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子里的女人
2019-08-05魏红莲
魏红莲
往日同窗
戴凡爱照镜子，每逢烦恼，便站在镜子前，越看越觉得镜子里的自己超凡脱俗，情绪便高昂起来。
她并不是美人，年轻时在单位没少受累，下岗后给人家喂猪养鸡、当过保姆。生活的沧桑给她留下不少烙印：头发白多黑少，得染;眼角鱼尾纹密集，上眼皮耷拉下来遮盖了外眼角。但她还是很得意：“腹有诗书气自华，进过高考考场，报刊上发表过文章，这经历在同龄女人里可是不多的，而且还读过那么多古今中外名著，我胜在气质。”
从小学起，戴凡就被同学孤立，成年后身边的朋友来得快去得也快。她心里感叹：“我这么善良，对有钱的人不逢迎、不如我的人也没瞧不起，咋就换不来真心呢！都怪自己过于心直口快，心一动念，嘴便说出来。当时痛快淋漓，过后才知道后悔，咋就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呢！”
前段时间，堂妹介绍她去县财政局食堂做饭，巧的是上班第一天，便碰见小学同学闻之琴。闻之琴的父亲是教师，她接父亲班教了几年学，后又调到了财政局，现在已经是副局长了。
闻之琴身边簇拥着几个衣着整齐的男女，闻局长闻姐短地说笑着。戴凡心里不得劲，刚要躲开，闻之琴率先叫出她的名字：“戴凡！”还热情地拉她过来坐下。
闻之琴比戴凡小两岁，但看起来好像年轻10岁，合体的职业装，皮肤细腻柔嫩，容光焕发的脸浮现着微微笑意。
戴凡胸中泛起一股酸潮，心里冷笑一声：“小人得志！”咽下涌到嗓子眼的醋意，强笑着说：“闻之琴啊，你还这么年轻。”
闻之琴说：“我本来也比你小，咱班女生我最小。”
戴凡冲口而出：“那是你上学早！也不是学习好跳过级！哪回考试你也没我分数多。”
她高嗓门，不但闻之琴身边的同事听清楚了，整个小食堂的人都听见了。
闻之琴淡淡地回应着：“哦，是吗！”
“怎么不是？那次数学考试，最后那道应用题你还是抄我的呢！”她忽然哈哈笑出声来，“你记得吗闻之琴，小时候你忒爱招虱子，头发上虮子一串一串的！”
闻之琴红了脸：“咱们能不能说点儿别的？大家吃饭呢！”
下班前食堂负责人对大家说：“提醒各位，我们要注意自己的身份，不要和吃饭的工作人员闲聊。”
戴凡心知是指自己，很是郁闷。戴凡后悔那天说多了，心底有一丝歉意。有一天下班遇见闻之琴，正想解释一下，闻之琴先开口了：“你老公现在做什么呢？”
戴凡心里一忽闪：那天揭了你老底，你想报复，掀我的伤疤啊！怪不得那两个做饭的老看着我嘀咕，原来是你散布了我的事！气恨交加、歉意一扫而光：“他能干什么？！打工、搞破鞋呗！”转脸盯着闻之琴：“我没你那么好命，嫁个能挣钱的男人。可你也别忒得意了，你敢保证他外面没有女人？”
闻之琴吃惊地看着她：“你这都哪儿跟哪儿啊！过去同学们叫你‘气破肚子，这么多年了，你还是这脾气。”
“我咋‘气破肚子了？！”戴凡接着嚷嚷。
闻之琴不再理她，径直钻进一辆深红色轿车。车子无声地从戴凡身边滑过，她怔怔地站在那里，有些喘不过气来。
异梦夫妻
戴凡的老公叫倪昆，年轻时两人同在县橡胶厂的不同车间。戴凡接连失恋，心灰意冷，经人介绍与倪昆结婚，不久因婆媳妯娌不和睦，与倪家不来往了。女儿出生后，两口子不免为琐事争吵，戴凡固执、认死理，有一套自成体系的理论，又瞧不起倪昆初中毕业，争吵中不获全胜决不收兵。倪昆焦头烂额：“都说秀才遇见兵，有理说不清，我是兵遇见秀才，有理说不出来。”
