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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人文计算”到“数字人文”
——概念与研究方式的变迁*

2019-08-06林施望

图书馆论坛 2019年8期
关键词:人文数字研究

林施望

人文计算(Humanities Computing)与数字人文(Digital Humanities)常被认为肇始于神父罗伯特·布萨(Roberto Busa S.J.),而且在提及数字人文时,难免需要论及人文计算。但是,人文计算和数字人文作为指代使用计算机信息处理技术处理人文问题的方法的不同称呼,很少有学者会对它们之间的区别和联系进行深入探讨。从中国知网检索到的文献来看,在题目中明确使用“人文计算”一词的论文,或者混用“人文计算”与“数字人文”,或者直接使用字频统计一类的人文计算技术进行研究,并未对“人文计算”与“数字人文”的概念进行辨析[1-3]。而葛剑钢翻译的苏珊·霍基(Susan Hockey)《人文计算的历史》(The History of Humanities Computing)所谈论的主要是人文计算的发展历史,并未涉及人文计算转向数字人文的过程。相较于在标题中直接提及“人文计算”的论文,论及“数字人文”一词的论文,数量占绝对优势。但除了以王晓光《“数字人文”的产生、发展与前沿》[4]、丁波涛《计算社会科学相关概念的比较与辨析》[5]为代表的部分论文提及人文计算作为数字人文前身的历史地位并做分析外,并未发现其他深入分析“人文计算”与“数字人文”的概念、讨论这两种术语之间历史沿革等内容的论文。而提及“人文计算”一词的著作,如赵宏等的《计算思维应用实例》[6]、黄鸣奋的《数码艺术潜学科群研究》[7]、陈红彦的《古籍文本数据格式化比较研究》[8]、刘世生的《什么是文体学》[9],或只是将“人文计算”作为背景知识(如刘著、陈著),或论述人文计算的侧重点不同(如赵著将人文计算纳入计算思维案例进行分析,而黄著则更多是将人文计算作为一种“数码艺术手段”)。实际上,如果“人文计算”与“数字人文”确实完全相同,那就没有必要在已有“人文计算”这一术语外,再使用“数字人文”这一新术语了。英语世界的学者对“人文计算”与“数字人文”的概念辨析为中国学界提供了参考。有鉴于此,本文试图借鉴英语世界相关论著,通过梳理人文计算的定义,考察人文计算与数字人文各自的研究方法与研究对象,追溯人文计算向数字人文转变的历史过程;在此基础上,构建人文计算与数字人文的关系。

1 人文计算的定义

在收入《数字人文指南》(A Companion to Digital Humanities)的文章《人文计算的历史》中,苏珊·霍基归纳了人文计算在神父罗伯特·布萨之后的发展过程,“重点介绍那些里程碑式的事件”[10]。实际上,在罗伯特·布萨与IBM 合作及计算机诞生之前①,斯蒂斯·汤普森(Stith Thompson)、约瑟芬·迈尔斯(Josephine Miles)、迈尔斯·汉利(Miles L. Hanley)、哈罗德·怀特霍尔(Harold Whitehall)等已在20 世纪三四十年代开始开展定量分析文本或语音的尝试[11]。斯蒂斯·汤普森等人的实践说明神父罗伯特·布萨在计算机诞生时选择与IBM 合作,并非“灵光一闪”,也是在前人实践基础上的突破。

人文计算自1949年罗伯特·布萨开始与IBM 合作编辑 《托马斯著作索引》 (Index Thomisticus)起,到2006年,经历了50 多年的发展。因此,相较于数字人文,人文计算的定义较清晰。在《何为人文计算》(What is Humanities Computing?)中,威拉德·麦卡蒂(Willard McCarty)对人文计算作了这样的定义:“人文计算是关注将计算工具使用于艺术与人文数据,或使用计算工具产生艺术与人文数据的学术领域。人文计算本质是一种方法论,具备跨学科的视野。它作用于计算与艺术、人文的交叉口,既关注计算如何辅助学术研究与学科教学,也关注由计算带来的观念转变所具有的理论问题。它试图定义处理数据的技术与方法的共同基础,以及学术研究是如何被理解与实践的。它研究社会学与知识论,因为社会学与知识论被计算所影响,也被‘我们如何知道我们所知道的’一类根本的认知问题所影响。人文计算的工具源于计算机科学的实践活动,但与此类活动相似,它对这些工具的应用也运用了发展于认知科学与精神哲学的智能。”[12]

