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歌之血与美学形态及艺术手法
2019-08-02南鸥
南鸥
谈到汉语诗歌传统,我想一是精神潜脉,或者说是诗歌之血,二是美学形态,三是艺术手法。
当我确定本期的话题是汉语诗歌传统时,我的内心突然荒凉起来,大有独坐黄昏的感觉。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会有这样的感悟,其实黄昏是深刻的是丰富的是独具力量的,我尊重我此刻的感受,就好像真的独自坐在黄昏里,感受这一份黄昏的孤独与沉郁,感受这一份莫名的哀婉与惆怅。
是的,自五四新诗以来,我国源于《诗经》的源远流长的诗歌好像被突然斩断,语言系统由文言变成了白话,格律被抛弃,意境等美学特征日渐消失,赋比兴等艺术手法渐行渐远。特别是随着社会的转型巨变,欧美现代哲学思潮的强力渗透,科技的迅猛发展与人们物质生活水平的提高;随着现代性因子的日渐彰显,人们的价值、哲学、美学、道德、情感、文学等观念的深刻变化,诗学观念也随之与我们的诗歌传统相去甚远。尽管近几年似乎有一种回归传统的迹象,但是我依然感到一种独坐幽深的黄昏的悲伤……
汉语诗歌传统是沉淀在源远流长的古典诗词中的人文精神与美学形态,具体呈现为一种世代相传的精神气质、家国情怀、美学形态与艺术手法,是镌刻在我们汉语诗歌染色体上的精美图案。
如何面对源远流长的汉语诗歌传统,这是当下每一位诗人都无法回避的话题,在近两年的纪念百年新诗的研讨活动中,更是人们持续谈论的诗学话题。作为一位诗者,我每天都在想:我们该如何认知这个传统,该如何来传承与借鉴这个传统。在这样一个驳杂迷乱的诗歌现场,处理好当下诗歌与我国数千年所形成的诗歌传统的关系,对我们的诗学观念是一种借鉴和完善。
我国是一个诗歌的国度,诗歌既是我国传统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又是一种独具魅力的文学样式。自《诗经》以来,诗歌就像血液一样流淌在我国传统文化的肌体之中,滋养着我们的心灵。“五四”新诗以来,无论是新诗的开创时期,还是上世纪末的朦胧诗时期,诗歌完全成为一个民族一个时代思想文化的引领者与彰显者。
对于新诗之前的诗歌来说,其美学形态与艺术手法几乎没有多大的差别,语言形式上一直都是文言书写,内容上都是家国情怀,都是借景抒情,都是以物言志,我们似乎可以说从《诗经》到新诗之前的诗歌传统得到了很好的传承。
从《诗经》《楚辞》作为源头,经过汉赋,到唐诗宋词的高峰,我们国人是深受古典诗词的浸染和渗透最为深刻最为强烈的民族,国人其实就是一位被古典诗词泡大的孩子。大到家国之思,小到我们日常生活中的思考、情绪及日常生活的细节,无不被古典诗词所覆盖,所浸泡……古典诗词已经深入我们的骨髓和灵魂,对于中国人的性格生成、精神气质,以至于日常生活产生了很大的影响,成为我们文化基因中不可或缺的组成部分。
然而,当下汉语诗歌现场,多元而驳杂,似乎呈现出一种与这个转型巨变的时代相对应的丰富性与复杂性。从流派与群落上来看,“中国诗歌流派网”与《诗潮》在“中国诗歌流派大展”中联合推出的流派与准流派就有100多个,各种主义与群落昼夜粉墨登场,先锋与传统、崇高与崇低、审美与审丑、书面语与口语等等话题更是令人眼花缭乱,应接不暇。更有甚者,仿佛不先锋就不是诗人,不先锋就不能谈论诗歌。尽管诗人自己认为百年新诗以来的诗歌创作,特别是朦胧诗以来的诗歌创作取得了很大的成就,但是广大的读者与公众对现在的诗歌创作颇有微词,部分读者认为现在的诗歌已经走到非诗的边缘,同时又有一些读者惊呼看不懂。在这样的历史语境与多元而驳杂的现实背景下,一部分诗人开始回望传统,从我们中国哲学的意韵上,从神话传说的隐喻上,从中国美学的经验上,力图重新回望或构建真正具有中国哲学意蕴、中国美学经验、中国诗学手法等中国诗学气象与中国诗学理念的诗歌文本,在现代与传统之间找到一条真正属于当下汉语诗歌发展的有效路径。
我国汉语诗歌传统可以从三个方面来概括与描述:一是民族的精神气质与人文情怀,这是一个民族的精神潜脉或曰诗歌之血;二是哲学意蕴与美学形态:三是艺术手法与诗歌技艺。