一天戴凡下班，看见倪昆和他姨家表妹坐在沙發上，他的左手搭在表妹肩上，右手为表妹擦眼泪。她脑袋里“轰”的一下，第一反应是这两人有私情。戴凡火冲顶门：“不要脸的禽兽！”抢前一步掀翻茶几，在一片稀里哗啦声中，扑过去薅住表妹头发。
待倪昆反应过来，表妹已被戴凡压在身下。他未及多想，抓住戴凡衣领想把她拽开，情急之下用力过猛，戴凡被甩到穿衣镜上，镜子被撞得粉碎。戴凡头顶划破，鲜血顺着前额流下来。看见镜子里支离破碎的自己，戴凡红了眼，窜进厨房抄起菜刀。倪昆刚想上前查看她的伤势，见她疯了一样胡乱挥舞菜刀，一把拉起吓傻了的表妹夺门而逃。
戴凡追赶不上，跳着脚破口大骂，直到幼儿园阿姨把孩子送回来。看见女儿，她愤怒转伤心，一边号啕一边想：“哭有啥用？我是个有智慧的女人，遇事怎么能像个没知识的傻娘们儿？”
她很快想出惩治倪昆的计划：你们既然不顾廉耻，那我便好好[可][石]碜[可][石]碜你们！还有，子不教父之过，这样的事完全是父母管教无方！让我戴凡恶心，你们就谁也别想消停！
戴凡抱起孩子去了倪昆父母家，指着老两口鼻子数落一通，没等他们反应过来，她已经奔倪昆姨家去了。
戴凡家住厂家属院，不到天黑，几乎全厂人都知道倪昆和表妹被戴凡捉奸在床。第二天，县城许多人都听说，橡胶厂倪昆和表妹通奸，被老婆抓了现行。
倪昆是4天后回来的，胡子拉碴，人瘦了一圈，她有些心疼，毕竟一起生活好几年。戴凡是个善于自我检讨的人，也觉得那天太冲动了。只要倪昆把事情说清楚，当众给自己赔礼，便准备宽宏大量高抬贵手放他一马。谁知倪昆却说：“离婚吧。”
戴凡气急败坏：“你还想和那个小婊子成双成对、比翼双飞啊？想瞎你狗眼！只要我有一口气，你这辈子休想！”
倪昆并不坚持：“很好，那就慢慢过。”
倪昆本来热情开朗，年年先进生产者，是厂里入党积极分子。这事之后，所有的荣誉都没了，自此，一蹶不振。
戴凡后来倒有和好的意思，怎奈倪昆不领情，每天机械地做家务、带孩子、闷头吃睡，夜里仍与戴凡睡一张床，却再也没碰她一手指。有那么两回，戴凡主动靠过去，他无声地把身子挪开了。戴凡恼羞成怒，只要发现倪昆和女人说话，便立即凑上去：“倪昆可是个流氓，你还是离他远点儿，不然影响你名声。”
几年后她才知道，当时倪昆表妹丈夫得了重病，怕家里老人知道承受不了，才跑来找倪昆商量。可惜这时戴凡和倪昆的关系，已不是一个误会那么简单了。
后来两人下岗，倪昆出外打工，在外面真的有了女人。戴凡在家里也绯闻不断，夫妻关系名存实亡。
堂姐堂妹
女儿上大学后，她从城南搬到城北。她喜欢以一种轻松幽默的语气，说起丈夫对自己的背叛。她个性坚强、知识广博、谈吐文雅、态度豁达，相继赢得几个男人对她表示爱慕追求。其中一个小她10岁的男人最让她爱恋，她叫他小弟，为他写诗，幻想在仙境中做一对桃源情侣。那一段时间，她心情格外舒畅。不过后来，神仙眷属没做成，小弟违诺做了逃兵。
爱情靠不住，她更加珍惜亲情友情，认为家人和朋友是最宝贵的财富。
这天，戴凡与堂妹约好，要去看交谊舞。她刚一出门，就碰上苗大夫。两人虽然认识不久，算不上朋友，但她喜欢苗大夫儒雅的风度和身上淡淡的药味，于是力邀他同去。
岂知，堂妹和苗大夫竟是多年不见的同学——两人都很是惊喜，谈笑风生、抚今追昔，把戴凡晾在一边。戴凡忍耐一会儿，怨气渐渐上升，暗骂堂妹一声：“不知羞耻的贱货！”
但她是个理智的人，一声不响地扭身回家了。
再次看见苗大夫是几天之后，他亲切地叫戴凡“大姐”，还说：“不知您是老同学的堂姐，我和你妹妹同学一年呢！”
戴凡说：“才一年啊，怪不得你不了解她的底细。”
苗大夫疑惑地望着她：“怎么说？”