上述定义说明了人文计算中研究对象、研究方法、计算工具(tools)、数据(data)、跨学科(interdisciplinary)、知识(knowledge)是重要的关键词,强调工具的作用和意义。但汉松在《朝向“数字人文”的文学批评实践:进路与反思》中,把约翰·昂斯沃思将人文计算的定义②理解为:“‘人文计算’的本质不是使用了什么工具,而是人作为研究问题的提出者,在处理问题过程中与工具处于何种关系中。”[13]这一理解强调人与工具的关系。实际上,所谓“人与工具”的关系,自然需要以工具的开发为前提。而在其他学者看来,文本是人文计算最基本、最重要的研究对象:“在人文计算的发展过程中,有关文字资源的应用程序已经占据了核心地位,这一点也可以从大量有关的出版物看出,这篇文章也因此将必然关注到这个领域。”[10]“正如在广义的人文研究中的例子,人文计算的基本研究对象是文本。”[14]

在收入《数字人文争论(2016)》(Debates in Digital Humanities 2016)的文章《数字人文的出现》(The Emergence of the Digital Humanities)中,斯蒂芬·琼斯(Steven E. Jones)更是直接将“基于文本的数字人文”(text-based digital humanities)对应于由神父罗伯特·布萨开创的人文计算研究[15]。

标准的人文计算研究以机器翻译研究、词典编纂研究、作者与风格研究、群体传记学研究等为特色[14],涉及文本编码、文本标识、数据库、量化分析等技术,这些研究均建立于文字或文字材料数据化的基础上。以机器翻译研究的学术史为例,机器翻译是计算语言学的子领域,目标是使用计算设备将文本从一种语言自动翻译成另一种语言。1950年代初,理查德·里金斯(Richard H.Richens,1918-1984)和安德鲁·布斯(Andrew Booth,1918-2009)利用穿孔卡片逐字翻译了一些科学摘要[16],而伦敦大学伯克贝克学院(Birkbeck College)的晶体学家安德鲁·布斯(Andrew Booth)则是第一个提到可使用电子计算机进行机器翻译的人③。1953年机器翻译首次出现在安德鲁·布斯和凯瑟琳·布斯(Kathleen Booth,安德鲁·布斯的妻子,原为其助手)编写的学术教科书中。在他们面向计算机科学家读者的《自动数字计算器》(Automatic Digital Calculators)一书中,“计算机的一些应用”章节详细讨论了机器翻译[17]。1954年安东尼·厄廷格(Anthony Oettinger)在哈佛大学完成了第一篇关于机器翻译的博士论文[18]。此后,机器翻译在不同的范式下得到广泛研究[19]。早期的研究侧重于基于规则的系统,1980年代被基于示例的系统所取代。随着深度神经网络在2012年的出现,神经网络在机器翻译系统中的应用成为一个重要的研究领域[20]。

实际上,罗伯特·布萨的成就是否对人文计算研究具有开拓意义,部分学者有不同意见。爱德华·范霍特(Edward Vanhoutte)在《地狱之门:数字|人文|计算的历史与定义》(The Gates of Hell:History and Definition of Digital | Humanities |Computing)中对罗伯特·布萨的研究进行了分析,认为其与IBM 的合作并未使用任何计算与编程,而这一项目的成功源于“罗伯特·布萨的洞察力”,这一项目的创新之处是证明“商业机器可以用于人文目的”。在罗伯特·布萨与IBM 合作时,约翰·埃里森(John W.Ellison)利用磁带技术和UNIVAC I 大型机制作标准版圣经的计算机索引。而罗伯特·布萨在1954年见到约翰·埃里森之后,才开始利用计算机技术和编程从事《死海古卷》(研究)项目。因此,在1980年1月出版的苏珊·霍基的《人文学科计算机应用指南》(A Guide to Computer Applications in the Humanities)[21]和罗伯特·奥克曼(Robert Oakman)的《文学研究的计算机方法》 (Computer Methods for Literary Research)[22]中,前者将罗伯特·布萨定义为人文计算的先驱,后者则将这一荣誉给予了约翰·埃里森[19]。爱德华·范霍特的这一观点与国内外流行的认知,即人文计算肇始于罗伯特·布萨的观点相冲突。造成罗伯特·布萨名声显赫,而约翰·埃里森相对籍籍无名的原因,在于苏珊·霍基等人的倡导,也在于罗伯特·布萨之后获得了“布萨奖”,而且该奖项也以罗伯特·布萨本人命名。暂不论爱德华·范霍特的观点是否可信,他在这一观点中所表现出来的对罗伯特·布萨的疑虑,源于他对“人文计算”的本质——在人文文本中使用计算机和编程技术——的强调。

