有很多话要对他说……听妈妈的。听我说约书亚……我有事告诉你……说些什么,告诉他。”(100)。但克莱尔最终什么都没说。只是笑了笑吻了他的额头,告别了。克莱尔在受创伤后失语。纵有万千言语只能装在心里,最终代替的是微笑和吻别。当听到儿子去世的消息时,克莱尔居然笑了,因为除了笑脸也没有其他表情可以做出来(135)。后来脸也因为笑太久都发烫了。因为震惊,受创者表现出异常的平静。这种镇定也只是推迟了更大创伤爆发的时间罢了。
“儿子,死去是什么感觉,我会喜欢吗?”(100)纵然她外表平靜,内心却波涛汹涌,她企图从任何细节和角度和儿子感同身受,即使是死亡的感觉。
约书亚牺牲后,因为丈夫无时无不刻不都在沉默中度过,借以掩盖他的痛苦并且很少与她沟通。克莱尔无奈只好寻求其他宣泄方式。她经常和一群越南士兵的母亲会而,在他们的陪伴下寻求安慰。在此过程中,她还面临着与他人的阶级和种族差异。于是乎,架起一道导致新的伤口延迟的屏障。当玛西娅微笑着说她是女王时,克莱尔感到被孤立,继而又让她再次感到孤独。但是这种创伤也显示出了时间上的延迟性,正是这种时间上的延迟反而加重了创伤本身。
克莱尔对生活的信念被越南战争动摇了,精神支柱也崩塌了。经历失去儿子的痛苦之后,克莱尔的创伤和寂寞很难用语言形容。与他人沟通障碍造成的孤独感也使她感到与世界格格不入。这种孤独变成了创伤延迟的催化剂,在克莱尔今后的生活中埋下了一个更大的创伤。
五.克莱尔的创伤复归
早期创伤批评理论的起点被学界定为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学。Carus在其著作《不可言说的经历:创伤、叙事和历史》一书中,通过对创伤经历中无意识的结构重复进行分析得出了创伤的结构特征,即“幽灵复归,挥之不去”。(袁洪志,126)随着深入的批评过程,女性主义,性别和跨性别批评,符号学,诠释学,等更多分析方法用来分析创伤。批评者们强调了精神分析在创伤叙事中的重要性。
克莱尔的创伤发端于送别约书亚,在儿子阵亡后创伤指示被延迟了却并未被消灭。当一个人被孤独占据,创伤便随之而来。克莱尔通过电来旅行,把冰箱当作建立联系的“灵媒”,体味从冰箱里冒出的寒冷,这寒冷象征了死亡的世界。她体味这巨大创伤带给她的痛苦,渐渐却发现了习惯的力量——她一进离不开这种体验或者是癖好,甚至开始享受这种过程,这种创伤复归,幽灵返归,萦绕不去的过程真是克莱尔心理扭曲的过程。
小说《转吧.这伟大的世界》中,Claire为营造一个安全可靠的环境使用电与她的儿子沟通。她可以通过冰箱感受到约书亚的存在。停电会造成克莱尔的恐慌。因为这将导致与约书亚失联。“一次突然停电了,她就坐在壁橱旁边啜泣,她和儿子失联了……她往插座孔里插了一支铅笔。就那么等待着,来电时,铅笔从插座里跳出来,飞进克莱尔的手心。”(106),
约书亚的身份是一名程序员,这也间接影响了克莱尔的精神状态。例如玛西娅是另一名越战士兵的母亲,她儿子是飞行员,所以玛西亚也非常了解飞机。在儿子生前写信给克莱尔的信中提到,他是通过电线与另一头的黑客的连接在了一起仿佛触手可及。于是克莱尔就在电环境中有了安全感,打开电冰箱,扑面而来的冷气仿佛把克莱尔置身于另一个空间,一个有约书亚的空间。冰箱上约书亚的照片,电路板,计算机相关文章等等他生前喜欢的东西……克莱尔见证了自己的创伤,实现了自我创伤复归。
“她的目光能透过电线、阴极、晶体管、手动开关、乙醚,看到他。”(103)作者如此细枝末节的刻画实在高明,当一个人因失去至亲受创到极致时,她努力追寻的便是以前拥有时的种种细节。于是这些细节也必然蔓延至追寻这些记忆时的过程之中。
六.关于证词批评
西方学者对创伤研究的另一个重要领域是证词批评,对大屠杀犹太幸存者的证词研究成为了证词批评的发端。后来由于后殖民理论研究的深入,证词批评延伸至对美国原住民的创伤研究。“逐渐超越传统的文本批评,进入社会的生活各个领域。”(向玲玲,64)证词批评与精神分析方法的不同之处在于它强调公开对话,让提供证词的受访者,最大限度地拥有主动权,最大限度地限制证词的真实性。
《转吧》中走钢丝的人成为数个主人公的关系纽带,而推动故事发展的正是观景主人公的证词。研究克莱尔的证词对于创伤批评的研究也存在佐证价值。
“——我对他笑着。我的脸上也摆不出其他什么表情来。我呢,直接就哭了,珍妮特说。
——然后,我说知道了。我就说了这个。笑容还挂在脸上。蒸汽嘶嘶地在燃烧着。我说,知道了,长官。多谢你。(134)
这段对话中克莱尔内心深知中士带给她的是什么消息,却一直以笑示人,理由却是“也摆不出其他的什么表情来”,以至于后来脸都笑得发烫了。与珍妮特的正常一哭应对相比,克莱尔的笑和内心的痛形成了高度的不统一,这种不统一也从侧而反映出了创伤的延迟性。作者借克莱尔之口,让主人公通过证词自己说出了这种创伤,为读者营造了真实的临场感。
七.结束语
从科学话语到文学批评领域,西方学界对创伤研究经历了范围逐渐“缩小”的过程,《转吧,这伟大的世界》通过塑造10位不同社会阶层的人物成功地描绘了“9. 11”事件带给人民的各种创伤。丧子母亲克莱尔的种种行为完美体现了创伤的延迟性与复归性。因为创伤,她找到了相似经历的母亲丧子团体。在这个灾难性的时代,创伤本身也许能成为文化沟通的桥梁。(高银,203)于公众而言,与其隐藏伤口不如让伤口大开( Caruth,109)。警示人们在经历创伤后应该防范化解生活中的风险,揭露资本主义社会官方对残酷的战争创伤的压制,让世界建立一个和平稳定的国际环境。于个体而言,我们以批判的眼光去审视受创者的创伤,也可以深化自己对人生与人性的思考。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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