纵观数千年来源远流长的诗歌传统,透过灿若星河的诗歌文本,我们可以从人文内涵上概括出一种哲学意蕴,一种家国情怀、一种批判精神、一种个体生命自由为内核的精神气质……数千年来,这些人文内涵已经进入我们的血液,成为一种永远充满活力的内在元素,构成一个民族精神图景中最为重要的部分。我想这是一个民族的诗歌之血,是任何时代的诗人和诗歌写作都必须永远传承与弘扬的传统。正是这些精神气质与人文情怀,照耀着历史与国人的心灵……
我们想想,为什么诗人总是被称为民族精神之魂,是因为他的身上彰显着一个民族的精神气质与苍生大爱的人文情怀。
无论是屈原敢问天地的精神气质与家国情怀,还是杜甫大爱苍生,对现实的批判精神,都是一个民族最为宝贵的不可缺失的人文精神。而这样的精神气质与人文情怀,是一个民族的精神潜脉,对诗歌来说是我们的诗歌之血,正是这种精神潜脉,正是这种诗歌之血构成了我们源远流长的伟大的诗歌传统的精神内核,是我们诗歌传统中最具价值最令人着迷的部分……
美学形态,无疑是我们谈论古典诗歌传统的又一个重要方面。自《诗经》以来直到新诗,我国古典诗词在美学形态上有着悠远的传统,以意境为特征的美学形态得到悠远的传承。古典诗词的美学形态受到道家哲学的影响很深,道家的哲学意蕴与其所生成的美学趣味表现为一种意境,因而意境就成为源远流长的古典诗歌最重要的美学形态,对意境的营造与强化,是我们华夏古典诗词的一个重要的美学特征。
意境是一种主客观相统一的情与景相互结构而共生的意义空间与境界,它的特点是情景共生,形态是虚实相间。诗歌中的意境与中国画中的意境一脉相承,呈现为一种是与不是之间,一种含蓄与模糊,一种宁静与致远,一种灵动与飘逸,一种淡泊与无为……而在当下汉语诗歌现场,到处是实在而直白的抒写,到处是平铺直叙的言说,到处是僵硬的句子,没有丝毫意境的韵味。我想很多诗人与读者不禁仰天长问,汉语诗歌追求意境这个悠远的传统是否还需要传承?
从诗歌的艺术手法上说,赋比兴是传承了数千年的一个最为基本最为普遍最具艺术表现力的艺术手法。但是自新诗以来的抒写,這个古典诗词最基本的艺术手法同样渐行渐远。特别是1986年第三代诗歌运动以来,放眼望去,整个诗歌现场想象力与创作力严重缺失,特别是极端散文化的写作,大面积泛口语化的写作,诗歌美学极度贫血,令诗歌丧失了应有的美学品格与艺术水准。
新诗,是近现代欧美诗歌在中国横向移植的产物,语言系统上用白话入诗,放弃了文言文与格律和平仄,并融入大量民歌的元素。新诗百年经过众多优秀诗人的抒写,业已形成自身的传统,这个传统就是欧美诗歌与古典诗词和现代民歌三者相结合而生成的创作实践与百年风貌,在我国诗歌抒写历史上,从来没有这三种资源相互结合共同演绎所呈现的创作景观。因而从现在的创作实践来看,其实汉语诗歌的写作面临的是三个传统,一是欧美现代派诗歌,二是古典诗词,三是百年新诗所形成的新的传统。
我常说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诗歌精神,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话语方式,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美学特征,这些都有着深层的文化演绎的内在原因。从《诗经》到乐府民歌,再到唐诗宋词,再到今天的新诗,应该说都是文学样式自身演绎的结果。当然社会历史的演变为其提供了自我生长的现实基础。这既是诗歌自身发展的内在逻辑,又是诗歌创作的丰富性与复杂性的具体呈现。因而我们在创作实践中,如何将这种内在逻辑与历史和现实语境的丰富性和复杂性结合起来,并由此激活潜藏在我们体内的想象力与创造力,有效地开掘出既流淌着我们汉语诗歌传统的血液,又闪现着我们时代新的精神元素与新的美学原则的文本,无疑是摆在我们每一位诗人面前的首要课题。
在刚刚开启的汉语新诗的第二个百年之际,面对源远流长的诗歌传统,面对驳杂纷繁的诗歌现场,我们只有概括出内在的具有本质特征与意义的人文内核,作为我们日常创作的仰望与所遵循的原则,我们才有可能创作出与我们这个全新的时代交相呼应的真正具有价值与意义的优秀文本。其实这个原则就是敢问天地的精神气质,就是大爱苍生的家国情怀,就是对现实的批判精神。
这三个方面既是诗歌创作的永恒主题,彰显着诗歌天然的精神禀赋与人文立场,又是诗人必须坚守与捍卫的诗学品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