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家卫心中的江湖

张国栋

【摘 要】《东邪西毒》是王家卫根据金庸小说《射雕英雄传》改编后执导拍摄的武侠电影，影片于1995年曾获得第51届威尼斯国际电影节最佳摄影奖，在国内外都获得了相当的反响，不管是从中国电影发展史还是从王家卫个人导演发展史上来说，都是独特而又浓墨重彩的一笔。本文从电影剧情、人物塑造以及画面音乐风格，对独特的“王家卫式”的江湖进行赏析。

【关键词】东邪西毒;王家卫;孤独

中图分类号：J905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007-0125（2019）19-0111-02

1992年开拍的《东邪西毒》是当时耗时较长的香港电影作品，无论从演员阵容（担任演出的几乎是当时香港最出色的演员）还是配乐阵容（编曲由陈勋奇完成，世界级大提琴演奏家马友友演奏），以及导演王家卫在拍摄过程中反复酝酿与思考，在拍摄过程中对剧情进行多次更改，都可以看出王家卫对“射雕”中人物与剧情的喜爱，以及对这部电影的用心之深。笔者向来认为艺术就是人的灵魂与真心的体现，正因为王家卫一直是在用心拍电影而不拘泥于大众的喜好，所以才能拍摄出如此独特的武侠电影。《东邪西毒》所表现的江湖才独具对现实中人性与社会的深刻沉淀和思考。不同于大多数武侠电影所表现的豪情万丈，《东邪西毒》所表现的是一种“人在江湖，身不由己”的悲凉和沉重，这也使得它无论在艺术表现手法上还是在作品思想深度上都在众多武侠电影中独树一帜，颇有鹤立鸡群之感。

一、王家卫改编下的剧情美感

（一）剧情深度

但凡看过金庸作品的人，心中的江湖都是十分“活泼热切”，主人公往往对待兄弟朋友义薄云天;爱情故事美轮美奂，唯美感人;江湖门派斗争深不可测，人物经历曲折离奇，武打场面爽快精彩。简而言之就像一幅华丽壮阔的油画，倘若用诗词作比，他的作品一定可以归属到豪放派。而王家卫的《东邪西毒》却不是这样，少了一些超凡的想象力，凸显的是闯荡江湖中不同高手对各人的命运与人生的感叹与选择，在笔者看来更现实主义也更容易激荡起在社会和生活中艰苦奋斗的人们对社会、人生这个江湖的共鸣。金庸先生的江湖是武林世界，是社会百态;而王家卫的江湖是人性深处，是人生取舍。

在《东邪西毒》中，欧阳锋早年一心渴望闯荡江湖，征服天下，对真心爱着自己的女人视而不见，实则因为其与生俱来的孤傲个性，深爱而不敢明言。当他回家得知那个女人已经成为了自己的大嫂时，他才能从感情与真爱的失去中感受到自己一直不敢面对的这份感情的沉重，为此他在与大嫂商量私奔时深受打击而只身前往大漠，过上了“拿人钱财为人消灾”的隐居生活，在这孤独的生活中结识了后来的“东邪”——放浪不羁的黄药师，还有在与黄药师风流的爱情中迷失自我、人格分裂成为“独孤求败”的慕容嫣，见证了因朋友黄药师和自己爱妻桃花有情缘便负气离家出走、患有视力障碍的剑客，为弟弟报仇却一贫如洗的孝女两个小人物的故事，并遇见了刚入江湖的“洪七”，陪伴其成长，最终各个角色在各自的人生道路中尘埃落定，成为一方霸主。