由前文可见,人文计算的重点在于开发工具,使研究对象数据化,进而使用工具对数据化后的对象进行研究。在这一过程中,工具开发与应用的地位十分突出。但人文计算并非只是开发“人文计算工具”的学科,关键还在于通过这些工具发现新的“知识”,为相关学科“带来更具挑战性的问题和思考老问题的新方式”[12],而人文计算最基本、最重要的研究对象是人文学科的“文本”。因此,可以认为人文计算是一种使用计算机技术发展带来的新工具处理人文学科文本,进而发现新知识的领域。

2 从人文计算到数字人文

从“人文计算”到“数字人文”的转变是该领域发展史上的一件大事。通过对二者发生转变的关键时间节点与代表性事件的考察,能追溯促进这一历史事件发生的学术动因。再通过审视2008-2010年间学界对“人文计算”与“数字人文”的不同定义,可以了解在这一转变发生后该领域的新走向。数字人文虽然由人文计算发展而来,但数字人文概念的内涵与外延与人文计算均有不同之处。因此,通过二者的比较,能更加明晰数字人文研究的新态势。

2.1 人文计算向数字人文的转变

凯思琳·菲茨帕特里克(Kathleen Fitzpatrick)在《用数字方法从事人文学科》(The Humanities,Done Digitally)中提及从术语“人文计算”到术语“数字人文”的转变过程:“‘人文计算’到‘数字人文’的术语转变,被归功于《数字人文指南》 (A Companion to Digital Humanities,2004)的编者约翰·昂斯沃思(John Unsworth)、苏珊·施赖布曼(Susan Schreibman)、雷·西门子(Ray Siemens),这一转变意在使这一领域被免于认为‘只是单纯的数字化’。”[23]但就笔者目力所及,《数字人文指南》的编者之一苏珊·施赖布曼并未在论著中以此自居。苏珊·施赖布曼《数字人文:中心与外围》 (Digital Humanities:Centres and Peripheries)虽然试图以《数字人文指南》中所介绍的理论、方法、实践活动为基础,探究2002-2012年这十年间的人文计算历史,但并未对该书的具体历史意义进行介绍[24]。

实际上,在从人文计算到数字人文的转折点上,相较于对“数字人文”的开创意义,《数字人文指南》一书更具有对“人文计算”的总结意义。比如,苏珊·霍基收入《数字人文指南》第一部分“历史”(History)中的论文名为《人文计算的历史》 (History of Humanities Computing)。帕特里克·斯文森(Patrik Svensson)在《人文计算作为数字人文》(Humanities Computing as Digital Humanities)一文中更是对“数字人文”与“人文计算”在《数字人文指南》一书中出现的频率进行了分析:“‘人文计算’的出现次数是‘数字人文’的大约两倍(139/68)……例如,在介绍文章贡献者时,主要使用的是‘人文计算’一词,而在《人文计算与数字人文:导论》(The Humanities Computing and the Digital humanities:An Introduction)中,‘数字人文’又比‘人文计算’常见……‘历史’(History)部分(共12 章)显然叙述的是人文计算的历史(‘人文数字’出现了58次,而‘数字人文’只出现1 次)。‘规则’(Principles)部分,关注的也主要是人文计算(23/4),因为主要讨论的是文本分析、编码、分类与建模。”[25]