“我可是看着她长大的，这丫头13岁就会搞对象！过去的事就不说了，你知道她现在的相好是谁吗？”不等苗大夫开口，戴凡接着像机关枪一样，“她和有用的人套近乎，没用的看都不看一眼。你要是个捡破烂的，看她还认不认你这个老同学？！我没拿你当外人，有一说一。”
说完这番推心置腹的话，就再也没看到苗大夫了。
她也觉得话说多了，愧对堂妹，又怕苗大夫看轻自己，惴惴不安，便打电话给李玉花。
李玉花是戴凡少年时互相借书结交的朋友，很纯的友谊，两人都觉得会一辈子不离不弃。
李玉花说：“没你想得那么严重！以后说话注意点儿就行了。”
戴凡想听的就是这句话，这也是她爱给李玉花打电话的原因：有好事，李玉花真心为她高兴;有忧愁，李玉花给她安慰，心情不好时还可以拿李玉花撒气。
少年朋友
始料未及的是，李玉花和她绝交了。
戴凡写诗填词，在网上加了好多群。春天，文学与摄影群集体出游，戴凡可怜李玉花，便带她一起去，还指给李玉花，告诉她群中某男是自己的朋友。李玉花发现，只要某男和别的女人说笑拍照，戴凡便撇着嘴，一脸愤懑。
听戴凡说红衣女子是著名诗人，李玉花心生羡慕，便挨近前去和她说了几句话。戴凡转了一圈寻到李玉花，忙不迭问：“你和人家说什么了？”
“我向她请教写诗的事。”李玉花回答。
戴凡马上接话：“你咋见到有能耐的就巴结呢！我就没长那个媚骨。”李玉花没作声。这时有人招呼大家照相，一阵噼噼啪啪之后，戴凡看李玉花就更不顺眼了。戴凡指着一个站在树下的女人说：“你看见了吗？她和你一样，也是跟朋友来的。人家知道自己身份，帮朋友拿衣裳、拿包，不往人前湊乎。我就喜欢这样的人。”
见李玉花低头不语，觉得胸中的闷气没有出尽：“你没看出来有个男的不愿意和你照相吗？他肯定是嫌你长得不好看！你要是个美女，他早主动找你合影了！”
这次活动过后，戴凡和李玉花好久没有联络。某一天，戴凡进到李玉花的空间，忽然发现自己认识的文学与摄影群里的某男给李玉花点赞。那一刻，戴凡心中怒火熊熊燃烧，摸起手机拨打过去：“李玉花，你和某某是网友了？”
“是啊。”李玉花回答。
“我不是告诉过你吗，我们不要接触对方的网友！”
李玉花的声音也高了：“我没权利干涉我的网友与谁交往，你恐怕也管不住你的网友吧！”
“可他是我的情人！我一直把你当做我最好的朋友，真是讽刺啊，我最好的朋友和我的情人竟然背着我交往！快说，你们谁加的谁？”戴凡在电话中歇斯底里。
“你去问你的情人吧！”李玉花说。
戴凡自顾吼下去：“我不想我们之间形成三角关系！”
李玉花终于愤怒了：“戴凡，你太让我恶心了！你以为谁都和你一样？以前你打击我，我以为你是心里不痛快，想找最亲的人发泄一下，看来我高估了你的人格。从今以后，我们谁也不认识谁。”说完，李玉花挂断了电话。戴凡几次拨打过去，再也没人接听，打开QQ和微信，发现她已经被李玉花删除了。
戴凡气急败坏，对着无人接听的手机喊道：“我没嫌弃你，折节下交，你倒还先和我绝交了，岂有此理！”
她跳到镜子前，镜子里一个眼睛发红、面容扭曲的女人正恶狠狠地瞪着她。她被对方吓了一跳，待醒过神来，才意识到那正是此刻的自己。戴凡心中十分惊恐：“我啥时候变得这么丑陋了？”好一会儿，戴凡才想起是李玉花气的。
她调整面部表情，做出微笑的样子，感觉渐渐好起来，并且越来越好：“怪不得招人嫉妒，50多岁的女人，有几个像我这么有内涵的？你们都离开我又能怎样？没有你们，我照样活得很好！”
戴凡这个坚强的女人，是不惧孑然独行的，她知道自己具有卓尔不群的品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