如果我们仅仅从剧情上去观看这部电影，整个电影的剧情格局比金庸小说小而狭窄。但是透过王家卫的眼睛，我们看到的这片“江湖”虽然仅仅辗转于这几个角色的爱恨情仇与一些小事之间，但这片“江湖”的深度深不见底。金庸先生理解的江湖是一眼望不到边，让人神往，充满着各种各样的机遇与不定因素的，金庸先生的江湖向大众展现的是江湖的广度;而王家卫却用几个小故事向观众集中体现了什么叫江湖的深度，而在人与人关系复杂的社会中，最深便深不过人心的只可意会不可言传，以及人性那神秘的深不可测。换言之，金庸先生的江湖你只需要凭借兴致便可在其中尽情冒险，而王家卫的江湖则需要你静下心来细细品味、思考、感受。就像王家卫曾经说过的那样，“我所有的电影，讲的都是这样一个主题，都是人的拒绝与被拒绝。”也正如这部电影的英文名“Ashes Of Time”，时代的灰烬[1]，穿插影片的一句话“佛典有云，‘旗未动，风也未吹，是人的心在动”，整部电影剧情尽显行走于江湖中侠客的悲欢离合。可以说《东邪西毒》是后现代主义去思考理解的武侠电影。而这样的武侠世界所折射出的往往不仅仅是古代武侠的幻想，而是生活在现代社会中不同人们的生活百态，无论从对傳统形式的武侠故事讲述的挑战去理解，还是从对人性、爱与恨的深刻思考去理解，王家卫的剧情创作无疑是有着不亚于金庸先生的另一个独特高度的。

（二）主要人物与台词

1.欧阳锋与洪七。影片虽然叫《东邪西毒》，实际上着重描写的是欧阳锋，而在所有角色中，为什么要把他和洪七放在一起赏析，因为他俩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在王家卫的视角下，欧阳锋是一个父母双亡，和哥哥相依为命的自称命书上说“孤星入命”的人，影片中的欧阳锋这种孤独感大都表现在他总站在一个居高临下的角度去评判周围的一切，我们总说，最精明的智者是最孤独的，因为他总是比别人站得高看得远，所以他能看清一切事务的利益取舍，他从不会陷入任何不必要的局势中，影片中除了用大量欧阳锋的画外音进行心理自述外，还有他与洪七的交际描写了他“置身事外”的心态和对各种事件高瞻远瞩的角度，比如当他看到洪七在仔细数钱便断定他很认真，不会在自己身边待太久，他带着洪七去接杀马贼的生意前给洪七买了一双鞋以增加信任感，带洪七去查看盲眼武士的尸体分析对方的形势。

而关于如何处理影片中孝女复仇一事和后续洪七决定带着老婆闯荡江湖更是道出了虽同是英雄相惜，却道不同不相为谋，注定分道扬镳。孝女一贫如洗，却要执着于用鸡蛋做报酬为弟弟复仇，洪七最后决定帮助孝女斩杀了太尉府的刀客，自己却断了一根手指。欧阳锋不能理解洪七为何要这样做，正如他不能理解孝女为了让别人答应自，牵着毛驴和鸡蛋在门口站了很久很久的执着，因为在他的世界里从来都是小心谨慎的，利益取舍便是他的全部，他知道轻易付出感情往往容易受伤。所以洪七在手指被砍断后欧阳锋问到为何这样做，是否值得时，洪七回答“不值得，但是我觉得痛快，这才是我自己。”他对欧阳锋说：“但是我的刀没有以前快，我以前快是因为我直接，认为对就去做，从来不会想什么代价。”同时他说自己变了，因为当那个女孩来求他时，他却像欧阳锋一样拒绝了那个女孩，他发现他和欧阳锋变成了一样的人，因为他知道“欧阳锋绝对不会为一个鸡蛋去冒险”，他说“我不想和你一样。”所以后来洪七才会带着一直追逐自己的乡下妻子去冒险，而原因正是欧阳锋当时告诉他的“谁说不能带着老婆走江湖的”。

这一段故事是相当精彩的，因为这段对话所蕴含的意义，跨越了时空，跨越了时代，而是把人性与人生选择提炼出来，这不仅仅是价值观的碰撞，更是不同的人生、成长经历的碰撞，能极大地引发观众的共鸣。所以纵然是英雄，却在追求的不同中注定分道扬镳。其中的悲凉宛如一根针扎在心里，感觉并不是从头到脚的震撼，而是由外及内的深刻。欧阳锋因此嫉妒洪七，生洪七的气，因为他发现他们就像天敌，没有一处是相同的，洪七做到了自己做不到的事，他的生活和选择是自由的，他拥有了欧阳锋不曾选择也无法再拥有的人生。想必观众们总能在自己的人生中，在自己身处的环境中都能找到欧阳锋和洪七的影子。同时在这个物欲横流的时代，洪七听从自我内心的召唤，遵从真诚人性的选择，而不是单纯地以利益为主而活，不得不说对在商业社会中的人们有着很强的启示意义。