由帕特里克·斯文森对《数字人文指南》的词频分析可见,在该书中虽然同时存在“人文计算”与“数字人文”,但总体而言,前者的出现频率远远大于后者。这表明《数字人文指南》更重要的价值在于对人文计算发展历史的梳理。而除了在“导论”中对数字人文加以倡导外,此书对日后数字人文发展所具有的重要意义,恐怕与书名有很大的关系。苏珊·施赖布曼在文章《数字人文:中心与外围》中介绍了《数字人文指南》的命名事宜:“大约在此时(2001年),布莱克威尔出版社的编辑安德鲁·麦克内利(Andrew McNelly)与我们讨论此书书名的问题。他因认为术语‘人文计算’(Humanities Computing)太过强调‘计算’而感到不安……‘数字人文’(Digital Humanities)是约翰·昂斯沃思的建议,当时IATH(维吉尼亚大学人文科学高级技术研究所)已经在使用这一术语,安德鲁·麦克内利欣然接受。谷歌书籍词频统计器(Google’s Ngram Viewer)表明,‘数字人文’一词在《数字人文指南》出版前出现了上升的趋势。”[24]

图1 谷歌书籍词频统计器对术语“人文计算”和“数字人文”在1970-2007年间使用频率的分析

采纳这一命名的前提是,约翰娜·德鲁克(Johanna Drucker)于 2001年在 ACH/ALLC 会议上做了题为《现状核实:数字人文项目与前景》(Reality Check:Projects and Prospects in Digital Humanities)的旨报告,标志着“数字人文”(Digital Humanities)一词在学术界的首次出现。而且在约翰娜·德鲁克发言之后,关于“数字人文”一词的讨论从2002年就开始出现[24]。图1显示,“数字人文”这一术语在2002-2004年的使用频率总体上处于高位,说明“数字人文”已深入人心。

由上述材料可以得出这样的结论:随着实践活动的不断发展和进一步深入,人文计算本身也在不断地发展;而《数字人文指南》一书的出版适逢其会,在对人文计算进行总结的同时,也对数字人文进行了展望,从而在数字人文发展史上拥有了重要的地位。因此,学界普遍将“人文计算”到“数字人文”的术语转变时间限定于2004-2006年间,而且有不少学者直接将2004年《数字人文指南》一书的出版作为该转变的标志性事件。

2.2 2008-2011年间的人文计算与数字人文

数字人文包罗万象,且在不断地成长和变化,特定的定义会很快过时,且有限制未来发展的可能性。但如果将时间限定于苏珊·施赖布曼认为“数字人文”一词刚被广泛使用之后的2008-2011年间,或许能发现当时从“人文计算”向“数字人文”过渡的痕迹,而这一时间段内相关机构、学者的观点是重要的参考。

2008年斯坦福大学将已计划但未实现的数字人文跨学科专业描述为:“当代文化中数字科技(应用)不断(得到)加强的重要性,已导致了学术研究新形式、评价组织人文知识的新途径与文化沟通新形式(的出现)。人文学科关注的核心问题已发展转变。在数字时代,阅读与写作将如何变化?与数字时代一同出现的文化表达有怎样的新形式?它们又是如何在旧形式的基础上进行构建或打破旧形式的?我们应当如何评价数字技术的道德与政治内涵?我们有哪些工具,或需要开发哪些工具,用以理解和(或)利用这类新技术?”[25]相较于直接给出数字人文的定义,这段材料表现出对人文知识、人文学科在数字时代出现的新问题的关注,同时又将解决这些问题的落脚点定位于新工具的开发之上。因此,这段材料将数字人文理解为:一种利用与开发新工具处理数字时代人文学科遇到的新问题的学科。但这段内容也因为采用提问的方式而具有更广的外延性,表现出对“人文计算”工具导向的继承与对“数字人文”更多可能性的展望。

