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使在美国》 一部关于宗教、政治、性别、种族议题的史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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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时长接近8小时的舞台剧《天使在美国》的副标题是“A Gay Fantasia on National Themes”（一部关于国家主题的同性恋幻想曲）。故事发生在1980年代中期的纽约，彼时美苏冷战、里根连任总统、保守主义思潮盘踞、艾滋病被发现并大肆蔓延。性少数人群活在现代瘟疫的恐惧中，仿佛经历千禧前的末日审判。

上部《千禧年降临》展现了复杂的人物光谱：安德鲁·加菲尔德饰演的年轻人普莱尔发现自己得了艾滋病，他的男友、犹太民主党人路易斯难以接受现实，自私地从医院逃走。城市的另一端，臭名昭著的麦卡锡主义者、深柜律师罗伊在多年滥交之后染病，对外宣称患了肝癌;他的门徒、共和党法律文员乔怀疑自己的性取向，在摩门教的正直和无法控制的情欲间徘徊，与路易斯走到了一起。异装癖黑人护士伯利兹则负责照顾这些艾滋病人。

这部剧以路易斯祖母的犹太葬礼开篇，又以普莱尔的死而复生结尾。由普莱尔们的际遇穿针引线，观众能看到宗教、政治、性别、种族议题被编织得天衣无缝。它被评论家们认为是近30年来最重要的戏剧作品之一，1991年由时年35岁的剧作家托尼·库什纳推出后即斩获托尼奖及普利策奖。库什纳曾说，他想在90分钟内讲清楚一部关于同性恋、犹太人和摩门教徒的喜剧，不知不觉体量就扩展了五倍多。该剧1993年登上百老汇后，被《纽约时报》赞“永不缺乏邪恶的幽默感”以及“有对生命、死亡和信仰这样永恒的戏剧性的痛苦把握”。文学评论家哈罗德·布鲁姆在《西方正典》中论列了自己心中最重要的文学史作品，其中就包括《天使在美国》。

2017年英国国家剧院首次复排《天使在美国》，启用全明星阵容。主创们的功力自不必提：第二年，《天使在美国》即获托尼奖最佳复排话剧、最佳男主角和男配角。演员们往往一人分饰数角，是天使也是医生，是护士也是梦想代理人，是现实中人也是他者的鬼魂，人物关系与时空界限不断生成、解构。这也是我见过转场最自然的舞台剧作品，没有一次闭幕，仅凭灯光与人员调度，就让场景在现实与幻象、人间与天堂之间流畅转换、飞跃、重叠，精确地容纳了现实主义与超现实主义、黑色喜剧与宗教启示。

在一部纪录片中，库什纳说，他希望二三十年过去，作为政治呼吁武器的《天使在美国》已经成了过时的老古董。某种程度上确实如此：如今的美国同性婚姻已合法化;艾滋病也不代表死刑判决。但与此同时，特朗普上台，保守主义再次回潮，政府偏爱罗伊这种里根时代的腐败典范。库什纳在2018年的采访中说，特朗普的法律顾问也是罗伊这种人，“你无法听到罗伊那些关于忠诚的话后不去想到白宫里的魔鬼。”

不过， 除了相似的社会现实，人们还能从这部剧中获得什么呢？

我想答案在下部《重建》中。剧末，普莱尔病情渐重，升上天堂。（他一边颤抖，一边喘息着说：“这里太斯皮尔伯格了！”）天使们围住普莱尔，试图留下他。被疾病杀死、被爱人抛弃的普莱尔面色苍白、身躯孱弱地回应：“可是，可是，无论如何请祝福我。我想要活下去。我想要有更多的生命，情不自禁。我活得如此艰难困苦，更多的人比我还要糟糕得多，可是……无论如何，你看到他们活着。比起躯体，他们更是灵魂。比起皮肤，他们有更多的伤痛。当他们被烧死和痛苦时，当苍蝇在孩子的眼角下蛋，他们活着。”

普萊尔诅咒了上帝，怀着对痛苦生活的冲动回到人间。他用被病魔蹂躏的躯体和非凡的精神告诉所有人：这里没有上帝，只有人类坚韧的本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