2.慕容嫣和欧阳锋的大嫂。这两个人物所突出表现的便是对爱情的思考，他们的戏份不多，但感情故事让人难以忘怀。慕容嫣和黄药师的感情可以说是一出典型的武侠感情悲剧，痴心真诚的女子爱上风流潇洒的花花公子，慕容嫣因此而悲痛直至人格分裂，在对爱人那卑微的渴望中存活，又在绝望的事实前几欲寻死。从慕容嫣身上笔者所看到的不是促使她成为“独孤求败”的，陷入爱恋无法自拔的疯狂，仅仅是一颗碎裂的心，只是一段真切感情的被抛弃。

而欧阳锋的大嫂，在整个电影中甚至连名字都没有提及，但她和欧阳锋的爱情纠葛连接了整个电影时空的起始与结束。他们相互之间爱得极为深厚，即便是经过十余年时间的洗礼，在心中还时时挂念着对方。但他们同时又因为各自那高傲的性格，选择了就此别过。大嫂曾经说，她一辈子也不想让欧阳锋得到，就因为当初欧阳锋开不了口说“我爱你”，她说“我不会让他得到。”这种爱之深恨之切，以及因为选择的不同造成了本该是两情相悦的爱情的“有实无名”，是对现代都市男女情感的最好诠释。

现代都市何尝不是这样的江湖，王家卫的江湖是人心的江湖，因为现实世界中更多的是个人面对社会的选择而不是古典武侠世界的打打杀杀和逍遥天涯，在这样的江湖中，未必行侠仗义、仗剑走天涯的才是侠客，人人都身处江湖，人人都是侠客，往往是在不同的社会条件和环境下人心的对抗，人性的取舍，无数都市男女在各种各样的爱情中伤害了人或者被伤害，抛弃了人或者被抛弃，拒绝人与被拒绝，这完全如同江湖一样混乱而又冷漠。虽然少了激烈的争斗、算计，但这样的江湖画卷确实有着一幅愁云惨淡的寂寥美感，使人沉默，引人深思。

尤其当大嫂在逐渐衰老，美人迟暮之际，她抱怨黄药师太老实，没有透露给欧阳锋自己的藏身地，也正是意识到自己敌不过衰老的这一瞬间，她意识到自己不是贏了，是输了，而且是从她决定同欧阳锋对峙起就输了，她顿悟了爱情的真谛，“在我最美好的时候，我最喜欢的人都不在我身边，如果能重新开始那该多好。”

这一段感情所表现的人生哲学，笔者认为对当今处于现代化都市的人们来说，是具有巨大启示的，因为它揭示了爱情之所以珍贵，是因为时光一去不返，而我们对爱情的放弃、抛弃，又或是不珍惜，却往往是我们心中那一点自私的虚荣，我们心中害怕受伤的那一丝隐藏的懦弱。为此我们摒弃内心真实的召唤，而以孤傲伪装自己，保护自己，不使得对方低头决不罢休，直到最后才知道我们摒弃了最珍贵的东西，而不是别人摒弃了我们。当你稍微开阔一下自己的思维，你就会发现，不仅仅是爱情，人与人之间的社会关系，往往是因为各自那复杂的心灵而变得复杂古怪了。这正好应了首尾呼应的那句话，“旗未动，风也未吹，是人的心在动。”

参考文献：

[1]张婷.另类武侠经典—解读电影《东邪西毒》[J].语文学刊，2012，（12）：63-64.

[2]张茜.解读王家卫电影的后现代风格[D].南京师范大学，2015.

[3]张亚楠，胡凡刚.迥望接虚无 华彩映疏影——《东邪西毒·终极版》的思想内蕴与影像呈现探究[J].戏剧之家，2016.