下文所引用的材料对“人文计算”或“数字人文”的定义更为清晰。以下两则定义随机选取自 the TAPoR at Alberta wiki 在 2009年举办的“你如何定义人文计算或数字人文?”(How do you define Humanities Computing/Digital Humanities?)栏目:“制作、记录、分发、支持使用于人文教学与研究中的软件;借助电子手段数字化、归档、出版人文文本;使用数字工具发现、解答与人文文本相关的研究问题;通过数字手段进行人文项目的合作,等等——马丁·霍尔姆斯(Martin Holmes),维多利亚大学”“数字人文是任何试图将数字理解或文化融入学术、教学与服务的尝试。从个人角度而言,我将数字人文定义为使用计算手段从书籍历史的角度理解19世纪英国文学的尝试。作为一位教师,我使用数字人文构建介于我自己、我的学生和当代文化之间的桥梁。我们使用各种工具进入19 世纪的出版文化,这些工具不仅评价19 世纪某个时刻,而且对于我们使用工具的行为自身也能产生相应的批评内容。这些工具包括推特、Moodle(模块化面向对象的动态学习环境)、ClassSpot(一种互动教学平台)、技术加强的教学设施等。例如,我们试图开发游戏以讨论20 世纪早期出版技术的突变。这只是我作为一位数字人文学者的工作的一部分——凯瑟琳·哈里斯(Katherine D.Harris),圣何塞州立大学。”[26]由以上两则材料可见,马丁·霍尔姆斯对“人文计算”或“数字人文”的理解,以处理与“文本”有关的问题为中心,顺带提及了“通过数字手段进行人文项目的合作”,总体上这一理解依然属于人文计算时代。与马丁·霍尔姆斯不同,凯瑟琳·哈里斯对“数字人文”的理解就更为多元,涉及了文本的处理、工具的使用与开发,甚至于游戏的开发。从马丁·霍尔姆斯与凯瑟琳·哈里斯在2009年对“人文计算”与“数字人文”的不同理解可以看出,这一领域在当时正处于变化之中。

该栏目2010-2011年间改名为“你如何定义数字人文?”(How do you define Digital Humanities?)随机选取的二则定义如下:“一个着眼于将数字技术运用于人文研究领域的研究领域。它不必承担人文学科所研究的,但审核这类研究的方法论和存在的可能性,或者相关研究的新理念。然而,这一领域主要工作的特征由局外人刻画,恰如IT从业者编写若干代码以构建长期保存格式、开放数据,而并非真正地从事学术研究——詹姆斯·卡明斯(James Cummings),牛津大学,2010。”“我们使用‘数字人文’作为一种伞状概念,以指代围绕技术和人文学术研究的不同活动。我倾向于将材料开放、知识产权、工具开发、数字图书馆、数据挖掘、原生数字资源储存、多媒体出版、可视化、地理信息系统(GIS)、数字重建、技术对多领域影响的研究、教育与学习技术、可持续模式等议题从属于数字人文大旗下——布雷特·博布利(Brett Bobley),美国国家人文基金会(NEH),2011。”[26]上述两则材料说明2010-2011年间相关学者对这一领域的理解已与前期大为不同,基本上已经确定使用“数字人文”一词作为对这一学科的称呼。实际上,这一栏目名称去除了“人文计算”(的字样)也说明了这一点。詹姆斯·卡明斯在当时已经对数字人文所存在的问题提出了一针见血的意见,这一问题到目前为止仍然是批判数字人文研究的主要论据。而布雷特·博布利则对数字人文领域可能包括的内容进行了总结,这些内容已基本上符合当下数字人文研究所囊括的领域。

从上述不同机构、学者对人文计算或数字人文的理解可以看出,在开始使用“数字人文”之后的几年间,随着数字人文实践的发展,数字人文的定义逐渐不同于威拉德·麦卡蒂当年对人文计算的定义。在对人文计算或数字人文进行反思和总结外,研究领域也产生了一些新变化。比如,原本在人文计算定义中居核心地位的“工具”逐渐成为实践与研究的多个对象之一。再如,文本已不再是数字人文实践和研究中最基本的对象,随着计算机技术的发展,数字人文研究的对象更为多元,引入数字人文实践的技术也更为多样。由此可见,数字人文的定义,已呈现出包括原有人文计算在内,与计算机信息处理技术的发展进一步融合的趋势。

在这一时期,原本属于人文计算领域的会议、研究中心纷纷更名,也出现一些直接以“数字人文”命名的新机构、新期刊、新网站。例如,“使用新术语的例子中最突出的是ALLC/ACH会议(从2006年后称作‘数字人文会议’),被称作‘数字人文议题’(Topics in Digital Humanities)的新书系,由主要的数字人文协会赞助的综合性新网站http://www.digitalhumanities.org,由同行评审的期刊《数字人文季刊》(Digital humanities Quarterly)……以及最近(2007年)‘加拿大人文计算机联合会’(Canadian Consortium for Computers in the Humanities)更名为‘数字人文协会’(The Society for Digital Humanities)……美国国家人文基金会数字人文办公室的设立(2008年)可以被视为‘数字人文’这一术语广为传播以及数字人文这一领域被制度化的重要标志”[25]。

马修·基尔申鲍姆(Matthew G. Kirschenbaum)在《什么是数字人文及其在英语系中做了什么?》 (What Is Digital Humanities and What’s It Doing in English Departments?)中也提及,2004年《数字人文指南》的出版、2005年数字人文组织联盟(ADHO)的建立、NEH 于2006年启动的《数字人文倡议》(Digital Humanities Initiative),以及2007年开始出版的《数字人文季刊》(Digital Humanities Quarterly),肯定了数字人文作为该领域的通用名称的地位[27]。

上述材料说明,数字人文这一概念逐渐被学界接受,并且被学术管理机构认同。对这一现象的原因,斯蒂芬·琼斯在《数字人文的出现》中总结道:“数字人文,其新兴的形式,是对‘更普遍翻转’(wider eversion)的回应和贡献,这可以在关键时刻(《数字人文指南》命名时)所提出的、由‘数字化的人文’(digitized humanities)到‘数字人文’的备选项看出,其目的则在于避免将数字人文的定义局限于简单的数字化。”[15]

从上文的论述看出,在人文计算向数字人文转变的节点上,斯蒂芬·琼斯所谓的“更普遍翻转”指的正是使用计算机技术处理人文学科问题的实践已超过了人文计算定义问题,也就是“数字化”或“计算”已经不足以概括这一领域的实际情况。而数字人文无论是在概念的内涵与外延上,还是在实践与研究中,都能较好地匹配该领域的实际情形;而且,数字人文能提供更宽的视野,能更加明确地为进一步的发展提供方向。

2.3 人文计算与数字人文的区别

数字人文与人文计算的不同之处,主要是研究方法的不同。在人文计算时代,研究的主要对象是文本,研究的主要方法是文本挖掘。而在数字人文时代,“这一全新的命名(数字人文)明确地启发了一个更大的领域,而且也被用在更广阔的环境里,用以从整体上形容介于人文学科和信息科技之间的活动和结构”[25]。

就研究对象而言,数字人文与人文计算也有不同之处。这由上文布雷特·博布利对数字人文的定义即可说明。除此之外,《数字人文争论》一书的第二版《数字人文争论(2016)》(Debates in Digital Humanities 2016)在试图给出数字人文的定义时,又将“大型图像集可视化、历史文物3D 建模、‘原生数字资源’传播、标签行动主义及其分析研究、AR 游戏、移动创客空间”等扩充进数字人文的研究对象中[28]。

李启虎等的《信息时代的人文计算》将中国历代人物传记数据库(China Biographical Database,CBDB)作为“人文计算的典型案例”,指出通过数据积累进行群体传记学研究与社会关系网络分析的优势[1]。实际上,CBDB 数据库不仅能导出数据以绘制社会关系网络,而且具有通过使用导出的数据绘制历史人物地理分布图等功能。而社会关系网络和地理分布图的绘制等可视化技术都已超过人文计算的传统领域,是数字人文研究的方法之一。

杰特里·赛耶斯(Jentery Sayers)等在《在比特与原子之间:人文学科中的物理计算与桌面制作》(Between Bits and Atoms:Physical Computing and Desktop Fabrication in the Humanities)中介绍了使用Blender 和Open SCAD 等3D 开发软件、3D 扫描仪、深度相机等设备,借助3D 打印技术进行物品制作的过程,并说明将之应用于人文研究与教学的可能性,文中以康奈尔大学设计数字图书馆运动模型(Kinematic Models for Design Digital Library,KMODDL)为例。KMODDL是基于网络的19 世纪机器元件机械模型的集合,每个模型都通过丰富的元数据进行扩充,可以下载、编辑和原位制作(manufactured in situ);这些模型可以在课堂上使用,以促进对技术历史和媒体历史的经验学习。杰特里·赛耶斯等认为:“推动人文科学研究,使其不限于对技术文献的阅读和写作,这种实用的历史材料(研究)方法不仅为数字人文中的科学、技术研究创造了空间,还扩大了我们对可以和应该数字化的内涵的理解,这一内涵既包括‘过时的’机器或古董机器——正如科学、技术博物馆所收藏的机器,也涉及文学、艺术、地图、电影、音频等领域。”[29]此外,在实物制作这一点上,他们还提及微电子控制器以及可以加载在微电子控制器上的GPS 模块、感光模块等,而这些制作均可以为人文学科的研究者和学生提供比“可视化”更多的可能,使他们能触摸实物,并了解实物的内部结构与制作过程。

但是,人文计算对数字人文的发展具有重要的意义。作为数字人文的直接先行者,“人文计算领域正是数字人文跨学科核心建立的基础”[30]。而这一建立于人文计算领域的“跨学科核心”具有两方面的意义:首先,从方法论方面而言,它为人文学科的研究提供了传统研究范式之外的方法;其次,从实践方面而言,它创造性地将计算机技术引入人文学科研究中,随着计算机技术的发展,该领域的研究对象、研究方法也不断变化。在实际研究中,数字人文依然未能完全替代人文计算,二者各有分工。“数字人文这一术语常用在书本或期刊标题等需要表示包罗万象意义之处,而人文计算常用在表示实际工作的地方。”[25]这也就是说,“数字人文”在被用以代表具体的实践活动之余,逐渐成为了这一领域的代名词;而“人文计算”则主要被用以形容某些特定的实际工作与项目。这也就是二者在“数字人文”时代的新的语义功能。

真正的数字人文概念的提出,距今只有十多年的历史。在这之前,在英语世界主要使用“人文计算”作为这一领域的称呼。用“数字人文”取代“人文计算”,不管是一种“战术便利”[25],还是一种“包容更多内容的意图”[25],都表现出这一领域的新发展方向。对人文计算向数字人文演变的过程加以探讨,有助于明晰二者的不同与联系,从侧面反映这一领域已取得的成就,以及将要前进的方向。在转变与发展的过程中,文本与文本处理工具的开发已经不再是这一领域的主流,伴随着计算机信息处理技术的发展,使用新技术处理人文学科研究问题的方法更趋于多元化,方法的变革对于新问题的挖掘也将起到反向推动作用。但是,不管是“数字人文”还是“人文计算”,其中心都是“人文”学科。因此,在这一领域内,人文学者应该也必须处于核心地位,赋予新技术的使用以学科归属,使所研究的问题具有更多的人文意义,从而免于成为“数字”或“计算”的附庸。

注释

①第一台电脑于1946年2月15日在美国宾夕法尼亚大学诞生。

②约翰·昂斯沃思(John Unsworth)在《什么是人文计算?什么不是?》(What Is Humanities Computing and What Is Not?)中谈及:“人文计算是一种再现的实践,是一种建模或模仿形式。它是一种论证方式,是一套本体论的许诺(ontological commitments),它的再现实践一方面由其所需要的有效计算决定,另一方面则取决于人的交流。”译文见但汉松《朝向“数字人文”的文学批评实践:进路与反思》(《文化研究》,2018年夏季卷)。

③也有学者认为,彼得·彼得罗维奇·特罗扬斯凯(Petr Petrovich Troyanskii,1894-1950) 是第一个正式介绍机器翻译的人。1939年彼得向美国科学院提出机械翻译的建议,但除了初步讨论,这些建议从未付诸实施。见John Hutchins,Evgenii Lovtskii.Petr Petrovich Troyanskii(1894-1950) :A Forgotten Pioneer of Mechanical Translation[J].Machine Translation,2000,15(3):187-221。由此引出的问题是,既然机器翻译概念产生的时间早于罗伯特·布萨等人的实践,那么机器翻译是否应当被包括在人文计算之内?从使用计算机信息处理技术处理人文学科问题这一角度而言,机器翻译确属人文计算。但机器翻译是计算语言学的分支,而计算语言学的发展又往往不能囊括于人文计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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